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一直爱着你》细雨冷菊

7、7 命运之爪

　　这一场疾病的来袭似乎并没有我想像中的那般严重，因为我很快地就苏醒了过来。我惊讶地发现我正站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世界里。我孤零零一个人，光着脚丫，茫然无措地站立着。从我脚底下传来冷和坚硬的物质，似乎是石头，又似乎是朩板，除了觉得光滑平整之外，还能清晰地感受到一阵一阵嗖嗖的寒意透过脚心直往我身体上蹿。

　　我一动不动地站着，不明白自己何以会到了这样的一个地方。我睁开眼睛努力辨认，周围黑漆漆的，我抬头望了望，既不见星星，也没有月亮，除了黑暗外还是黑暗。这是什么地方呢？究竟是谁将我在不知不觉间带到这里？我的头脑毫无头绪。

　　我迈出双脚向前摸索着走了几步，底下平整。完全黑暗的世界，仿佛无边无际，仿佛深不可测。我轻轻地咳嗽了几声，声音冷冷地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连半句回音都没有。没有风，但是寒冷却使我全身止不住的颤抖，当然，还有可能是害怕。

　　我止住了脚步，我终于记起来，我生病了。我似乎还经历了一场昏厥。没错，我在父亲的怀里晕了过去。后来，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呢？我没有被送到诊所，也没有被送到卫生院去。

　　我被送来了这里？

　　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令我几乎跳起来，我险些又晕倒了过去，难道，我已经被父亲和母亲遗弃了吗？他们把我放到这里，自己却走了？

　　然而很快我又否决了这个想法。我用力地咬住了咯咯作响的牙齿，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这绝对不可能！父亲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呢？我们刚刚尽释前嫌，他对我说的那些感人肺腑的话刚刚飘过我的耳际，我坚信它们并非随口而出或者伪装出来的？没错，我坚信自己的感觉。还有母亲，虽然她从未曾停止对我的责骂与嫌弃，但她再怎么铁石心肠都好，她都不可能抛弃自己唯一的亲生骨肉吧？哪怕她再怎么不喜欢我这个女儿都好。

　　可是，如今他们都到哪里去了呢？他们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个人在这样一个冰冷可怕的黑暗世界里呢？

　　笼罩在我周围的，有一股诡异的谧静。我惶惶不安，不停地朝四周张望。看似无边无涯的黑暗，又如牢笼般牢牢地囚禁着我。四下里静寂无声。我唯一能听到的便是自己越来越剧烈的心跳声以及渐渐加重的喘息声。

　　我想叫出声来，以此渲泄内心的惊骇惶恐，我更想呼叫爸爸妈妈，让他们赶紧来带我离开这个看似危险重重的地方。但我的口刚张了张，又急忙闭上了。我心惊胆颤地想到，在这神秘莫测的黑暗深渊里会不会潜藏着一些可怕的怪物呢？如果真有的话，那么我的叫声岂不是要把它们招引过来了？

　　至于那都是些什么可怕的东西，我的心里其实并无准确的概念，我只觉得它们应该像我在小人书上见到过的怪兽那般，面目狰狞，三头六臂，张牙舞爪；又或者像在村里偶尔放映的电影里看过的女鬼那样，披头散发，表情僵硬，一双血红色的眼睛冷冷地盯着你；也许还可能是那些在村里广为流传，大人们也经常用它们来吓唬一些不听话的，到了傍晚还在山野里游荡玩耍的孩子们的幽灵。他们说：一到黑暗的夜晚，山里的幽灵们就会成群结队的出现，他们拖着长长的黑色或白色的影子，整夜整夜地徘徊在阴森森的树林里，伺机抓住那些迷了路的孩子……

　　对了，我该不会是被带到森林里来了吧？突如其来的想法令我害怕得直打哆嗦，我全身软绵绵地几乎要瘫倒在地上了。生活对我来说虽然痛苦多于欢乐，但如果我就这样被幽灵们抓走，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结束了生命的话，也未免太不值得了。更何况我刚刚与父亲达成共识，如果我就这样永远地离开了他，他该有多伤心呀！

