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的太阳》Astre

2、第 2 章

　　江明月站在血液研究所的走廊，透过化验室的窗户看着医生拿着血液样本走来走去，等待最后的宣判。她其实已经能够预料到结果了，妈妈虽然因为肾病常年吃药但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子过。从上一次体检到现在中间隔了不过几天时间，她已经虚弱得站不起来了。
　　江明月知道她妈妈得了很严重的病，不需要医院里那些精密仪器给出的数值她也能知道。
　　血研所的医生是姑姑托了好几层关系辗转找到的“熟人”。力气确实没有白费，精确的检查结果需要住院检查等许多天，血研所里又挤满了全国各地来求医的患者，不知道要等到哪天才能有空位。而这位医生告诉他们通过观察血液样本其实就可以初步确诊，这样他们就能抓紧时间去找能收治的医院，早一分钟她母亲得救的几率就大一分。
　　她看着医生皱着眉从化验室走出来，对她和其他人说：“可以确诊是白血病，但是病人的情况有些特殊，不能化疗的话可能没有别的办法。”
　　“那是什么意思？”江明月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她并没有要哭，但她的声音却在颤抖。
　　“你母亲现在需要马上住院化疗，但你们之前找到我的时候就说过她有肾病，化疗对肾的损伤太大了，她很有可能不能承受化疗的副作用。如果不能化疗那么你母亲撑不了太久，她现在的样子你们也能看到。当务之急是先找到有床位的医院住院把白细胞数量降下来，血研所这边很难排到床位我建议你们去咱们市的几家大医院都问问……”
　　江明月看着站在她面前的医生，好奇怪，明明能看到他的嘴在动但她完全听不见他在说些什么。“我好像有些耳鸣”她在心里想，“这是晕倒的前兆”。
　　但她不能晕倒也不能哭，她知道姑姑和舅舅还有妈妈的好朋友就站在她身后，大家为了她妈妈的事放下工作和自己的家人陪她跑了很多天了，她不能再给他们添麻烦了。所以她往后退了几步，坐在了走廊边上的椅子上，等着姑姑舅舅跟医生道谢，其他人站在她身边关切的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摇了摇头接过不知是谁递来的水喝了两口闭眼缓了一会儿，再睁开眼的时候所有人都围在她身边用关心又悲悯的眼神看着她。她不喜欢这样的目光，但她知道她必须要说点什么：
　　“我妈呢？”她问。
　　“跟你舅妈在我车上。”姑姑回答。
　　“那……”江明月停下来想了一下，“姑姑先麻烦您把我妈送到奶奶家，让奶奶跟舅妈照顾一下我妈。我姥姥那边……”她抬头看向舅舅，“我还没说，我怕她受不了您也先不要说等住进院稳定些了再告诉她。”她看到舅舅点头答应了接着说，“我现在先不能见到我妈，我不知道怎么跟她讲，舅舅你一会儿开车把我陪我回我家吧。姑姑也是把我妈放下我们在我家见面商量一下后面的事。”
　　“好，”姑姑回答，“你二伯再有一个小时左右就赶回来了我让他直接去你家，我先把弟妹送回去，你不要太担心一定会有办法救你妈妈的。”
　　江明月点了点起身跟大家一起走出了门诊楼，到了外面停车场里她突然看到了姑姑的车。“妈妈就坐在里面，”这个念头在江明月脑海中闪过让她鼻头突然一酸。
　　她转过身背对着停车场和舅舅说：“舅舅您先去开车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很快的，我们大门口见吧。”
　　“好，明月你……”舅舅不善言辞最终也没能组织出安慰她的只言片语就这么离开了。
　　江明月仍旧没有转头，她看到正对着她的住院部侧面有个楼梯间，她猜测那里应该没有什么人，于是朝那里走去。正是夏日正午，太阳高高的挂在她的头顶上，万里无云，阳光直射下来刺得她睁不开眼，汗水和泪水在她的脸上交织糊住了眼睛叫她几乎看不见前路。江明月干脆停在了原地，抬起头睁开眼企图直视太阳，但确实太晒了她又不得不抬起手遮住。
　　今天的阳光真是灿烂啊，她突然想起《麦克白》里的一句对白“我从未见过这样阴郁又光明的日子”。
　　算了，她放下手臂擦干脸上的泪和汗转身向大门跑去，妈妈还在等她，哪有时间留给她躲起来哭鼻子。
　　江明月到家后所有人已经在她家聚齐了，二伯也从外省赶了回来。江明月的爸爸在她五岁时就因车祸去世了，奶奶家一共有三个孩子，她爸爸排行最小，上面还有一个大姐和二哥就是江明月的姑姑和二伯，姥姥家还有一个舅舅。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因为怜惜她年幼丧父这么多年一直对妈妈和她关照有加。他们商量的结果是先不告诉妈妈她的病情，先解决住院问题。
　　下午江明月和其它亲戚朋友一起顶着酷热跑了好几家医院都没有床位，连走廊的临时加床都没有，找到第三家医院的时候已经傍晚了那边的护士态度不太好说话让人很不舒服。她坐电梯从住院部下来时一度有些绝望，如果今天也住不了院她应该怎么办呢妈妈又还能撑多久？江明月有点难受她看着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分散注意力，伴随着叮的一声数字变成了1。江明月条件反射般地收起脸上的忧虑换上安抚的笑脸向在大厅等着的其他人走去，说：“这里也不行，我们再去下一家试试。”
　　大家脸上自然都是遮不住的失望，就在这时二伯接到了一个电话，他朋友的妻子是一中心的护士，那边说一中心血液科刚刚空出一个单人病房问要不要过去。
