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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0 偶遇 ...

  •   在等电梯的时候,我看了一眼收费处窗口旁边悬挂着的电子表:七点十五分。我想我已经休息了三天,科室势必有一大堆积压着的工作等着我吧,比如我负责的病人有几个已经出院了,我必须完成他们的病历质控;我管辖的三间病房也一定又生出了许多新面孔,希望可以在交班前做完所有新病人的健康宣教。

      外科大楼有四台电梯供应使用,有两台是专门负责接送病人检查或者手术的,必须到七点三十分才会由管理人员开启运行。

      等电梯的人不是很多,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拎着早餐无精打采的中年男人,两个应该是姐妹的中年女人,因为她们看起来有点相似,一个满脸愁容,一个则不停地打着呵欠,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疲惫的神情来。他们三人一看就应该是病人的家属。而另一个只顾低头看手机的年轻女孩子我猜不出她的身份。她妆容艳丽,脸上带着些许孤傲,些许懒洋洋的神情,这种气质倒是与艾琪有点相似——对了,这女孩我似乎在哪里见过,她应该是这座大楼里的工作人员,但我一时想不起她在哪一个科室上班了。

      因为是同事,也因为她身材高挑,长相还算不错,我不由多看了她几眼。她的眼睛始终落在她手上的电子仪器上面,脸上不时呈现一丝嘲弄般的微笑,她应该是在与人聊天吧,偶尔瞥一眼电梯停靠的数字指示灯,她抬头的当儿我发现她的双眼布满了血丝,一副严重睡眠不足的样子。至于她脸上的疲惫神色,倒是让厚厚的白粉给遮掩过去了。

      像她这种心不在焉的工作面貌,我是不允许它出现在我上班时候的状态里的。即将上班的时间里也不行。倒不是我对这份工作怀有多么高尚的情怀,而是因为,我太需要这份工作了。我不允许自己出现一丝一毫的错误甚至疏忽。

      当然我深知自己能力有限,临床经验不足而无法做到十全十美,但我始终要求自己一定要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与百分之百的严谨。也许正是因为我的严于律已与认真负责,总之毕业后我如愿以偿地被护理部留了下来,又经过短暂的培训后,我非常幸运地被骨二科的护士长给指名道姓地要了进来。

      说实在的,除了勤奋与认真外,我至今都不是很明白骨二科的护士长又看中了我哪些品质,因为曾有别的护士长,包括护理部的主任对我的评价都不是特别的高。她们承认我工作努力,技能在同辈中算是佼佼者,但却又说我为人过于木纳,不懂变通,性情方面也与医院对年轻护士所要求的蓬勃气息格格不入。护理部主任甚至曾当着我的面对她周围的护士长们说,我看起来过于阴郁了。但不管怎么说,我到底还是免去了四处投简历,到处接受面试后的忐忑等待与煎熬。

      在这方面我一直觉得自己足够幸运。因为感激护士长的知遇之恩,我工作起来就更加不敢有丝毫的马虎与懈怠了。对于护士长的各种加时加点甚至顶班的安排我也从无异议。我万分敬重护士长的为人,或许有时是我想多了,但我真的不愿让护长有一天觉得,她当初选择我其实是一个错误。

      电梯门终于开了。身边的那位女同事第一个钻了进去,在此期间又从我身后挤来了三个人,我急忙侧身礼让了他们,当我最后进入电梯按了自己所在的楼层时,我突然听到电梯外有人大喊着:“请等一等。等一等!”

      我没有犹豫地按了暂停键,随后我看到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子正吃力地用双手转动轮圈,企图赶上我们的这一趟电梯。在大客出口处有三条缓冲线,轮椅被卡在了那里。出于职业习惯,我快步走出电梯来到他面前,说:“我推你吧。”

      “谢谢。”他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说。

      我走到他身后推着他越过缓冲线往电梯门口走去,这时电梯门却已经缓缓地合上了。“等一下!”我有些着急地叫起来。继而我看到刚才那位已经走进最角落的女同事此刻却笔直地站在人群的最前面,她的脸上毫无表情,一双眼睛直钩钩地盯住我,我看到她一手捏着手机,另一只手搭在电梯墙的按键上。冰冷的铁门在我们面前毫不留情地合上了。

      我呆呆地站着,那女同事的古怪表情实在令我不解。我费力地在脑袋里面遍搜这张漂亮脸孔在我记忆里曾出现过的画面,半晌后我才再一次确定了我确实不曾得罪过她。但她为何要对我故意关上电梯门呢?她这么做难道仅仅因为她要赶时间吗?

      “对不起,我们只能等另一部电梯了。”我对坐在轮椅上的人说。说话后我又觉得不妥,我这是做错了什么吗?

