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十年后的信使(10) ...

  •   漆黑一片。

      那并不是很痛苦冰冷的黑暗。而像是法嘉斯的冬日,起床后还能埋在暖洋洋的杯子里懒散地待五分钟,那样的黑暗。

      英谷莉特在帝弥托利那么说了、然后举起阿莱德巴尔的时候,闭上了眼睛。

      她感觉到了自己的脖子被枪尖顶着的感觉。再往前突刺一下,就可以告别这个世界了。

      ——为什么。

      说实在的,英谷莉特一点也不想知道。她感到很累了。就这样也不坏。

      她放下了自己的卢恩,让它掉到了地上。卢恩立刻失去了光辉。她将自己轻便的盔甲的扣子拉开,原本就只防护了关键部位的盔甲,也掉在了地上。

      “请不要对我有所怜悯。我欺骗了您。我根本没有把那些信交给希尔凡和菲力克斯……我现在已经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但是,自称骑士的我,反而早就已经背叛您了。”英谷莉特说。

      英谷莉特听到了帝弥托利的轻笑,这是否意味着他早就知道了呢?他对她的死刑要求,又是否是因为这样而到来的呢?

      “呐,英谷莉特……小时候,人们总是笑我们俩闭上眼睛就像是兄妹似的。”帝弥托利突然说,“父王也很喜欢你,我听说过,你甫一出生、被送来王都洗礼的时候,父王看着你的样子就笑了,后来给你赐了一门高嫁的婚事。我后来听过侍女们私下议论,说公主也不过如此,你会不会是父王的私生女之类的。”

      “……?”

      “虽然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在某个时刻,我的确想过,如果我真的有一个妹妹,会是怎么样。”帝弥托利说,“我的命运一定会变得完全不同吧。就算是经历了达斯卡,也会因为最终还有一个亲人而不那么执着于复仇,更不会……将对亲人渴求的心意错误地托付给了仇人。”

      “……”

      “……‘选择任何其他的道路,我的心都绝对无法原谅自己。’……我能够明白。只要活着,就无法选择别的道路。作为人,不能够。”帝弥托利说,“所以,对我们而言,或许唯一的救赎就只有死亡。”

      “……”闭着眼睛的英谷莉特抿起嘴。她轻轻抬起下巴,让白皙的脖颈的弱点展示的更明显,“如果这是您的命令,我愿意为您而献出生命。”

      “那就那么做。记住,英谷莉特,今天你的主君判了你死刑。作为我的骑士的你已经死了。”

      “啊……嗯。”英谷莉特感觉到阿莱德巴尔的移动。她的身体绷紧了。等待剧痛的降临。

      但是阿莱德巴尔……离开了。没有任何攻击。

      在片刻后,英谷莉特不由得睁开眼。

      “作为另一个,不是我的骑士的你而活下去吧。做你自己的主君吧。”帝弥托利直视着她的眼睛,这么说,“——这是最后的命令。”

      英谷莉特想要说什么——但她没有能够开口——她只觉得后脑勺被猛地一击,天旋地转中重重地倒地。

      “谢谢你,杜笃。”她听到帝弥托利那么说。她想要起身。

      她猛地起身。

      “…………?”

      是一场梦吗。她的眼前是一栋小木屋,周围的陈设是非常平常的民屋。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脑,才发现那里绑着绷带。她伸出双手,手上已经没有了火场中那层黑雾凝成的黑色。她想要起身,才发现自己的身上也有绷带。她只穿着单衣,一时找不到可以外出的衣服。只能在这个小木屋里茫然地站立。

      就在此时,门被打开了。开门的人显然吃了一惊,然后笑盈盈地走上前:“你醒了?”

      这是离古隆达兹不远的一个小村庄,以前曾经深受加尔古-玛库的资助与影响,是个民风淳朴的村落,村子旁的山峰上还建有女神的庙宇。但在帝国与教会开战后,国内大部分的庙宇被推倒,虔诚的信众们不得不流亡他地。倒是这个村落,建立于大山之间,难以抵达,因此还保存着小小的庙宇,与数位修女。她们照顾了昏迷的英谷莉特。

      “在庙宇的门口发现了昏倒的你。什么行李都没有……啊,除了一个天马毛皮的袋子,装了几封信。”修女说,“我想这一定是女神的旨意……毕竟我们这里这么偏僻……”

      “最近有人以新生军的名义搜查各个村落,好像是要找王国军的什么人。我有看到你身上穿的是王国军的制服。你是王国军的信使吗?……我听说了王国军与新生军的战斗,很害怕他们对你不利,所以就把你从庙宇转移到了这个木屋里。”

      “王国军……?很遗憾,听说几乎是全灭于古隆达兹。他们的将领帝弥托利王子已经死在帝国军手上。听说王国已经正式宣告灭亡,各个诸侯都各自为政了……新生军的情况,不清楚呢,他们总是很神秘,不过,我想有教会认可的他们,总有一天会为女神夺回一切……”