　　在我的一切印象里，所有的好运似乎总是与我背道而驰。这一次也不例外，危险它并不因为我的小心谨慎与开始珍惜人生而远离我，相反它更加变本加厉地追随上了我。我突然听到头顶上方响起了一阵异常的声音，就像夜间的蛇在茂密的草丛间穿棱时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响。

　　可又还是有点不同。因为那声音来自我的头顶。

　　我猛然抬起头来。天哪，那是什么东西呀！在我头顶上凭空出现的、在黑色的半空中发出冷冷的泛着青色幽光的东西，是一种从未曾在我的脑海里出现过，也从未曾被我的眼球所接纳过的东西。

　　那是一个极端可怕，又极端恶心的怪物。

　　它的形状如同巨人般柔软的手指，但我又数不过来那究竟有多少根，只觉得它们多得就像藤蔓一样。且每一根肉嘟嘟的，泛着微红色的手指就像巨型蚯蚓般不停地搅动着。那些声音，就是无数的手指间纠缠摩擦时发出来的声响。这无数根的手指都被一个共同的，同样巨型的手掌连接着，手掌的中央，即手心的地方长着一副巨人的脸孔：有粗短的眉毛，鼓出的红眼珠，扁平的鼻子以及深不见底的血盆大口……它不动声色，气定神闲，居高临下地凝望着我，张开的嘴巴带着得意的冷冷的笑。发现猎物的惊喜令它诡异的笑透露出粗重的叹息声。但它似乎并不着急着吃掉我。

　　除非奇迹降临，不然像我这样孤单弱小，没有丝毫反抗能力的孩子来说肯定是难以逃脱的。在一口将我吞下去之前，也许应该为它自己找点儿乐趣，哪怕只是为它的消化功能做一做热身运动也是不错的。

　　在看到这样毛骨悚然的画面后，我居然没有休克过去。在短暂的惊骇过后，我终于发出了我由史以来最凄厉最无助的一连串尖叫声，接着我以最快的速度转身朝怪物相反的方向拚命奔跑起来。

　　自然这怪物不肯轻易放过我。它在我身后紧追不舍，一边口里发出阵阵的低笑声。那笑声像穿透腐烂树木的无数空洞似的，带着尖锐刺耳的呼啸声。我快要疯掉了。

　　在极度的慌张与惊惧中，我却突然听到了一个自心底传来的坚定的声音：它似乎在镇定地催促我：快跑！快跑！你只要跑出这黑暗的深渊，看到亮光，就能够彻底摆脱这怪物的纠缠，重新回到光明的世界里了。到时候，你就永远安全了。

　　黑暗里完全看不清景物，我唯一的逃跑的路线就是与怪物截然相反的方向。怀着最后求生的欲望，我像无头苍蝇那样疯狂地向前奔跑着。我听到耳际传来了呼呼的风声，怪物的冷笑始终在我身后紧紧相随。我的耳朵嗡嗡作响，我头晕脑胀，感到无比的痛苦与绝望。茫茫黑暗，始终不见有光的缝隙迸射进来。

　　在极端的恐惧中我脆弱的神经已经不堪忍受，我身体的最后一丝力量似乎也耗尽了。我一个踉跄跌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我完全崩溃了。我悲哀地想：难道我这可怜的，小小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了吗？

　　我拚尽全力地在地上返转身体，眼睁睁地看着那怪物滚圆油滑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我的身体。我害怕极了，我不顾一切地大叫起来：“救命啊！救命——爸爸，快来救救我——快来救救我——

　　一个没有经历过黑暗与恐惧的人，我想永远都不可能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那种掠透全身的毛骨悚然，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与惊悸，仿佛胸部受到重创般的不能呼吸，又仿佛，血液一股脑地直往我脑门上冲……当那怪物触及我头顶的时候，仿佛一记惊雷准确击落，带给我电击般通体的刺痛……

　　即便当我醒来后发现那不过只是一场噩梦，一场虚幻的经历，然而每次回忆起那惊骇的时刻我仍止不住全身发抖。就像我刚刚从十八层炼狱里回到人间，刚刚看过的种种惨痛的画面仍在我眼前活色生鲜地晃动。这时候我总是迫不及待地投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或者置身于某一个令我心安的场所，我才不至于像掉入冰窖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而漱漱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