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的太阳》Astre

1、第 1 章

　　尔卧于五英寻深处骸骨已然化为珊瑚双眼化作珍珠
　　病人被送来时，郑皓阳正在住院部值班，他是被主任打电话叫到急救室门口待命的。电话里说病人经过了几次转院才来到他们医院，耽误了些时间已经陷入了昏迷，情况危急。
　　估计是因为都没有床位，郑皓阳独自站在急救室门口推测转院的原因。他们科室也是今天上午刚空出了一个床位才正好能收治这位病人。一直是这样的，暑期，不只是游乐园，医院里也总是人满为患。
　　没等太久他听到一阵喧闹，时间差不多应该是病人被送来了。躺在病床上的是一位女士，看起来不过四十来岁，闭着眼十分痛苦的样子，旁边围着她的几位家属。主任跟其他医生护士把病人推进急救室冲他使了个眼色。郑皓阳心领神会待病床被推进门后上前一步站在门口把其它家属隔绝在门外，用稍高的音量说道：“请问哪位家属比较了解患者情况？”
　　正对着她的一个女生举起了手说：“我！大夫我是她的女儿！”
　　郑皓阳循声看去，说话的女孩看着不大不到二十岁的样子，脸上还带着些婴儿肥。她之前手里紧紧地抱着个文件袋，边说话边把文件袋递给了他
　　“医生您看这是之前在其他医院就诊的病例和一些化验结果。”
　　郑皓阳接过文件袋，把女生引到旁边安静一些的走廊开始询问病人的基本信息。
　　“请问你母亲的年龄是？”
　　“43岁。”
　　“你……成年了吗？”郑皓阳小心问道，她母亲现在情况不太乐观，无论如何都还是应该有大人陪在身边更加保险。
　　“大夫我今年20岁已经成年了。”女生回答完没有等他提问继续说，“我妈是一周前单位体检验血发现白细胞涨到3万后面几天一直降不下来，医生建议去血液科进一步检查，再去总医院化验时就已经到27万了，昨天在血研所初步确诊……”女生顿了一下，“确诊白血病，总医院和一附属都没有床位了我妈一直没法住院，但是在门诊做了些检查，结果在里面了。”
　　郑皓阳一边看着文件袋里的病例一边听她继续说，女生陈述起来相当熟练甚至不需要他提问，能听出来这几天医院确实没少跑。
　　突然他停下了翻动资料的手抬起了头“你母亲有肾病？”
　　女生紧绷的面部出现了一丝松动，嘴角向下撇，可能是不想被他看到所以低下了头，声音也低了些说：“对，她有慢性肾炎和肾功能不全，右肾已经开始萎缩了。”
　　郑皓阳没有马上接话，他看着眼前的人欲言又止：“你……”
　　这是他成为住院医师的第二年，在血液科住院部每天要接触那么多绝望的病人家属，安抚他们几乎成了他工作的一部分，但是无论过多久他还是无法做到从容应对。比如现在，他不知道要怎么安慰这位年轻的家属。
　　大概是因为他太久没有给出回应，女生又抬起了头声音更大了些不像刚才那样冷静：“我知道的医生，什么结果我都能接受，所以请您们不要有负担务必要救救我妈妈！”
　　“好，”郑皓阳听到自己干巴巴的回答“我们一定会尽力的。”
　　随后他又叮嘱女生和她身后的大人去护士站询问住院手续的事。大概三四个小时后患者被推了出来，送进了单人病房，晚上郑皓阳跟着主任巡完房就一起出来往办公室走。
　　刘主任是科里的主任医师也是郑皓阳的博导，津安市血液病领域大拿，她到办公室里坐下打开电脑，抬头正想跟郑皓阳说话：“皓阳你……哭了！眼睛怎么红了？”
　　“没有”，郑皓阳解释：“我刚出去抽了根烟。”
　　站他左边的住院总医生佳慧师姐说：“皓阳每次跟患者家属聊完都要去抽烟。你还是太年轻，你看人患者家属一小姑娘都比你淡定。不过那小姑娘也太淡定了，出这么大事不哭不闹。住院手续都是她自己办的，这一下午就看她一个人跑上跑下的。”
　　刘主任没接话，她继续问郑皓阳：“皓阳今天是你值班吧？”
　　“嗯对。”郑皓阳回答。