      英谷莉特静静地听这位修女讲述着她昏迷时候的一切。她越听,就越感到心中像是被抽空了一样。在她眼前,出现了许多双眼眸,棕色的、蓝色的、琥珀色的,他们好像都静静地看着她。接着,这种空洞就变成了痛苦。

      那并不是,能够痛快地哭诉出来的难过。

      而是,自己为之努力的……一切,所怀抱的梦想,全都破灭,然而自己甚至没能做到和它一起走向结局的痛苦。

      而它的凄惨结局,又很可能是自己造成的:如果自己把信送给了希尔凡和菲力克斯,是不是就有别的可能性呢?这一点上,自己明明必须谢罪才对。用自己的生命,去填补上这个私心而成的缺漏。

      ——是的,本该是那样的。活下来不是自己所想要的结局。走到这个结局,她就会永远无法原谅自己。英谷莉特应该是一位勇于牺牲的骑士,而不是一位骗子和逃兵。她会对自己的朋友施以援手,而不会半途离开。

      “你的名字是?”

      “我……的名字是……”

      英谷莉特感到说不出口。英谷莉特不该活着,她应该死了。这才是真正该发生的事情。她突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头痛和过度喘息。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最终她这样说。

      也许是头部受伤的后遗症,修女们这么想,于是便因为在她身上发现了许多信,而管英谷莉特叫做“信使”。她们让英谷莉特继续养伤。她们还告诉英谷莉特,这里还有足够的食物,都是周围的信众偷偷供奉的,不必担忧物资。但英谷莉特却拒绝了,她拿起修道院里仅有的武器——训练用剑——以帮助修女们铲除威胁村庄的灰狼,作为照料自己的报酬。

      在最后一只灰狼倒在剑下的时候,英谷莉特将那把借来的剑放在了脖子上,如果她愿意,她现在就可以追随自己的主君,完成一个骑士应当的终末,也完成自己对欺骗帝弥托利的赎罪。……并且,这样,她也能见到那些对她而言重要的人了。

      ——我命令你,死在这里。今天你的主君判了你死刑。作为我的骑士的你已经死了。

      ——作为另一个,不是我的骑士的你而活下去吧。

      英谷莉特的手颤抖着。

      “可是……我无法……装作没有发生任何事……活下去……”她半跪在地上,自言自语。剑划了一个小小的口子,渗出鲜血来。这样的自残甚至少许地减轻了她的负罪感。

      她回到村落里。当天夜里,她用切菜的小刀再次割开了自己的手腕。血流到了单衣里面,这样失去生命的感触,让她再次觉得内心的痛苦得到了释放。在一个月后,她第四次那么干的时候,最年长的修女发现了她的行为。

      坐在忏悔室里,修女让她讲述她身上发生的事情。“没有什么不可以被女神原谅。”已经满头白发,充满人生智慧的老妇这样说。但英谷莉特总是说不出口,每次想要回想、说出自己的一切的时候,头疼和过度呼吸就会袭来——英谷莉特意识到了,那就是自己被杜笃打晕时的感觉。头部的疼痛,以及火场中地面空气过少,而她本能地拼命呼吸的感觉。

      她最终只能选择写下自己的名字。英谷莉特-布兰多尔-贾拉提雅。递给老妇人。

      她在老妇人眯着眼睛,低头看纸条的时候,抗拒着几乎要窒息的感觉,终于开口:“我没能保护我的主君……”

      老妇人眯眼看了片刻,才抬起头。她白色的头发在光线下晃出光芒。

      “啊……可怜的孩子。”老妇人叹了口气,然后,将因为年岁而满布皱纹的手摸上了英谷莉特的额头,“我听说了贾拉提雅将军的事情,她刚刚归葬回国。所以,你是她的亲兵吗?”

      “我——”

      ——作为另一个,不是我的骑士的你而活下去吧。

      “我……”

      ——我的经验来说呢,抛弃自己是很困难的。无论是多么痛苦、多么想要逃避……那都是很困难的。强行那么做的话,估计最后会发疯吧。不过这也没有关系。请不要想着真正的自己不存在了,而是,在那之外,你又活了另一个人生,就像创造了一个你的好朋友一样。

      “……”

      ——“王国军的信使小姐!”

      修女们在远处向她挥手。

      ——“如果我们玩信使的游戏的话,干脆化用我们的中间名来好了。亚历、乔瑟、尤果……还有,布兰?”

