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星星没有光》须弥卷过话

3、原来

　　读书到很晚的许日生星刚躺在床上便入睡了。
　　当晚他做了个梦。
　　那是一片黑暗的虚无，就连时间似乎也是静止的。
　　点点的星光于黑暗中发出微弱的光，慢慢汇成大一点的亮光，然后再大一点，再大一点，汇聚成了一条条闪着星光的带子，幻丽又多彩。
　　他于虚空中看到群星的闪烁，于黑暗里看到时间的变化。
　　忽然，许日生星感觉有人在轻拍他，随后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史刻方留，醒醒！醒醒！”
　　许日生星从黑暗中睁眼，然后头上一个金发棕眼的男子看着他，开口问道：“怎么样？看到了么？”
　　看到什么？许日生星疑惑。
　　随后他坐立起身，听到窗外有鸟在说话，门外的小狗似乎要远行，这里的植物也随风变幻着颜色。
　　为什么也？
　　那个男子见他不作答，继而蹲下身仰头又问：“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有看到什么吗？”
　　许日生星感觉脑子里多了一堆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好多奇奇怪怪的符号、词语汇聚在一起，头又开始疼了。
　　那男子见他捂着头，慌了，起身将额头抵于他的额头上，“咦，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连意识相连这么基础的感知都不会使用了？”
　　许日生星并没有过多的纠结于名字的不同，他只是觉得奇怪，这里仿似梦境，但很明显的不是梦境，梦里断没有如此强烈的痛感，所以这是哪儿？
　　“这是哪儿？”嗓子似乎很久没有说话，许日生星一出声就感觉仿佛有把钝刀在喉咙里来回磨锉，磨的生疼。
　　“哦……忘了跟你说，与你一起入梦的人到现在都没有醒，林医生看你的意识特征明显虚弱就让我将你送回来。”那男子说着倒了一杯水给许日生星。
　　温水入喉，嗓子才感觉好了些，看那男子似乎还想开口，许日生星便在男子开口前说道：“我想睡会儿。”
　　那男子即将问出口的话无声地咽了下去，随后离去并带上了门。

　　“他怎么样？”女子熟练地将各种器皿归类放好，摘下手套、防护服，随口问金发棕眼的男子。
　　“不太好。”男子指了指脑袋，“这里似乎出现了断层。”
　　女子皱眉，穿衣的动作停滞了有一瞬间，随后又问：“时间缝隙的问题？”
　　“不太像。”男子摇摇头，“有基本的感知，自发的动作，还有自己的主见。”
　　“我去看看。”女子熟练地穿好衣服，挽好头发，随后带起一阵风，不过片刻就到了许日生星的家门前。

　　许日生星此时已经理清了头绪，但是无法理解。
　　门发出咯吱一声响，许日生星从被中探头，一女子迎面走来，灰色的风衣搭配黑色的长裤，头发用黑色发带高高挽成一个小圆圈，面容严肃。
　　“林医生？”许日生星不敢确定，因为在他脑海的信息里，林医生除了她的实验室，似乎很少去别的地方。
　　“嗯，我来看看你。”林肃容点点头，手指扣上许日生星的手腕，脉动清晰有力，然后又探上许日生星的胸口，那里也一样。
　　轻柔的脚步声停至林肃容的身旁，林肃容头也未抬，将许日生星的被子理好，问道：“你其实知道？”
　　“我不知道。”男子看了一眼许日生星后看向林肃容答道。
　　“你跟我来。”说着林肃容走向门边，平静地叙述道，“你知道。”
　　“为什么？”男子苦笑。
　　“因为你去过。”林肃容倚靠在门边，看着满眼星辰的天空，叹了口气。
　　“你怎么不说你也去过？”男子情绪突然变得激烈，声音也变得高昂。
　　林肃容转头看向男子，“这个最初是由谁提出的，还记得吗？”
　　男子默言，最初这个梦境就是他提议的，为的是防止星球上的人普遍自杀而导致的人口减少。没有后代，没有死亡，活着，对于生活太久的他们也是一种折磨，后来由全球医生共同研发出来一种梦境共生系统，在梦里体验生死，然后进行无限的轮回，这种轮回没有期限，为的是缓解这种沉寂带给他们的痛苦，不过是一种疗养器罢了。
　　“但这也是你们同意的，不是吗？”男子反问。
　　“隹斯竹。”林肃容抬头低声沉呼。
　　“怎么了？”隹斯竹抬着眼皮淡淡地看了一眼林肃容，然后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
　　“没什么。”林肃容扭头微抿着嘴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将心中咆哮的怒火压下。
　　“他没有记忆了。”隹斯竹放下手指，神情严肃。
　　林肃容看向隹斯竹，皱着眉头说：“那他怎么知道……”
　　“怎么知道你？”隹斯竹出声打断林肃容将要说出的话，“他是史刻方留，但不是以前的史刻方留。”
　　“怎么说？”
　　“还记得那次我们进去后，最后出来的那个人吗？”
　　“记得。”怎么可能不记得，那个人精神失常，自杀不成，甚至连带整个星球都还要毁灭，最后却还是在梦里死去。
　　“那次之后，这种情况虽出现的不多，但日积月累，在梦里死去的人……太多了。而且，有些人会忘了自己究竟是谁，甚至于这个星球上曾经发生的事情，他们都忘得一干二净。但是有些人，虽有着记忆却如同痴魔了一般，就像那个人一样。你说，这样的结果，我们当初是不是做错了？”说到最后，隹斯竹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无奈、回忆和怅然，对上林肃容的眼眸，对方却避开了去。
　　“不会。即便错了，那也不后悔。”林肃容拍了拍身上些许的灰尘，神色淡然，“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好。”隹斯竹掩下眸中的失望，回答道。

