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聚光灯》顾以桢删号中

20、Chapter 20

　　陈亦阳把手里提的行李袋放到副驾位置上，跟着易莺钻进后座，内心微微庆幸小鹿在他要出门的时候飞速整理好了行李，让他现在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坐在她身边。

　　易莺并不是“嘴上说没有打扮，其实妆化了三个小时”的类型，她说没洗澡没化妆没梳头，就真的是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大约因为昨晚哭得太狠，她眼泡肿着，黑眼圈清晰可见，右边鼻翼处有颗蠢蠢欲动的青春痘，嘴唇微微起皮。衣服是简单的黑白灰，连包都没背，全身上下没半点装饰。

　　她把手绕到脑后，扯下发绳让头发散下来挡住半边脸，说：“呃，我出门的时候该抓个粉底的。”不待他回应，又问：“你吃早饭了没有？”

　　“没。”撒谎无益，陈亦阳老实回答。

　　“八点多到的飞机……纽约……那应该是六点左右就在机场了？”易莺掏出手机找订餐App，“这个点儿外卖有限，你想吃什么？我看看能不能点到。”

　　“你家里没吃的？”

　　易莺侧过头，眨了眨眼睛看着他，“有倒是有。鸡蛋、麦片、牛奶、面包，应该还有俩苹果。我最近该买菜了。”

　　“够了。我吃袋麦片就行。”

　　“行吧，”易莺犹豫了一会儿，问：“那中午要吃什么？”

　　陈亦阳当时就笑了，“你下个问题是不是‘晚上吃什么’？”

　　易莺不自觉地动了动脖子：“呐，吾日三省吾身：早上吃什么，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问清楚了也方便规划路线。”

　　“没什么可规划的，我晚上就得走。”陈亦阳倒也坦诚，“时差倒得乱七八糟的，你家里有沙发没，借我眯一会儿就行。”

　　易莺说有，试探道：“所以……你来这儿，就真没有其他安排？”

　　“只是想确保你不会再删我一次。”

　　“值得？”

　　“什么？”他转头看着她。

　　易莺躲了一下，又鼓起勇气认真与他对视：“我是说……值得打那么久的电话，还专门飞一趟？”

　　陈亦阳说：“我并不冲动，你刚说过的。”

　　“不是论动机，是论结果。”

　　陈亦阳没忍住笑，说：“给我一个结果不值得的理由。”

　　易莺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扭头看向窗外。隧道里有橘黄色的灯光，让她想到很多老电影的画面。她低头看了看群里的消息，安然回复了刘颖，说“鹰老板不想答应的样子”。

　　“我一直在相亲，可我其实一直不想真的跟谁在一起。”易莺说，“可能因为单久了习惯了，也可能因为其他更自私的原因。我很抗拒失去自己的个人空间，并且愿意为此割舍一些东西。”

　　陈亦阳静静看着她。

　　易莺说：“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昨天发的话。因为我从来就没有想过。我不渴望一个小家庭，不渴望恋爱，也不喜欢做白日梦。相对于期待，我好像更多的是在害怕一些东西。怕打扰，怕限制，怕身不由己。你今天出现在这里，我会感动。可说实话，这并不能消除我任何的顾虑。说到底，我也不是冲动的人。”

　　“我期待的结果，只是像现在这样说几句话而已。”陈亦阳目光沉静如水，“我不指望一蹴而就。”

　　四目相对，易莺惊讶于他的分寸。比她还大一岁的陈亦阳已经不能说是少年的年纪，那张还保留着少年感的脸上，所有神色都不是少年的无畏、张扬、恣意青春。细想来，在他们为数不多的独处当中，陈亦阳好像一直都是更沉静持重的那一个。

　　她想起那个装了签名照的信封。因为没捏厚度，她最初没有觉察到他其实放了十张照片进去。不独大餐，她先前没好意思开口的、群里几个人想要的那份也有了着落。

　　她想起护士长郝姐曾经私下里说过，她在的那两个晚上，陈亦阳一直把吊瓶的阀门调到最快——留置针调到最快其实很疼，但他不动声色。回想起来，除去让她能早些回去，仿佛也没有别的理由。

　　有些好意可能只是基于对方的素养，却容易让人多心。为此，她这两个月有意屏蔽了与他相关的所有信息。卸载微博，不看他的新综艺，把以前相关的文件夹打成压缩包，把他送的丝巾放在架子上不显眼的地方。

　　可是，就如同丝巾盒子的橙红颜色其实非常吸睛，身边的人太过耀眼，他的光芒轻松击穿她布下的满天乌云。

　　“我早就打定主意要丁克，决定不会为感情或者家庭放弃事业。毒舌，不会照顾人，不懂察言观色，得罪人也不知道。”易莺一股脑讲出许多不合时宜的实话，看着他说，“我不想隐瞒这些，不然不公平。你其实很容易找到更……常规标准下更适合做女朋友的女生，所以我会希望你做决定的时候能把这些考虑进去。对我来讲，就算没有下文，也比闹得难看要好。”