　　江明月当然点头说好，她中午查过，一中心虽然规模比不上津安市其它几个综合性大医院，但它的血液科在本市排名靠前。而且这家医院就在她学校后面，等9月份开学了也方便她上课和照顾妈妈。
　　到达一中心时血液科的医生已经在急诊等着了，他们把妈妈从轮椅换到病床上送到了急救室。后面的事情就简单多了，跟医生交代基本信息，办理住院手续，等妈妈从急救室里被推出来和舅妈姑姑一起收拾病房。
　　一切都差不多办好了已经很晚了，妈妈还在睡医生早些时候来过说暂时已经脱离危险了，江明月坐在旁边的陪护床上看着舅妈和姑姑她们跟着跑了好多天脸上都是遮不住的疲惫。
　　她对她们说：“今天晚上我陪床吧医生不是说我妈晚上醒来可能还会不舒服什么的，今天晚上我陪床就不睡了我年轻能熬夜，您们等我舅舅打饭回来就回去休息吧。”
　　姑姑回答说：“好，我先回你家给你妈拿点换洗的衣服明天早上换你回去休息，你明天早上必须回去休息听到没有！”
　　江明月点点头又听到舅妈说：“你舅舅在附近的找了个宾馆，我俩今天就住那儿，你妈半夜有什么事情我们也能马上赶过来，明天再跟你一起回家。”
　　病房里不允许留那么多人，护士过来说了好几次，舅舅打完饭回来大家就都走了，病房里就只剩下江明月和还在睡着的妈妈。她坐在小桌前对着盒饭运气，太阳底下跑了一天可能有点中暑也没什么胃口。她站起来背对着病床正要蹲下把饭放进冰箱里，突然听到了后面传来妈妈的声音：“月月？”
　　江明月定在原地，保持着半蹲在冰箱前的滑稽姿势，直到一大颗眼泪砸在她的胳膊上把她烫醒，其实妈妈彻底晕过去失去意识不过一天，她却好像已经很久都没有听到妈妈的声音了。她用手抹掉眼泪转身跑到床边关切地问：“醒了吗？还难不难受要不要叫医生还是先吃点东西？”
　　她先按铃找来了护士，确定没事后把舅舅买来的粥热了喂妈妈吃下去小半碗，大概是太累了喝完粥没多久妈妈又睡了过去。
　　江明月看着妈妈熟睡的脸已经没有那么苍白了，也没有再因为难受而眉头紧皱才放下心来。她捂住了嘴轻轻地来到走廊，小心地关上门确保没有弄出一点声音，走到尽头的角落蹲下来。悬着一周的心终于被允许暂时放下，脑子里蹦紧的弦突然就断了，眼泪从眼眶里奔涌而出怎么也止不住。
　　她哭了有一会儿，听到有脚步声在靠近并在她面前停下。担心是医护人员有事找她所以抬起了头，果然，是今天下午询问情况的那个年轻医生。她赶紧擦干眼泪站起来，可能是蹲得太久了站起来时感觉有点晕，不过江明月本来就有点低血糖这种情况时常出现她没当回事。结果医生只是例行叮嘱，大部分晚上护士查房时已经交代过了。
　　那位医生交代完本来要转身离开了，江明月一句再见已经到嘴边了却又看到他转了回来问道：“你吃糖吗？”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问了个“啊？”
　　可能是以为她没听清年轻的医生又重复了一遍，那天晚上江明月的手里被塞进了一包大白兔奶糖，心里被塞进了那么多天来第一次听到的肯定。家人陪她跑了那么久焦心于母亲的病情根本顾不上安慰她，更不要说夸奖她。
　　她自幼失去父亲跟着母亲长大，在别人眼里她一直就是早熟又懂事的。她从没有让妈妈失望过，大多数时间她都能做的很好，她拿三好学生、进重点高中实验班、考上本市那所全国排名靠前的大学。也许在周围人眼中江明月是不需要夸奖的，她本来就应该什么都做的很好
　　可是这一次真的好难啊，一切都太突然了医院血液科又是她完全陌生的领域，找一家有床位的医院比高考数学最后一道大题还要难，答复亲戚朋友关切的问候比回答自主招生面试时老师的提问还要难。
　　即使到现在妈妈就睡在里面的病床上她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是不是去首都的大医院妈妈能更接受更好的治疗？她明天要不要去见之前给妈妈的肾病医生好了解详细情况？她还有没有漏掉没回复的电话？妈妈单位那边怎么说呢？
　　江明月今年刚上大二，她甚至还没有来得及走出校园去实习过，作为妈妈的乖乖女在她并不长的人生里学习和考试占据了绝大部分时间。所以她并不知道以后人生的大多数事情都跟考试不同，生活在出题前不会给她复习的时间也没有改错的机会，很多时候她只能像今天这样凭直觉做事然后等待时间的审判。又过了许久年轻的女孩才明白，原来能给她人生打分的不是老师、领导或者周围的任何人而是她自己。
　　但今天她是幸运的，有一位年轻的医生特地过来给她打了高分，那个人温柔地对她说她做的很好，坚强又能干，让她不要有压力以后相信他们就可以了。医生的话对病人和家属来说可能真的有什么魔力吧，江明月想。那个人温柔的声音混着月光落入她耳中，她整整一周都揪紧的心居然就这么神奇的平复了下来。
　　目送医生离开后，她剥开一颗糖放进嘴里，真甜啊……甜得……让人想哭。
　　2018年8月17日津安市第一中心医院天气晴窗外月明星稀 江明月的眼里却下起了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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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从未见过这样阴郁又光明的日子——莎士比亚《麦克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