      年幼的大家在远处向自己招手。

      “是的。”英谷莉特看向远方,“我想起来了。我……全都想起来了。”

      “我的名字是布兰。”

      那是,一个,一直、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朋友。

      而英谷莉特已经死了。

      接着,她无比流畅地说出了下面的话。

      “我的名字是布兰,出生于贾拉提雅领,我曾经是一名天马骑士,我的主君是贾拉提雅领主的长女英谷莉特小姐。在她死前,我一直跟在她身边;在她死后,没能守护主君的我……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做。”布兰将自己的头埋在修女的怀里。

      她注意到了:当她这样说出口的时候,脑海里那些属于英谷莉特的痛苦就像是消失了一样。

      并不是丢掉了,也不是消失了。而是,将那些压抑着胸口的东西,封存在了山与海的另一边。

      “……嗯、嗯。”修女拍着她的头,温柔地说道,“……我明白……很痛苦吧?但是,过去已经无法改变了。试着重新开始……重新开始……”

      在两个月后,在没有回复魔法的情况下彻底养好伤、并且恢复训练了一阵子的布兰,用她自豪的燕返剑技——她记得自己因要守护贵人,从小就一直擅长的是更灵活的剑——铲除掉了周边一只长期威胁村子的飞行魔兽。她因此得到佣兵工会的悬赏金,能够作为雇车离开这个深山中的村子的路费。她与修女们告别。

      布兰一路雇车来到贾拉提雅,在路上,她听闻了许多事情:比如说,她的主君的朋友,边境伯爵的嫡子熬过了古隆达兹里受的重伤;比如说,她的主君的另一位朋友,杜笃也成功从古隆达兹逃走,并参与了帝都的战斗,成功为帝弥托利复仇;帝国的覆灭,新生军的建立,芙朵拉统一王国的成立——

      她的车停在了贾拉提雅领的塔克峰脚下。在那里,有贾拉提雅家族的墓地,而她的主君英谷莉特的坟墓就在这里,放在贾拉提雅领主夫人的墓旁边。

      ——母亲大概已经发现了吧。

      “啊。”

      就在想到这件事的一瞬间,英谷莉特感觉头突然再次疼了起来,那些被压抑起来的……从沃尔姆堡舞会回来后,积攒的所有痛苦,就像是再次回到血液里一般。黑色的淤泥堵住喉咙,让她呼吸不畅。甚至……那些悔恨与痛苦……甚至比上次体会到时更强烈了。

      你撒了谎。你做了逃兵。也曾经是一位出色骑士的母亲会很失望。

      你——是你——让这个国家不再是法嘉斯。

      你为什么还活着。

      “你……你没事吧?!布兰小姐。”

      原本在一旁等候的车夫,担忧地拍着她的肩膀。

      布兰这才发现自己情绪太过激动了:这也没有什么。毕竟这里埋葬的是她的主君……她摇了摇头:“对不起。我只是……想起了一个……非常好的朋友的事情……”她掉头,走出了墓园。

      “那么接下来……”车夫有点犹豫,“您真的要拜访领主府……?”

      ——至少希望亲人们知道。

      只要想到这点,只要用“第一人称”想到……的话,那种黑暗就会到来。

      就会想要自己的身体付出代价。流血与痛苦。相称的代价。如今,英谷莉特的胸口也像是压上了巨大的石头。哪怕只是看到了领主府屋檐的一角。

      “不。”布兰摇了摇头,她露出了像是和老朋友好好道别过的、拜访墓园的人常有的夹杂悲伤与欣慰的表情,她递给了车夫几个散碎的铜币,“请带我去这附近最近的佣兵公会吧。”

      在那之后的第一年,布兰成为了小有名气的新佣兵,用自己唯一会的技能——战斗——让自己能够吃上饭。这并不是什么难堪的事情,虽然自己的主君拥有宏大的理想:成为骑士,或者拯救家族。但只是孤儿,被她拯救的布兰,只不过是因为想要效忠她才留在贾拉提雅的。现在,自己最好的朋友已经不在了,布兰也没有必要回去了。

      第三年,凭着积蓄,布兰卖下了一只瘦弱的小天马,价格还算公道——它本来属于某个天马军团,但因为生病而被淘汰,因此才流落到市场上。布兰以前曾经从英谷莉特那里听来一些治疗马病的良方,用在那孩子身上。布兰管它叫露比,那是她以前的天马的名字,因为仰慕英谷莉特小姐,而和她的萨菲尔互相呼应。很快,露比的病好了起来,虽然还年幼不足以被骑乘,却总是跟在布兰身后。而布兰也在自己战斗时,有意无意地训练着露比。

      第五年,芙朵拉和帕迈拉正式建交,但同年,却出现了一伙自称为阿德剌斯忒亚复国势力的不明组织,有人声称他们的头领穿着黑袍,与曾经在暗中挑起战争的“蠢动者”(这些人的存在其实没有公之于众,但布兰作为消息灵通的佣兵多少知道点情报)看起来十分类似。一时间,佣兵公会的任务里,除了讨伐魔兽、维护治安,还有协助统一王国军一起攻打这些不明势力。

      第六年,露比终于长大了,它与布兰一拍即合,成为了强大的天马骑士组合。在佣兵中,懂得驯服天马技术的人凤毛麟角。因此布兰也愈发得到佣兵公会的器重,时而能接到一些重要的任务。

      第九年的末尾,布兰又从告示栏上扯下一张名为“高危”的任务。据说是与那些制造了芙朵拉战争的“地底蠢动者”的新动向有关,也许还牵扯了强大的改造变异魔兽。

      “这很危险的。布兰姐。”迪亚朵拉佣兵公会的接待员,一位亚麻色头发的少女说,“一级危险。也就是有十分之一的阵亡率。这又是变异魔兽……只有不怕死只要钱的疯子才去呢。”她显然不认为布兰是那种人,她显然是个热爱生活,尤其喜欢马匹的乐天派。

      “我知道。我很惜命的。”布兰笑着说,“不过,这次有非去不可的原因。”

      “原因?”

