《师兄你别哭》林记年

1、寻常巷陌

　　百花镇。

　　“这绸锦质地是好的，只可惜颜色都太鲜亮了。”花千色遗憾地摇摇头。

　　“花公子说笑了，若是花公子都穿不得这样的颜色，那世上也没人穿得上这样的颜色了。”掌柜娘子权力恭维道：“花公子是知晓的，寻常绸缎哪里能染成这样鲜亮的颜色，这可是百花镇上的头一份。”

　　花千色纠结地看着那两件衣服，最后回过头去唤到：“小桃儿。”

　　怀里捧着一个摊开来的大首饰盒、正在魂游天外的苏挣桃生无可恋地抬起头来。

　　花千色将两件衣服在自己身上比了比道：“哪件更好看？”

　　在苏挣桃眼里，不过都是一团五颜六色的花布而已，除去比他们花门统一发放的校服做得精致一些，飘逸一些外，实在没有看出来什么区别，他心不在焉道：“都好看。”

　　花千色不高兴了，板起脸来强调道：“哪件更好看？”

　　苏挣桃只好打点起神色，目光在两件极为相似的衣服上假装认真地扫了一圈——这是他陪逛到现在的经验之谈，若是太快答话，难免被花千色认为是在敷衍：“……浅蓝色的罢。”

　　花千色问：“为什么？”

　　苏挣桃：……

　　苏挣桃按捺住火气，绞尽脑汁道：“这个紫色同醒星台上的占骨石太像了。”

　　花千色点了点头，放下那件紫的，又抖开一件桃红色的：“那这件呢？”

　　苏挣桃：“……”

　　苏挣桃强忍着火气道：“蓝色的那件好看！”

　　若不是他今日一早与同门斗殴，若不是他斗殴的时候被身为少门主的花千色撞了个下着，若不是花千色大笔一挥就给他记上了呈天录，他何苦随他下山来受这样子的鸟气。

　　花千色在他怀里的首饰盒里挑了半晌，遗憾道：“方才那根簪子配这件浅蓝的才刚好。小桃儿，我们再回刚才那家首饰店看一下罢。”

　　苏挣桃额头青筋直跳，忍着怒火准备把首饰盒收了塞回乾坤袋。

　　？他的乾坤袋呢？

　　花千色看着他道：“那东西太丑了。”

　　他漂亮的眼睛里写满了嫌弃：“我给扔了。”

　　苏挣桃闭了闭眼，他现在杀了花千色的心都有了。

　　你现在还打不过你现在还打不过，苏挣桃在心里安抚自己。

　　冷静了半晌后苏挣桃睁开眼：“那你买的这么多东西，我们怎么带回去？”

　　若是花千色敢说要他背回去，哪怕是打不过他也要拼了他这条命去抓花他这张精心保养得完美无暇的脸。

　　花千色举起雪白纤长的手指向外面一指道：“我请人雇了辆马车。”

　　苏挣桃扫了一眼门口停的马车，终于觉得自己没有那么愤怒了，冷声道：“我的乾坤袋里还有四颗还灵丹、五颗补气丹、十颗中级灵石和几两碎银子。”

　　实际上只有一颗还灵丹两颗下等灵石和一吊钱而已。

　　但花千色身为他们花门的少门主，自然同他这种贫穷的外门弟子不同，想必不会吝啬这区区几颗灵石。

　　果真，花千色颔首道：“明日你到我殿里寻我，还有什么东西，双倍赔给你。”

　　“好。”苏挣桃心里舒爽了：“还有乾坤袋。”

　　花千色正迎着日光欣赏自己完美无缺的手指，不置可否道：“赔你个又漂亮又好看的。”

　　苏挣桃忙道：“漂亮和好看就不必了。”

　　这两个词有区别么？！

　　他可不想像花千色一样，挂了个桃红色绣桃花的荷包在身上。

　　早晨出门的时候，还一不小心就忘了把真正的乾坤袋放到荷包里。

　　眼见花千色眼里升出一点不赞同的神色来，苏挣桃只得违心道：“那便要好看的罢。”

　　能用就行，少门主用的乾坤袋毕竟是好东西。桃红色的他也得忍，谁让他穷呢。

　　看在讹他的东西的面子上，苏挣桃勉为其难地心道，今日便再陪他多逛一个时辰罢。

　　眼见前面就是那家首饰铺，苏挣桃率先冲进去一拍桌子：“方才那枝填蓝缠云簪！我们买了！”

　　“不急。”花千色不疾不徐地跟在后面：“……我还想再瞧瞧别的。”

　　言罢又四下打量着，开始认真挑选起来。

　　苏挣桃从他怀中掏出钱袋，摸出一锭银子扔给掌柜，拉着他的袖子让他看向自己，努力摆出一付真诚的表情道：“好看的师兄都已经买下了，剩下的那些俗物都配不上师兄你，不看也罢。”

　　花千色不急，可是他急啊，呈天录每天子时上报因果塔，若是今日子时前花千色不回去改掉，他怕是又要被记上一笔，关到因果塔里受戒罚。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花千色的眼睛，花千色被他看得脸颊微微泛红，不知所措地低下头去。

