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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44 偶遇 ...

  •   我沿着江路缓缓地向前走去,江路内侧是宁静的江水,外侧则是由各类树木与花圃连接起来的长长的绿植带。这繁茂的且极具艺术气息的绿植带几乎将所有的喧嚣与热闹隔绝在外,使得江路显得既静谧又漫长。

      傍晚的沿江路依然人群不多,只有一些散漫的老人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说着可有可无的话语,也有一些年轻的母亲带着她们年幼的孩子在草地上嬉耍游戏,当我带着既苦涩又茫然的心情经过他们时,那些声音与影像并没有在我的脑海里留下任何印迹,仿佛他们只是一些模糊的光影与隐约的回声。

      我突然意识到,这一年多来我和艾琪的感情,其实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重要。

      至少比不上一个男人对她的诱惑。而这个男人,与她之间并没有纯粹或者深厚的感情,也没有多少相处与了解的时间,正中艾琪下怀的,无非是罗皓背后显赫的社会地位与丰硕的财产罢了。如果不出意外,那财产不久之后就会变成遗产了。

      对于艾琪所追求的这种荒谬的感情与固执的信念,我十分迷惑与失望。她天真地自以为只要虏获了罗皓的感情,他就会将他全部的财富毫无保留的拱手相让了。是艾琪对自己的魅力太过自信?还是她太低估罗皓的深沉了?

      我突然替艾琪深切地担心起来:在我的感觉里,罗皓虽然病入膏肓,却仍不是省油的灯,他的感情绝不会因为病痛的折磨而变得软弱,同样他对于人心的洞察也绝不可能因为生命的调零而打了折扣。相反,在他沉默寡言的表象下,我看到的却是他顽强的求生欲与对生命苟延残喘的不择手段的坚持。这样的人,艾琪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呢?

      我走到江畔的石栏上往下望,西沉的阳光把红色的光线洒向江面,但是江水并不清澈,不时地有载着泥沙的汽轮从我眼前突突突地经过。我知道在上游,离这里大约十公里的地方有一个采砂场,这些汽轮上的沙土应该就是从那里带出来的,不消说这些略带浑浊的江水也是那个采砂场的杰作了。

      “林小姐——”我听到有人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大声叫着。

      我没有立即回头,我想大概他是在唤别人吧?毕竟姓林的人那么多。但是我马上就回过头去张望,因为那个声音太过熟悉了,熟悉得令我几乎不好意思起来。因为我刚刚正在暗忖他的不是。

      “罗先生……”我喃喃地回答着。果然出现在我面前的人是罗皓,他的身体朝着江水,脑袋却在向我探望,似乎从我身旁越过之后又转了回头。

      “我觉得背影很像你——果然没有错。”罗皓笑颜逐开,大声地说,“但是叫了你好几句,你完全没有反应,所以我又在想,我是不是认错人了?”

      “不好意思。”我急忙说,并且向他走了过去,“我刚才在想事情。”

      “不是在约会吧?”

      “哦,不是。我没有男朋友。”我急忙澄清。说完后我又有点后悔,我干嘛非得解释呢?

      “您怎么在这里呢?”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我又问。罗皓当然并非只有他一个人,他的保姆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推着轮椅。

      “治疗已经结束了,所以我请假出来走走。”罗皓说。“你怎么也来这里?你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

      “嗯,和同事闹了点矛盾。”我实话实说。

      “这很正常,同事间本来就很少有真正的感情与友谊发生——利益永远是打不破的魔咒。不过,你说的这个人,是艾琪吧?”罗皓突然问。

      我惊讶地看着罗皓,他是有千里眼还是顺风耳呢,居然这么快就知道了我和艾琪吵架的事情。我的心里继而升起一股恐惧的感觉,难道他能看穿我的思想?

      “我其实比你先出来有半个多小时,刚才云姨推着我经过你们宿舍的时候,我听到楼上有人在吵架。虽然我人在楼下,但我还是听出了那是艾琪的声音。她太冲动了,所以嗓门也特别的大。当然我还是听得不很真切。只是现在见你很不开心地独自站在这里,我才会这样猜测。”罗皓看似很诚恳地说。

      “就是这样。”我低下了头,小声地说,“但是,事情并不是艾琪想的那样,她误会我了。”

      “你很伤心?”罗皓问。

      “当然,我们住同一个宿舍。艾琪,以前不仅仅是我的带教老师,还是我的朋友。”我说。

      “带教老师不假,但是朋友?”罗皓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我却不见得。你对她的帮助与照顾,其实是她更需要的。”

      我沉默了。我有些生气,也更替艾琪不值,原来罗皓,一点也没有将她放在眼里。如果艾琪听到了这些话会有多伤心,多失望。

      “我说的话,你好像并不赞成?”罗皓倒像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强作镇定地说:“我不知道你说得对不对,但是,在我心里,我还是拿艾琪当朋友。所以,我并不希望有人在我面前说她的坏话。”

      “一起走走吧。”罗皓毫不介意地笑了笑,然后对我发出邀请。

      我犹疑了一会,还是点了点头。

      出于职业的习惯,我走到云姨身旁对她说:“还是我来推轮椅吧。”

      “哎哟,这怎么好意思呢?这不是在医院里呢!”云姨倒有点受宠若惊地说。

      “没事。我来吧。”我坚持说。

      云姨不再跟我客气,于是我接手了罗皓的轮椅,然后继续推着他向前走去。其实这样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我不必面对着罗皓,在他虚弱的面孔上那双依然炯炯发亮的眼神,好像能将我从里到外看了个通透彻底。

      这种感觉令我不自在,也令我心底发悚。

      “云姨。”罗皓突然说,“你回医院帮我拿件外套来吧,这里有点冷。”