      “我的主君……啊,以前和你说过吧?我做过一阵子亲兵。我的主君的死和这些人有关系。”布兰说,“所以,既然我看到了这个告示,就摘下来咯。这是……‘一个人’该做的事情。我只是追随我的心意行动而已。”

      少女半懂半不懂,但还是点了点头。

      布兰来到任务集合的地点,一片位于统一王国东方的森林。任务目标的变异魔兽,是一种将几类魔兽的四肢躯干合在一起,样貌怪异,但体型偏大、攻击力和攻击欲望极强的魔兽。眼前的森林成片的倒下,还有燃烧过的痕迹,显然是那些魔兽大闹一场的结果。

      作为佣兵中少见的参战的天马骑士,她的到来受到了前来挑战的各位佣兵的欢迎。大家为她开了个小宴会,布兰喝下了一大杯的啤酒后,听到了这样一段话:

      “布兰小姐来之前,也有一位和您同属一等佣兵的人来过。不过,他没有听从我们的劝告,不肯围攻,而是独自一人杀进去了。”一位拳师说,“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他的同伴,一位法师则点了点头,补充道:“听说目击到了四头以上的变异魔兽,不是一个人能击杀的啊……一般的方式,根本无法破开防御……”

      一等佣兵是极少见的。整个芙朵拉不会超过百人。他们需要连续多年都有完成一定贡献度的任务,并至少曾经在两个一等危险的任务中存活下来。

      “难道是那个人知晓独自击杀变异魔兽的方式?”布兰说,“佣兵公会里总有些不喜欢露面的奇人异士。”事实上,她自己也从不在佣兵公会的宴会之类的场合出现。

      周围人互相看看,没人解答。只有拳师嘟囔了一句:“不是没可能,但是我觉得,他根本就是想都没想,听完目击情报就径直往山谷深处走了。……那个眼神,简直就像是觉得死了也没关系一样。”

      这让布兰不由得挑了挑眉。

      “我有天马。我去试着找找看好了。”布兰这样说。

      在山谷中转了两圈,凭借多年任务中对魔兽的了解,布兰找到了它们留下的痕迹,一路追踪。在三四公里外,那些痕迹的旁边又出现了人的脚印,且稍微新一些。看起来那个独自行动的佣兵也发现了痕迹,并跟踪而去。

      再前进一些,人的脚印变得凌乱,还出现了血迹。——那人被发现和袭击了?或者相反,他袭击了魔兽们。

      五百米外,倒着一头普通魔兽的尸体。剑法干净利落。

      再往前五百米。打斗声与翅膀摩擦叶子的声音传来。布兰远远看到了一个背影。那个背影的蓝色坎肩已经被血染透了一半,但仍然没有任何动摇,轻盈地挥剑,扎实地迈出每一步。在他身前有两只魔兽:其中一只像是用熊的头、鹰的翅膀、猎豹的躯干、乌龟的四只拼接出来,纹章石不再是在头顶上,而是在脖子上绕城一圈,有十数个,其中有些发光、有些黯淡,它的目光凶狠,而翅膀上已经插着一把剑;另一只则是普通的飞鸟魔兽。

      “……”

      那个人,是……

      他再次被变异魔兽攻击了,这次他仍然轻巧地闪开,但却无法躲避飞鸟魔兽的偷袭。他又一个翻滚,让攻击只是落在了地面。他的脸上出现了一道血痕,是在滚动中被擦过的树枝划伤的。即便如此,他的神色也没有任何动摇。仍然是,他标志性的严肃与不快。

      等等……“标志性”……?

      ……没问题……我是“知道”的。在每次守卫英谷莉特小姐出行的时候,我的确见过他。还有,五年的战争里,也曾经并肩作战过。没问题。

      在这么想的瞬间,身体已经自己移动了。布兰冲向飞鸟魔兽,使用了剑技魔刃,看起来它已经被破开防御,又因为这攻击来势凶猛、没有预兆,而被击中了要害。飞鸟魔兽哀嚎一声,向着远处逃窜——这又是新魔兽的另一特征,它们拥有一定的智慧,不是一味进攻。而变异魔兽观察着情况,嘴中发出轻哼。

      飞在空中的布兰向着他伸出手:“拉住我的手!先撤退!”