　　言罢掌柜已经将找好的碎银与包装好的簪子一同递了过来，花千色还怔怔地垂着头不敢看他，苏挣桃替他接过来，拉了拉他的袖子道：“走罢。”

　　花千色听话地跟着他走出了首饰铺。

　　苏挣桃松了一口气。

　　回到绸缎坊。

　　花千色大惊失色：“什么？桃红色的卖掉了？”

　　他的眸子里迅速浮上了一层泪光：“我没讲桃红的不要啊，桃红的我打算直接换上。”

　　苏挣桃心力交瘁，他觉得陪师兄逛街比闭关修炼还要累，早知如此，他晨间便不争那一口气、再多忍那一刻了。

　　苏挣桃脸上却依然挂着笑，依旧温声细语地哄劝着花千色道：“换方才那件浅蓝的，更好看。”

　　苏挣桃心里已经怨气冲天：他已经陪逛到现在了，若是再被记上呈天录上报因果塔，那这一日来他受的罪不是白白受了么！

　　花千色眼里的泪越蓄越多：“下个月就是小桃儿的生辰了。”

　　原来是打算送他的生辰礼物，苏挣桃的心蓦然一软。

　　花千色脸颊微红，泫然欲泣道：“小桃儿既然喜欢那件浅蓝的，我打算留到小桃儿生辰的那日再穿。”

　　苏挣桃：“……”

　　花千色眨了一下眼睛，一滴晶莹的泪珠便砸了下来：“我也没什么礼物好送的，不如把自己打扮得好看一些，送给小桃儿……”

　　他顿了一下，小声嗫嚅道：“……瞧瞧。”

　　苏挣桃：“……”

　　这样漂亮的客人在店里哭得梨花带雨，掌柜不由得心软：“桃红的虽没了，但还有一件同样质地的掐银妆花白地的，店里见是寻常，日光下却是细细闪闪，正配花公子这样的仙姿容貌。”

　　花千色随掌柜到院子里一瞧，顿时满意了。

　　终于等到花千色随掌柜入了连家店的内室换衣服，苏挣桃一屁股坐在大堂里，狠狠地吐了一口浊气。

　　苏挣桃坐在店内，眼睁睁地看着日头渐渐西斜，花千色还是未从楼上下来。

　　一个时辰后，苏挣桃怒气冲冲地冲上楼，忍无可忍地推开了内室的门。

　　花千色果然还在里面。

　　窗外斜阳在房内拉出狭长的一道光影，日光温存，细尘随着他开门的动作微微颤动。
　　斜阳的余晖在花千色新换的衣裳上投射出波光粼粼的细碎流光，填蓝流云簪斜斜地插在一丛乌发中。人正漫不经心地抵在桌前，饰满珠贝的腰带将纤腰束成盈盈一握，颀长的身子微微折着，正在同妆娘闲话，听到声响慵懒地转过身来，珠环钗影抵不过他半分容色。

　　花千色一见他眼睛便亮了，欢快道：“小桃儿！”

　　一出声，那美貌带来的幻影便碎了个七零八落。

　　苏挣桃心累。

　　花千色向苏挣桃伸出葱白修长的十根手指：“蔻丹好不好看！”

　　苏挣桃看着他十个淡粉色的圆润指甲上刚刚勾勒出的细碎花瓣，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怒火几乎爆体而出。

　　苏挣桃深吸一口气，努力安慰自己道他家师兄这是投错胎了，把他当做师姐便是了，师姐如果这样是很正常的，不能和女孩子计较。

　　妆娘在一旁缓缓道：“若不是公子怕痛，磨了换做水晶的，想必更加漂亮。”

　　花千色身子一僵，细细地抖了一抖道：“罢了。”

　　他伸出手来，若有所思道：“待我下次下山，带一颗止痛的麻沸丸过来。”

　　那妆娘在一旁柔柔一笑。

　　苏挣桃强自压下心头翻涌的怒火，缓了缓声气温声道：“师兄，时辰不早了，该回去了。”

　　花门虽离他们所在的百花镇不远，但他们还带了一辆马车，不能御剑走花家正门，只能走后山留给他们这些未辟谷的外门弟子的粮道，绕到花千色所住的前殿，还要多花费上几个时辰。

　　花千色抬眼望了望窗外的天色，也意识到他今日再拖拖拉拉下去，师弟明日便又要被关进因果塔了，只好恋恋不舍地放下那些蔻丹水粉之类，依依不舍地道：“那我们改日再来。”

　　终于在天黑之前踏上了返程之路，苏挣桃倚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打着瞌睡，花千色坐在一旁边翻弄他新买的那些宝贝。或许是钗环上的铃铛之类的物什，一直发出着令苏挣桃烦躁的细碎声响。

　　后来那声音似乎终于慢慢地停了，苏挣桃疲惫地陷入了深眠。

　　太累了，睡过去前苏挣桃想，以后他也绝对不会去寻什么道侣。

　　照顾女孩子太难了。

　　一个人的日子不好过吗？

　　反正他自被天劫废去灵根后修为便一直平平。不如生辰过后便去禀明师尊，改修无情道罢。

　　*

　　“小桃儿！”

　　苏挣桃骤然惊醒。

　　一睁眼，一把寒光凛凛的剑意便抵到了眼前。

　　苏挣桃条件反射地去摸自己的配剑，却摸了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