　　许日生星隐约听见外面有人吵，但听不清具体内容。
　　直到门开了又合上，金色短发的男子走了进来。
　　“还记得我吗？”隹斯竹问道。
　　“记得。”许日生星躺在床上，声音从喉咙里溢出，看着天花板上的壁画发呆。
　　“那就好。那你知道你是谁吗？”
　　许日生星眼露迷茫，不再作声，只是手里的被子攥得更紧了些。
　　“其实我也不知道。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抑或者是关于你在梦里的故事？”
　　“故事？”
　　“对。就是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还有你在梦里发生了什么？”
　　“梦里？”许日生星突然将头转向面对着隹斯竹，面带不解。
　　“怎么了？有问题吗？”隹斯竹寻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身子微微倾向许日生星问道。
　　“那里不是梦。”许日生星非常肯定，“梦里的世界是虚幻的，那里不是。”
　　隹斯竹陷入了沉思。
　　屋子里静谧了好一会儿，许日生星见此出声道：“你能给我拿几本书吗？就在书房里的桌子上。”
　　这使得隹斯竹丛愣神的那会儿走了出来，低声回答：“可以。”
　　趁着隹斯竹拿书的空当，许日生星试着将床边的椅子进行移动，可是不论怎么做，椅子都没有移动半分，更别说做到刚刚隹斯竹那样将椅子从客厅移到这里了。
　　“喏，给你。”
　　“谢谢。”许日生星挣扎着从床上坐立起身，翻看着拿到手的书籍。
　　“刚刚我感觉到一股意识波动，是你吗？”
　　“什么？”
　　“你刚刚有没有做什么？”看着许日生星疑惑的神情，隹斯竹继而又解释，“就是你刚刚有没有特别想要做什么事情？”
　　许日生星无法否认地点点头、“我想移动你坐的这把椅子，就像你刚刚将它从客厅里移过来那样，总不好麻烦你再搬回去。”
　　“原来这样。”隹斯竹笑了笑，将椅子挪回了客厅，看着许日生星手里的书，意有所指，“时间久了你会熟悉的。”

　　许日生星连着看了好久的书，很快便将书房里的书尽数阅览完，发现里面关于天文学的书籍居多，还有一些生物医学，看来以往的史刻方留也对这些很有兴趣。
　　在这期间，隹斯竹一直负责照顾他。
　　就在隹斯竹照常送来饮食的时候，正欲离开时，许日生星唤住了他。
　　“隹先生。”
　　“有事？”
　　“我能回去吗？”许日生星坐在阳台的椅子上问道，透过手指间的缝隙，阳光柔和却又刺眼。
　　“你想回去？”
　　“嗯。”许日生星看着手指缝隙间的阳光，继而又放下手，神情哀莫又低沉，“我想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那好，我跟林医生说一下。”
　　“好，多谢隹先生。”
　　“客气了。”