      变异魔兽需要击破所有明亮的纹章石才会停止活动,而且纹章石还会缓慢复苏或将光芒转移给其他黯淡的纹章石,所以需要多人同时进攻才能保证击杀。布兰想让他与自己先回到营帐里。

      对方却只是怔怔地看着自己。片刻后突然轻笑了一声。

      “……到时候了吗。”

      “……嗯?”布兰已经飞到了更低的地方,然后她翻身下马。谨慎地对待着变异魔兽。

      “看起来那个愚蠢的约定估计是没可能实现了……不好意思啊,希尔凡。是我先见到来自天国的援兵,要把我捞到天上去了。”对方低声说了些什么,接着抬起头,又扬声问道,“还能战斗吗?”

      “我们两人?”

      “……啊,要解决这麻烦才行。”他说,“有个技巧,如果同时击碎两个纹章石。就会让它停止行动一小会儿。——你去左边第二个,三息之后。”

      “好。”布兰郑重地点点头。

      这的确是个有效的法子。但变异魔兽显然对这样的攻击方式感到恐惧,在恢复行动力后立刻猛攻回来,然后借机落跑。布兰在进攻时发现,变异魔兽身上其实已经有另外两个纹章石被破坏了。是持有双剑的他用双手剑法做到的吗?真的很厉害。可以单独杀灭变异魔兽。但是……大约是迫于无奈……他后来将其中一把剑插在变异魔兽翅膀上了。那么,在失去进攻的方法后,他又为什么不逃跑呢?

      他看着变异魔兽走远,也没有提再追上去的事情,尽管布兰已经上了天马,做好了被要求追击的准备。他只是望着天空——北方的天空——那里已经被夕阳染红了一半,另一半还是淡淡的黄色。

      “……那么……”他闭上眼片刻,然后转过身,向她伸出手,“已经可以了。”

      “唔。但是……”布兰顿了顿,“毕竟已经安全了。天马不太喜欢男生,所以麻烦你和我走回营地吧。剑客先生。”

      这是对方在佣兵公会任务登记时报上的名字。看起来是个假名,不过由于用诨名的佣兵也不少,这倒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只是会少许增加在阵亡时送遗物给亲人的麻烦程度。

      “你——”剑客先生的脸上露出了讶然的表情,他深深地打量着布兰,接着,神色从怅然变为了警惕,“这可真是,稀客了。这次是你?这次又想要说什么?……别傻了,跟随野兽是你的选择。转告他,亡灵就该有个亡灵的样子。”

      “我认为你应该先谢谢我。如果不是我,你就死了。”布兰说,“……不过算了。回去吧。也把新发现告诉大家。”

      布兰说着便向着天空飞去。她显然并不是很想要应付一个突然说胡话的人。她回到营地分配给自己的小木屋,将东西收拾好。但就在她要就寝的时候,木屋的门被敲响了。她查看了外面的人。

      “剑士先生。”她开了门,“晚安。有什么事吗?”

      “我调查了你。向佣兵协会的人。”

      “我?”布兰问,“有什么问题吗?啊,外面冷,请先进来吧。你也是任务完成的关键,如果生病就不好了。”

      对方没有对布兰的笑脸相迎给出任何回复,只是自顾自地走进房间,然后目光在周围扫视了一圈,用肯定的语气道:“你来自贾拉提雅。”

      “嗯。我的家乡在那里。”

      “你登记的名字是布兰。”

      “是的。这就是我的名字。……没有家姓呢。”

      “九年前,你成为了佣兵。”

      “的确。九年前……战争结束了。我是个只会打仗的人,所以也只能以佣兵的方式混口饭。”布兰说,“我听说剑士先生也是那时候加入的吧?会不会理由和我差不多呢?”

      剑士先生啧了一声,极为不快地看向她(那在布兰看来是毫无理由的):“你到底在说什么?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告诉我!你还活着,那么——他……帝弥托利,他也还活着?”

      “你认出了我吗?”布兰有点惊讶,“我以为,伏拉鲁达里乌斯家的少爷已经忘记我了呢。毕竟,我当时只是小姐身边的亲卫而已。我们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啊、……”

      布兰被拉住了衣领、推到了墙角。布兰觉得呼吸有点困难,一下子甩开了剑士先生。对方显然也不是真的要伤害她,任由她退开了几步,但他怒气却绝没有平息。

      他暴怒地道:“你在东拉西扯什么?!英谷莉特,回答我!!”

      ——英谷莉特。

      不是、不是、不是。

      菲力克斯要问我什么?殿下是否还活着?他死了。他死在古隆达兹。是因为我的原因。但是我却在那之后偷偷地——

      不是!

      布兰回过神来的时候,剑士先生正在床前,他显然感到很无措。布兰发觉自己不知何时躺在了床上,身体有种奇怪的虚弱感,她问道:“发生了……什么?”

      “你……”剑士先生显然在想着措辞,片刻后,他说,“突然就倒在地上,捂着头,然后不停地喘气……就像是被捞出水的死鱼一样。”

      “是吗?……奇怪,我可没有哮喘病啊。”布兰说,“不过,谢谢你啦。啊,对了,你刚才是问我什么来着?”