　　“那你今天晚上要再叮嘱一下单人病房的患者明天检查的注意事项，然后你明天休息前跟进一下检查结果，大部分应该上午就能出来。穿刺结果出来大概要……今天是礼拜三到后天我看礼拜五……”赵主任看了下电脑，“礼拜五下午我出诊，晚饭时间我们大家一起讨论一下治疗方案然后再去跟患者和家属沟通。这几天你们要特别注意这位患者的情况……”
　　主任交代完大家就散了，郑皓阳没吃晚饭有点饿了，在值班室解决了一盒泡面。吃完后他打算按老师吩咐再去住院部转悠一圈。他们住院部不大，东西向笔直的一条线，中间被护士站隔开，分成A区B区：A区住其它血液病患者，B区住白血病患者方便确保无菌环境。今天下午来的患者就住在B区最里面的单人病房。
　　郑皓阳出门一转头，就看到下午那个女生一个人蹲在病房外面的走廊里，郑皓阳下意识地抬腿朝那个方向走去，走近了才看到女生在微微颤抖，瑟缩着肩膀把自己团得紧紧的。女生本来就有些单薄这样缩起来看着更加瘦小。
　　“像只被撕掉了翅膀的蝴蝶。”郑皓阳心里想。
　　大概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女生抬起了头，眼睛红红的，脸上还带着泪。看到来的是医生她肉眼可见地变得紧张和拘谨，连忙擦干眼泪站了起来。
　　郑皓阳有点怕吓到她，轻声问：“今晚是你陪床吗？你妈妈情况怎么样？”
　　“是我，您有什么事情找我就行。我妈妈她看起来比下午好多了已经睡着了。”女生答。
　　“不用说您，我也比你大不了太多，听着怪老的。”郑皓阳自嘲地笑了一下说，“没什么事情你不要紧张，就是提醒你要记得在明天检查前患者一定要保持空腹，明天的检查项目在哪里做都知道吗？”
　　“知道，刚才护士姐姐都告诉我了。”
　　“那就好”，郑皓阳正不知道该继续说点什么安慰她不要哭，就听到女生小声提问：“疼吗？”
　　“什么？”她声音太小了郑皓阳觉得自己没听清。
　　“穿刺疼吗？”女生声音大了一些。
　　“啊，会有点疼，但是时间不长而且我们科室的护士手很轻的，你不要担心。”郑皓阳继续安慰她。
　　“那就好”女生点了点头。
　　任务完成了女生也已经不哭了，郑皓阳正打算说再见，突然他在白大褂里摸到了一小袋巡房时患者送的大白兔奶糖。
　　“你吃糖吗？”
　　“啊？”女生一脸诧异地抬头。
　　郑皓阳解释：“不是，我看你脸色不太好看，晚饭吃了吗？”
　　女生摇摇头：“吃不下。”
　　郑皓阳把整袋奶糖塞到她垂着的手里：“你要好好吃饭，你倒下了就没人照顾你妈了知道吗？”
　　女生也不看他，只是低着头点了点头。
　　郑皓阳看着她此时憔悴的样子，想起师姐在老师办公室说的话突然有些不忍。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江明月”她答。
　　“名字真好听。江明月，你到现在为止已经坚持得很好了，今天每件事情都处理得很不错，坚强又能干，下午还有医生夸你来着。现在阿姨已经顺利住院了，后面的事就交给我们吧，好吗？”
　　那个叫江明月的女生仍旧没有抬头，轻声回了个“嗯”。
　　郑皓阳叮嘱完就离开了，他没有回头，也没有看到走廊尽头的女生紧紧地攥着手里的糖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月色透过窗户洒在她满是泪水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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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尔卧于五英寻深处 骸骨已然化为珊瑚 双眼化作珍珠 ——莎士比亚《暴风雨》（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