　　“他决定了？”林肃和看着容器里的两栖足角虫，皱着眉头记录着数据。
　　隹斯竹看着那虫，不由自主地凑得近了点，“对啊，他主动找我说的。”
　　“行，等我把这个实验数据记好了再说。”放下记录的本子，又转动着微光分子镜，镜头凑近，调近一点，再近一点……
　　“怎么样？看到了什么？”隹斯竹凑得再近，也只能看到那虫的一点边缘。
　　“什么都没有……”林肃和叹了口气，将那镜头拆开，换了一个更为精细的镜片。
　　“那？”隹斯竹后退一步，“这是？”
　　“你怕什么？又不是病毒。”林肃容将镜头调近了些，仔细观察，那虫子动了下，然后在林肃容观察到的那瞬间，化为乌有，“又没了。”
　　“那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啊。”隹斯竹瞅着林肃容的脸色逐渐变黑，飞快地想要遁走，以免被不必要的怒火灼伤。
　　“等下。”林肃容快速地揪住隹斯竹的后衣领，从实验台上拿了一管试剂递给隹斯竹，面露难色，“这个给他。”
　　“这是什么？”隹斯竹拿着试剂，看着里面橙红色的液体，惊奇地问道。
　　“你不用知道。”林肃容语气冷淡，看着隹斯竹似乎还想再问，神色平静，“你再问我也不会说。”
　　隹斯竹见林肃容神情端重，微微抿了嘴，心下疑虑重重，但还是不得已被推出了实验室。

　　隹斯竹一进门，便看到许日生星坐在圈椅上专心地看书。
　　走过去将已变成褐红色的试剂递到他跟前，“这是林医生托我给你的。”
　　“这是什么？”许日生星接过试剂，不解地问道。
　　“她不说。”隹斯竹找了个椅子在许日生星旁边坐下，摊开手示意，“没办法。”
　　褐红色的液体在许日生星的注视下慢慢地变成无色，许日生星打开塞子，液体快速蒸发，不一会儿整管试剂的液体便见了底，许日生星疑惑地望向隹斯竹，“这样？”
　　隹斯竹拿过许日生星手中的试管，凑近看了看里面的液体，还试着晃动了两下，“咦，怎么你看了两眼就没有了呢？”
　　许日生星的目光重新回到了书本上，半点也不在意地问道：“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估计得等一段时间。”隹斯竹将试管揣进兜里，“等林医生消气。”
　　“林医生气着了？”
　　“做实验。”
　　许日生星点点头，平静地翻过一页。
　　一人安静地看书，一人沉默地呆坐，两人就这么长久未言了好一会儿。
　　“你生气了？”隹斯竹问道。
　　许日生星关上书本，手平摊着放在上面，叹了口气，“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而后转过头看着隹斯竹，“不知我要等几天？五天？一年？十年？一百年？”
　　“你可以出去看看，说不定几天就过去了。”隹斯竹长吁一口气，“外面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只不过我们住的偏僻，所以你很少见到。市中心还是很多人的。到那里花的时间也不多，一恍神的功夫。”
　　“你说的我都知道，我的耳朵听得到。”许日生星放下书本走向书柜，将书籍放回原有的分类。
　　“你看看这个你熟悉吗？”许日生星从书柜上端抽出一本书，里面夹着一张布满各种公式算法的纸。
　　隹斯竹接过那张纸，纸张质地坚韧富有弹性，似乎是皮？
　　看着上面的字迹，心下觉得一阵熟悉。
　　“怎么样？认得吗？”许日生星问道。
　　“这不是你的字迹？”隹斯竹将那张纸放到阳光下，字迹正在缓慢消失，于是又极快地拿到阴凉处，字迹这才停止了消匿。
　　“不能接触阳光和水。”许日生星如是提醒，“这不是我写的，心想你可能会认识写这个东西的人。”
　　“我是感觉很熟悉，但就是想不起来。”隹斯竹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似乎在某个桌子上看到过。
　　窗外有鸟飞过，啾啾鸣叫声夹杂着一丝凄厉，隹斯竹感觉自己的头在一抽一抽地阵疼。
　　“隹先生看看这个。”许日生星将那夹杂着纸的书递给隹斯竹，表情淡淡的，”作者并未署名，只是一本平常的手记。奇怪的是，这本手记与我之前的笔迹颇为相似，但细节有点不一样。”
　　隹斯竹按着额头的手放下来，抬起头朝着许日生星望过去。
　　许日生星翻开书页，指着一处颇为奇怪的注释向着隹斯竹说道：“隹先生你看，这里。星体在即将碰撞的过程中会导致时间的节点产生偏差，影响许多生物的记忆，使得它们的记忆产生倒退或快进。”
　　说完停顿了下，似是想听听隹斯竹的看法。
　　“理论上来说，可以。但事实证明，在星体碰撞之前，我们会避免这类情况的发生。”
　　“那我之前是否有同胞兄弟？”
　　“没有。不过你的老师是做这方面的工作，但……”隹斯竹无奈地笑了笑，带点苦涩的意味，“他已经消亡了很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