      “没关系。”他倒是回答得很理所当然。

      “你去几楼?”我把他推到了另一扇电梯门前。这台电梯刚才一直在十四楼悬着,现在总算掉到九楼了。

      “十一楼。”他回答。

      居然是我所在的科室。

      “你什么时候来住院的?”我问。这才发现轮椅的背后写着骨二科三个大大的红字。

      “有两天了。是从别的科室转来的。你是这里的工作人员?”他又问。

      “我是护士,刚休完年假回来。等会我到病房去看你。对了,你住哪床?”我又问。

      “三十六床,请多关照。”他回答说。我看到他的目光一直盯在缓缓下落的电梯数字上,语气里却没有多少友好热情的成分。

      我并不觉得奇怪,因为三十六床是单间的高干房。住得起高干房的人都非富则贵,对我们这些小护士略显态度傲慢也早已是司空见惯了的事情。

      在这位患者的提示下,到科室后我先把他送到了他的病房里。他的病房空荡荡的,居然连一个家属都没有。于是我又不得不把他送至床边,在他的要求下把他扶到病床上躺下。我将薄棉被盖到他身上时瞄了一眼床头卡,上面显示:姓名罗皓;性别男;年龄34岁。诊断示:胫腓骨骨折。等。

      推开更衣室的门口时差点与低着头走出来的艾琪撞了个满怀。“你去哪了?怎么到现在还没换衣服。”艾琪看到我惊讶极了。

      我顾不上回答她就急忙钻进了更衣室。艾琪跟在我屁股后面也返了回来,随后帮我关上门又问:“你不是比我先出来的吗?怎么到现在才来?”

      “还不是被你那高富帅给绊住了!”我一边急匆匆地找到自己的白大衣,一边往身上,又对艾琪说,“快帮我找帽子。”

      “冯键?”艾琪不解地看着我,还是在桌面上翻找着我的燕子帽。

      “是你早上说的,那个从肿瘤科转过来的罗皓。”我顾不上打趣艾琪,明明对冯键心存好感,却又因为少了期待中的那一样而纠结不已。

      “他怎么了?”艾琪的神情愈加不解。

      “我在电梯口遇上他,把他推到了病房里。然后,他就要求我帮他拿牙刷牙膏拿毛巾倒开水什么的伺候他。要不是因为我急着上班,他肯定还会要求我帮他做更多的事情!”说话时我已经穿好的白大衣,自己跑到桌前去找帽子。这艾琪,都不知道怎么找东西的。

      艾琪的嘴巴张了张,然后很生气地说:“你就任他使唤,不会拒绝吗?”她干脆瞪着我,不再帮我找帽子了。

      “我也想啊,但拒绝得了吗。”我有些无可奈何地回答说。但是后面的话我没有说出口,是的,我本来可以一走了之的,但不知为什么,从他身上渗透出来的那种孤独阴冷的气息,令我无法说出半个“不”字来。

      哎,这桌上的东西太多了,我才休息三天,怎么我的帽子就不见了?真该死。

      “没用的东西!”艾琪狠狠地骂了我一句后,径自走出去了。

      我终于找到了我的燕子帽。我急忙穿戴整齐后就冲了出去。门一开却差点撞上了护士长,她看到我时脸色有些意外与不悦,好在没有当场给我难堪。也许是因为我一向都很守时,偶尔的迟到也算是情有可原吧。我低声向她问好后,赶紧溜出了更衣室。

      不知不觉,我在这座三甲医院工作已经快一年了。因为实习也是在这所医院,所以等到我真正参加工作的时候,我对这里的环境以及它的规章制度并未感觉到任何的陌生和无力感,更何况我如今所在的科室就是我曾经在实习的时候呆过两个月的骨二科。

      骨二科也是我们这所三甲医院的招牌科室,它拥有全院年薪最高的骨科专家,返聘教授,最多的专科医生以及各种最先进的治疗仪器;也是在本市的电视里,各种网页以及各类报纸刊物中出现频率最多,最受好评的科室,在对脊柱的畸形矫正与膝关节的置换手术这两大方面更可以说是享誉全国。每天的病患都是络绎不绝,科室六十三张病床长年爆满,供不应求。而在走道上的加床加收更可以说是家常便饭。尽管如此,前来预约住院的病人还是源源不断。有的患者甚至一等就是大半年,冲着的当然是这个科室毋庸置疑的医技与口碑了。

      这时候的走道已经禁止病人及其家属随意走动了。病房里不多的家属也已经被工友阿姨清理出了科室。当然那些危重的患者以及当天需要进行手术的病患家属除外。医生们在查完房后还要对家属们讲解手术的风险以及让他们签字确认。

      进入骨二科的大门由一位工友阿姨把守着,只放工作人员和一些特殊需要的人进出。这样的状况会一直持续到下午五点半的探视时间。那个时候我们往往已经交接完班,病房里的工作也已经告一段落了。