      剑士先生沉默了片刻,才问:“……帝弥托利,你认识这个人吗?”

      “嗯。认识。”布兰点头,“他是法嘉斯的殿下,我的主君的主君。”

      “……你的主君是谁?”

      “是贾拉提雅的英谷莉特将军。”布兰说。

      “你以为我不认识你吗?你以为我是第一天认识你吗?!我知道你身边的亲卫都是谁。有资格以骑士身份侍奉你为主君的就只有——”

      “一个也没有吧。”布兰笑着回答,“我只是被英谷莉特小姐捡到的孤儿而已。”

      “你还不如告诉我,贾拉提雅家其实还有个私生女。”

      “……对不住。”布兰说,“如果你一定要说我的主家的坏话,我得把你请出门了。”

      不用她请,这次剑士先生自己摔门而出了。这次的变异魔兽在众人的努力下被击败,而新的击杀方式也传开了。真是光明的好事。就在布兰准备收拾行李离开的时候,在森林与田野的交界处,再次被剑士先生拦了下来。这次的剑士先生背着个大行囊,除了他常用的剑,似乎还有两把十分老旧的剑——那两把剑的剑鞘一个蓝、一个绿,看起来都已经有些褪色了——不知道为何这种旧剑也被背着,这让剑士先生的造型看起来有些奇怪,就像是插满了剑的插花瓶……

      布兰还没有笑出声。剑士先生突然抛给她一个闪闪发亮的东西,布兰下意识地接到。

      那是一个徽章。在她手里却不知怎的,从在剑士先生手里泛着淡蓝色的光芒,变得黯淡无光。

      她定睛一看,便愣住了。

      那是一个小型的魔道具,上面刻着达夫纳尔的纹章。

      这种东西,拿在身边就能发挥少许的纹章力量,但只对纹章的拥有者无效……也正是因为有这个东西,她才能无所顾忌地使用剑技。人们顶多是当她的运气好一点。比其他魔道具的持有者更幸运地多触发了功效。

      因为她是——

      她是……

      “所以我说,你还不如告诉我,贾拉提雅家有个私生女。”

      “因为……”英谷莉特用手扶着额头,她感觉到每根骨头的缝隙都冒着寒气,眼前闪烁着如同火光般的色点,“因为……我……不会和背叛母亲所生出的人作为朋友……也不会接受她作为我的骑士……那不行……”

      “……这可真是太难看了啊,英谷莉特。”菲力克斯说,“比起亡灵归来,我好像更厌恶假称自己是亡灵的人。因为比起纯粹的野兽,那是不纯粹的人类才会做出的事情。”

      “……你……想要知道什么?”英谷莉特闭上眼。

      “为什么你活下来了?”

      “我死了。”英谷莉特说。

      菲力克斯哼笑了一声:“如果是那个无聊的意义上,那么,我说不准也死了。——我想要知道的,和十年前我问你的一样。你那个时候逃跑了,但是这次,如果你不说的话,我会杀了你。……既然你已经想做亡灵的话。”

      “……”英谷莉特轻轻笑了起来,“也可以哦。反正,我……一直都没有原谅过自己的所作所为。但是呢。”

      周围已经沉入了黑暗,五感随着呼吸的困难而逐渐消去,唯一能感到是心跳的声音,就像是在耳边鸣响的晚钟。

      “但是呢,”布兰睁开双眼,“请允许我和你讲述她的故事吧。”

      “……”菲力克斯这次保持了沉默,他只是把双手插在了兜里。

      “从哪里开始说起好呢。”

      是的,也许从结论会比较好。英谷莉特小姐已经死了。杀了她是帝弥托利。而布兰认为这是那段日子里他做的最正确的事情之一。那是1186年守护节的第一日……

      这个故事耗费了布兰两天的时间才断断续续地讲完。因为在中途时而会发作被“剑士先生”称为过呼吸的症状,尽管布兰本人却一点印象都没有。最后,她的故事是在一间酒馆的木屋里完成的。

      “然后,我就看到剑士先生你的背影。接下来的事情,你知道了。”

      “……”剑士先生沉默了片刻后,将身前的酒杯里剩下的半杯啤酒一饮而尽,“……想不到,有一天会和你在这样的地方相遇,然后一起喝这种农家酿造的啤酒。”

      “我也不太喜欢喝酒呢。”布兰说,也喝了两口润嗓子。

      “那么,据你所说,在战后,英谷莉特因为没能将帝弥托利的求助信交给我和希尔凡,自以为是战败的原因之一,很愧疚,所以自杀了。”剑士先生说,“所以就诞生了你,这么理解可以吗?”

      “真是失礼啊。我可是英谷莉特小姐从小到大的好朋友……她的事情,我无所不知那样的好友哦。我发誓一定要保护她的身体与心灵……到永远。”布兰笑着说。

      “随你便吧。”剑士先生冷笑了声。

      布兰吃了块烤肉。有点冷了。她起身,让酒馆老板再拿去烤一下加热。

      就在她拿回来一盘热乎乎的烤肉时,剑士先生突然开口:“如果我当时去了,你认为,能拯救他,对不对?”