      云姨答应了一声后就离开了。我好一会的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推着罗皓继续沿江畔向前走去。我一点也不怀疑罗皓是故意支开他的保姆云姨的,是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这于他一点意义也没有。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我于他来说毫无价值。

      暮色一点一点地暗下来,不一会儿红色的霞晕就完全沉入了江底。江面变得更加寂静。刚才不多的轮渡也好像约好了时间似的突然全部消失了踪影。但是江水依然混浊,在愈来愈浓的暮色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翻卷着泥沙一路狂奔。我在心底暗暗地叹了口气,从此刻开始,我在艾琪面前已经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罗皓突然打了一个喷嚏,我注意到起风了。从江面上吹来的一阵阵的风已经由刚才的热乎乎变得微凉,对于健康的体格来说夜风可能令他倍觉舒爽,但是对于像罗皓这样虚弱的人来说,却极有可能成为破坏他身体健康的隐形杀手。一想到这里我马上对罗皓说:“要不,我们回去吧。”

      “云姨已经帮我拿衣服去了,她很快就会回来。我可以再坚持一会,再多一会也没有关系——再陪我走走吧,我不想那么快又回到那个满是怪异味道的拥挤的地方,那里,老实说,那里有时使我窒息。我希望你能理解。”罗皓头也不回,语气有些伤感地说。

      “我只是怕你着凉了。”我低声说,心里开始隐约地同情起他来。

      “不用担心,我清楚自己的身体,这一点抵抗力还是有的。”罗皓说。

      我没有再回答他。只是沉默地往前走,当然也因为自己的不善言词,我不知道该与罗皓交谈何种内容,在他面前,我觉得自己既拘谨又渺小。而罗皓却似乎非常享受这黄昏时分的朦胧景色。他要么一直望着前方漫长的在暮色下显出一派静谧与梦幻般的白色道路,要么抬头看看头顶上暗蓝色的遥远天际,但他很少侧目观赏近在身旁的绿化带与江水,仿佛那是微不足道的不值得他去浪费时间与注意力的景物。

      “那天的事情,我向你道歉。”罗皓突然低沉着声音说。

      “啊——”我有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我实在想不起来罗皓指的是“那天”的“哪一件事情”了。

      “我太太,嗯,毕竟现在她还是我太太,她是非常容易激动的一个人。”罗皓的语气平静得就像在说一个与已无关的人似的。

      我明白过来了。“不,这没什么。”我有些口不择言地说。罗皓犯不着道歉的,我其实并不怪他们,无论是罗皓,还是他的妻子。

      “你,听说了我的事情?”罗皓又问。

      “你是高级工程师,还经营着一家非常出名的电子软件公司。”我轻声地回答着,又停了一顿,说,“您是一位成功人士!”

      我知道罗皓指的是什么,但在一个尚不十分熟悉的人面前探讨他的隐私,或者解剖他并不光彩的历史,无论他介不介意,我都觉得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于是我顾左右而言它,打算绕过去。

      “想不到你还挺会哄人开心的。”罗皓却出乎我意外地大笑起来。“我可不是什么成功人士,我的人生,没有那么辉煌,倒是有数不清的失望与失败。至少……”罗皓的后背突然痛苦地抽搐了一下,“我没有自己的后代!”

      一时间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我早已从艾琪那里听说了罗皓铁了心要与妻子离婚的原由,罗皓突然发现了他无比疼爱了近半年的儿子居然不是自己亲生的!难以想象当时的罗皓是怎样的愤怒与绝望,据说他当时差点把他妻子给活活勒死了。

      我的眼前浮现出罗皓的妻子那张梨花带雨的姣好面容来,我隐约觉得罗皓的妻子并非像外界所谣传的那般水性杨花。我总觉得她的无助,她的彷徨与痛苦,并非来自她对罗皓的背叛与愧疚,而是源自于她对罗皓诚挚且深沉的爱。

      他们本该是模范夫妻的楷模——在那个孩子出生前,他们确实是一对人人称颂的恩爱伴侣。怎么就走到今天这样反目成仇,情义断绝的地步来了?不对,他们不应该是这样的——

      “云姨——”我太高兴在这时候看到云姨了。面对罗皓那些类似于敞开心扉的话题,我实在无法继续交谈下去。我深知我的学识与人生经验,还有我并不聪明的脑瓜子都不足以令我应付眼前的困境。

      云姨终于看到了我们,她快步地走过来,将一件西装外套罩在罗皓的身上,然后对罗皓说:“罗先生,芳姐已经做好晚餐送过来了。”

      “你先回去吧,我还想再走走。”罗皓对云姨说。

      “晚上江边很凉。”我再次提醒罗皓。

      “你有事吗?”罗皓反问我,他没有回头,但是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沉沉的失落。

      我有点于心不忍了,只得回答说:“我没事,只是怕你着凉了。”

      “我今天非常开心。”罗皓突然回过头来看了看我,说,“如果不介意的话,再陪我走走,可以吗?”

      罗皓最后的语气突然使我觉得心酸,曾经那么富有,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说出来的话语却是那么的低声下气,近似于哀求。也许我形容得并不正确,但这的确是我当前唯一的感觉。

      云姨犹豫地看了看她的顾主后,终于点点头,但在走之前她突然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继而才转身离开。

      我继续推着罗皓往前走去,罗皓也暂时沉默了下来,我看不到罗皓的表情,但从他沉默的后背来看,他此刻的内心里似乎溢满了说不出来的悲伤。我在心里打定主意陪着罗皓继续沿着江路走下去,直到他想回病房的时候。

      当然,如果他能不提那些令我无所适从的话题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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