　　她其实比他想得更远。陈亦阳难得地顿了一下，说：“好。我想过之后再给你答案。”

　　易莺如释重负：“丑话全都说在前面了。”然后对他一笑。

　　陈亦阳突然好奇，她之前那些相亲对象是不是也听过类似的话，然后纷纷主动走人。

　　车在公寓楼前停下，陈亦阳提着行李跟她回去。易莺的一居室有三十平米左右，布置得很简单，墨绿窗帘，墙角放着一张薄荷绿色单人沙发，旁边是落地灯和藏蓝色的宜家三层推车，最上层放了只水蓝玻璃花瓶，里面插了一束淡粉色的玫瑰。

　　他看到这一角，便觉得若有闲暇，随便弄一杯什么饮料，夜里坐在沙发上看书，必定是极惬意美好的。

　　除去那个角落，房间中一水的宜家白色家具，收纳用白色的纸质储物盒，衣架上满是黑白灰。他送她的丝巾放在一堆无印良品文件盒旁边，其实是不起眼的位置，奈何颜色实在与这房间的其他物品格格不入。

　　柑橘调的香气飘在空中，她站在香气中央，说：“我也没收拾，你随便坐。”

　　的确是没收拾。电脑桌前铺着好几份文档，转椅背上搭了件浅灰羊绒衫，被子没叠，支起来的熨衣板横在桌前，有些格格不入。

　　陈亦阳随手把包放在地下，脱掉外套，翻过来铺在沙发上，说：“我刚坐过飞机，衣服不干净，就这样吧。”

　　易莺心里不得不再次感慨他的周到细致，换了拖鞋，把外套挂起来，说：“你衣服挂架子上就好，沙发没那么干净，直接坐就行。我先弄点简单的吃的，大概五分钟。空腹喝咖啡伤胃，还是算了。有牛奶、橙汁、茉莉茶和水，你想喝点什么？”

　　“茉莉茶？”陈亦阳指了指推车二层整齐排列的瓶装饮料，“我自己拿了？”

　　“好。”易莺拎了瓶水走进厨房，洗过手，拿两片面包放进机器里烤，往小锅里倒油，开火预热，转身从冰箱里拿出鸡蛋、火腿片、半个切开的牛油果和沙拉菜叶，打了蛋再开头顶的柜子拿岩盐和黑胡椒，熟练地拧了几下放回原位，再拿碗放麦片，加水，放微波炉里设置一分钟。

　　面包弹出，她冲了冲筷子给煎蛋翻面，拿盘子盛面包，铺一层切片的牛油果、一层火腿片、一层菜叶。待到鸡蛋煎好，麦片也到时间，她端着早餐回头，陈亦阳已经等在厨房墙边。

　　“凑合一下。”她递出食物。

　　“怎么能叫凑合呢。”陈亦阳接过，见易莺要洗煎蛋的小锅，说，“放着等会儿我洗吧。”而后顺势挤占水槽旁边的位置，开始吃三明治，“很好吃。”

　　“也很简单，赶时间的时候最适合做这个了。”

　　她行云流水的动作已经能体现熟练度。陈亦阳想起来自己刚到唐氏的时候——现在回想算事业低谷——想拿角色既要全力试镜，又要使劲赔笑脸。当时唐氏不怎么看好他，就他和初出茅庐的梁信鸿，加上小鹿三个人相依为命。为了省钱，三人租住在一间房子里。没工作的时候，小鹿去买菜，他和梁信鸿做饭。几道家常菜练到滚瓜烂熟，之前上节目的时候还凭借刀工惊呆过一众同行。

　　可是，他好像很久没自己做过饭了。

　　陈亦阳吃完饭刷锅刷碗，易莺在旁边看着，没拦他。如果，如果眼前的场景能经常重现，易莺想，这未尝不是一桩美事。

　　她看着他挽起的袖口、微躬的背、和无懈可击的的侧颜，心说白日梦都不带这样的。她没有那么好的自控力，理智再怎么叫嚣“你才见过他几天”，感性都漾起一圈涟漪，在日光下欢快地荡漾开去。

　　会接受的吧。如果他真的打定主意要追她，她好像真的会答应。

　　不知道为什么，怕了那么久的事，真的到眼前时，她反而可以顺其自然。大约就像那些或者重要、或者不重要的考试和面试，再如何紧张过，她都会在发下卷子或是接通连线的时刻平静下来，接受检验。

　　天差地别的行业、时差、舆论、风言、来自父母的可以预料的反对，好像都不要紧了。就像一张被交上去的答题卡，只需要等待事实的核对。更何况“正确”并不是人生唯一的评判标准。

　　易莺终于承认，她的心动大约早已发生。是在宿舍楼前的那个晚上，生日会后的车里，还是排练室的门前，其实不必深究。喜欢偶像艺人，与喜欢青千学者同样正大光明。

　　她已把自己不会动摇的念头讲给他，现在她只需要等他行使另一半的选择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