      “……”

      “你这么认为,才会无比愧疚的,不是么?”剑士先生的语气又再次充满了愤怒,但布兰能感到这次并不是对自己,“如果是我,能不能拯救他,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你给了我答案。所以……”

      “……”

      “所以,父亲大人那时候说得对……”剑士先生紧紧握住手,露出青筋,敲在桌面上,片刻后,他的神情又缓和下来,像是呓语般地道,“如果……兄长活了下来,痛苦的不是别人,正会是兄长自身。……我总有一天会明白那点。”

      布兰倒吸了口气,压制着某种东西,她将烤肉盘放在了桌子上。

      “那么,”剑士先生起身,“给我吧。‘骑士应得的结局’。”

      “什么意思?”

      “给我那封信。帝弥托利向我们求援的信。让我看看我究竟是如何辜负了那头野兽……与我的主君的期待的。他死前究竟是怀着对我们的什么失望的。”剑士先生握住了布兰的手腕,“这是你背叛了他的地方。你必须修正那一点。你是信使,即使过了十年。”

      布兰摇了摇头:“不,如果英谷莉特小姐在这里的话,她绝对不希望你——”

      “给我。或者,我会杀了你,然后看到。”

      布兰想,自己真不该说一直把那些东西随身携带。但剑士先生的威胁看起来并不是无的放矢,至少他可以打晕自己。……其实布兰自己也从未打开过那封信:这是英谷莉特小姐与帝弥托利殿下的约定——“无论发生什么,不要打开它。”布兰也一直遵守着。

      最终,布兰叹了口气。她将手伸进自己的衣领,缓缓从里衣内部拿出了一个用天马毛皮做成的大信封。从中取出了十年前那封信。

      纸已有些发黄。封蜡却仍然鲜红如血。

      剑士先生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封信,就像是要用目光戳个洞。布兰将那封信递给了剑士先生。

      剑士先生一把扯掉了封蜡,从中有点粗暴地取出了内容:有是两张信纸。大约一封是给边境伯爵,另一封是给剑士先生的?但在展开信的内容时,他又愣了愣,就好像是近乡情怯一般。最终,他展开了其中一张信纸——

      “………………”

      剑士先生露出了……可谓是愕然的表情。他几乎是立刻展开了另一封,然后再次讶然。片刻后,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布兰:“你……是不是搞错了?他……这是他要寄给我的最后的信?”

      “当然。我……和英谷莉特小姐都从来没有让它离开过视线。”

      剑士先生一下子坐在了木椅上,他的脑海中仿佛正在发生一场风暴,怔然地看着窗外。

      “写了什么?”布兰小心翼翼地问,她试图拿起信,又询问地看向剑士先生。

      “没有。”

      “……?”

      “什么都没有。”剑士先生的声音有些颤抖,“如果那时候,你收到的命令是把这封信偷偷放在我们的营地。那我们根本不会知道是谁寄来的。只会觉得是——恶作剧罢了。”

      布兰立刻拿起了信:两封信上,一封写了“致菲力克斯”,一封写了“致希尔凡”。就只有这几个字在上面,再没有任何话语了。而字迹看起来也并不很像是帝弥托利的。对了,他的一只眼睛看不到了,是因此写字也和原来有点不同了吗?

      她突然想起那个晚上,帝弥托利把信交给英谷莉特时的表情。

      她突然想起帝弥托利最后和英谷莉特说的话。

      那句话,就仿佛写在这张纸上。

      ——作为另一个,不是我的骑士的你而活下去吧。

      他那时候露出的有点寂寞的微笑,就好像浮现在这张泛黄的信纸上……

      布兰与剑士先生的交集,到这里就几乎结束了。剑士先生在那之后,什么都没有再说,只是痛饮了一晚。第二日,他背着行囊离开了迪亚朵拉,顺便带走了那封“致菲力克斯”。在路口告别时,他看起来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就像是……罪孽深重的人终于得到了绝不可能的救赎一样。

      而当布兰再次踏入迪亚朵拉佣兵公会时,亚麻色头发的接待员跑过来,说道:“这里有个指定要布兰姐您接下的任务!”

      “我?”

      “有点奇怪的任务呢。委托人是我们公会的剑士先生。要布兰姐送一把剑去给戈迪耶边境伯爵。”接待员拿出了一把剑,那正是那天剑士先生叫住布兰时背着的两把旧剑之一,是绿色剑鞘的那把。

      “为什么要送一把剑?”布兰莫名其妙地问。

      “剑士先生说,边境伯爵‘会懂的’。啊!还有,剑士先生让我转告布兰姐几句话,第一句是‘你答应要送的信,还有一封吧’;第二句是‘你这样的情况,看起来他更擅长处理一点’。”

      “……”布兰没有回答,只是接过来剑,“委托的报酬呢?”

      “这就是第三句了,剑士先生说,管收信的边境伯爵要就是了。”

      “……也成吧。那如果边境伯爵问起……剑士先生的情况呢?”

      “剑士先生让您说:‘不知道’。”少女一字一顿地说,还掰着指头仿佛在数还有什么没转达的,然后才一脸笑容地问,“布兰姐,你和剑士先生在打什么哑谜呀?你们认识边境伯爵?”

      “算是见过吧。但他不认识我。”布兰说,“不过的确……应该去一趟。”

      她将帝弥托利的“致希尔凡”的信纸和那把剑包在了一起。乘着飞马来到了戈迪耶领。在将东西交给了边境伯爵领主府负责杂物的侍从——是个年轻人,布兰从没见过——后,布兰就在门口等着回音。

      就在这时,她看见了一个熟人:雷克特-古兰德。他和过去的差别大也不大:大的是他发福了许多,不大的是他仍然在给边境伯爵干那些入不了台面的事情——此刻的他,正笑意盈盈地引着两三位小姐走入伯爵府。而正走进去的古兰德似乎看到了正站在门口的布兰,双目似乎一亮,但却立刻又招呼起那些柔弱的娇花们。

      哦。她当然不会不知道那些传言。看起来已经好久没有人能好好管制他了吧?……不过,这样也好。经历了所有这些以后,还没有用悲伤填满人生,也不坏。

      她想起了很多事情:她曾经有过的回忆,淡淡的情愫,与流逝的年少青春。想见面的心情与不想要对方知道这一切的心情混杂起来。

      也许能够相见,也许再不相见。就让命运与女神决定好了。

      侍从走出,询问她关于剑士先生的情况,因为边境伯爵正在忙于与斯灵的交涉,暂时没有时间去收取信件,他希望先向她问清楚。

      “我只是一位佣兵,领了任务,收钱办事,只负责送剑。”她这么说,“关于那位先生的情况……我不知道。”

      侍从点了点头,又过了两刻钟,他走出来,将伯爵府的报酬用布包包好,递给了她。边境伯爵显然没有要求见她。

      她没有要求什么,转身离开。

      她在戈迪耶领休整了一周多,胡吃海塞了几顿烤肉(是熟悉又怀念的味道,她在很久以前就尽量避免接北地的任务,所以真的很久没吃过了),把盘缠用的差不多了。她想起了边境伯爵赏下的金块(哦,真慷慨),打算把它兑换成金币。

      她一边吃着肉串,一边走向一位商人处。

      “我打算兑换个金块。”她说,让后把金块递过去。老板拿过来后,先是一吃惊,然后又有些犹豫。

      “怎么了?”她问,伯爵府的金块,总不至于缺斤少两或者是假货吧。

      “这个……我们没有足够的金币。”老板的脸色有些红,显然是有点窘迫,“这种金块,市价要在两千金币……不,更高……我这里没有那么多金币给您了。”

      她有点惊讶,接过来才发现,边境伯爵给自己的居然是一块法嘉斯时期铸造的金块。那种铸造印记,是帝弥托利殿下作为王储后才有的,是纪念王室的传承的改变。但因为铸造的时期很短,早就有价无市了。

      “这可是我们法嘉斯的金块啊。小姐,好好收藏吧。”老板笑着说。

      “您……很为法嘉斯自豪吗?毕竟是已经灭亡的国家。”

      她对自己说出这句话有些惊讶,自己已经有许多年都对“法嘉斯”这三个字避而不提了。

      ……她想,也许她自己也得到了某种救赎吧。

      “哈哈,不怕您笑话,但是我一直觉得自己是法嘉斯人。”老板说,“虽然统一王国的治理也很棒。但是……至少,我们都流着那份血脉。这是不会失传的。”

      “……”她顿了顿,然后笑了起来,“是啊——所以,就当我们暂时还在法嘉斯时代好了,这块金币,您付我那时候的价格。我记得,八百金币吧?”

      老板有些讶然地看向她。

      “因为,我是从那时候来的亡灵哦。”她开玩笑地道。

      然后,她抬起头,看向北地湛蓝的天空。她在这十年中,第一次好好地感到了……心灵的清爽。像是完成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像是向前迈进了一步。

      ——我完成了。我将那两封信交给了他们。……你可以安心了吧。

      在这片天空的春夏秋冬里,他们曾一起长大,最终,也还能同样地仰望这片天空。

      哪怕脚下的土地已经换了名称。但是,也有永远也不会改变的事情。

      然后,这个故事从一个问句和它的回答结束。

      “法嘉斯?”

      说出这问句的,是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他拥有一双蔚蓝色的眼眸。许多法嘉斯人有这样的眸子。而那代表了传统血脉的眼眸此刻充满却疑惑。他从商店的一处走出,显然是听到了刚才的对话。

      “法-嘉-斯?那是什么?”

      英谷莉特笑起来,这次她能够以自己的心,自由地告诉他答案了:

      “是这个地方的称呼。”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