      我点完基本物品后就赶紧到我管辖的二区病房里去查房。好在我休息的这几天新收的病患都不算太严重,昨天刚做完手术的几个病人病情也都相当稳定,其他一些老病号也情况良好。我匆匆地与他们打过招呼后就离开了。等我回到办公室时,全科室的人员基本已经到齐,大家在办公桌前密密的围坐一圈,夜班的护士已经在准备晨间交接班了。

      我是最后一名挤进办公桌前的。进去的时候看到护长的身后站着两个陌生的女孩子,她们俩都穿着白大衣,其中一个戴着口罩。那个戴口罩的新护士给了我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我来不及端详心底却已经感觉到了一股沉沉的失落。我知道她们就是今年医院新招聘的护士,而按照医院的规章制度,我已经到了轮转科室的时间了。

      昨天新收治了十三位新病人,出院八个,手术总共六台,除了一区病房的5床患者手术后血压一直偏低外,其他的病人都没有什么特殊情况……

      值大夜班的同事念完交接记录后,科室的梅庄渝主任又简单地下达了昨天院领导班子开会的内容,接着是护长补充了几点关于病人医保方面必须注意的事项。“林璟儿——”坐在我斜对面的护士长说完后,突然抬起头来表情相当严肃得看着我。

      “在!”

      看到护士长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又想到刚才碰见她时她有些不悦的神情,我胆颤心惊地回答着。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已的工作在哪个地方不小心出现纰漏了。

      好在护士长虽然神情郑重,但语气还算和蔼:“你在我们骨二科已经快一年了,本来半年一到你就必须转科的,但上次因为科室人员紧缺,所以我要求护理部的黄主任让你继续留下来,黄主任当时也答应了。现在半年又过去了,黄主任决定要把你调到呼吸内科去,实行新来人员轮科三年,再做定科的这么一个决定……”

      我的心情沉重起来,虽然早已明白这是迟早必须面对的一件事情。

      “我能不转科吗?”我低声地嘟囔着,也不去管护长有没有听清楚。我的心里感觉到了无限的惆怅。骨二科对我来说不仅仅是我在医院里呆的第一个科室,这一年里来,我早已经习惯了这里的工作人员,这里的环境,这里的工作方式甚至包括这里的患者,不知不觉中我还习惯地接受了它对我性情的潜移默化。我自觉在这一年里我的性格变得开朗了许多,我变得更爱说话,也更爱与他人交往了。以前常常不自觉流露出的低落情绪也正在悄悄离我而去。更为重要的是,我自认在这里没有受到排斥,没有受到诋毁,我周围都是一些我所敬重和喜欢的人。我在这个科室里工作不仅得心应手,还觉得充实愉快,如今却要我离开,我自然是一万分的不舍与不愿意!

      “可是你在这里已经快一年了,医院可是规定半年要轮科一次的。”护长还是听清楚了。

      “不是有的人两年了还没轮科,直接就定科了吗?”我不甘心地反驳说。

      “那是因为人家有特殊的才能。”护士长白了我一眼,反驳说。但是她的话在科室里引起了一阵低声的窃笑。

      “有特殊的关系和受到特殊的关照吧。”我在心里顶撞着,嘴上却是不敢说出来。像手术室的一位学姐就不曾参与过轮科。她打从毕业后来医院上班就一直呆在手术科里,至今已快三年了。听说她曾经得意洋洋地对别人说过:规章制度终究是人定下的,当然同样也可以因为人而改变。只是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轮科是对你们这些新人员好。按道理你们也应该去别的科室多历练历练,将来才能更好地独当一面。”护长说。

      我低着头默不作声,医院的规定自然有它的道理,但我就是舍不得离开。我也不想离开。

      “你早晚也是要轮科的。”护长的声音似乎有点高兴。

      “能晚一点就晚一点吧。”我小声地嘀咕着。

      护长的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笑意,同时看了主任一眼,说“我已经和梅主商量过了,签于你在本科室一直工作认真,态度积极良好,再加上我们科室人手又严重不足——你知道的,陈惠和新洋俩人都在休产假,洁婷去进修还要再过三个月才能回来,我们新来的同事还无法独立值班,而我们科室的病人一直那么多……所以,如果你没意见的话,我们想留你在科室多半年时间。”

      “真的!”我高兴地几乎要跳起来了。这个消息太出人意料了。

      “昨天黄主任对我说了,一定要我先征求你的想法,免得你有意见。”护长又说。

      “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有意见?”我兴奋地回答说。

      “我也知道你这丫头不会有意见的。”护长笑了笑,又说,“所以我昨天就和黄主任说好了,这次的轮科安排就别把你给算上了,不过,半年后你可是一定要转科的,那时候谁去说情也没用,或者有天大的理由都不能再作为借口了。”

      “我知道,谢谢护长!”我开心地咧嘴大笑。我的预感实在没错,今天真是我的幸运日。

      “比中彩票还高兴呢!”坐在我身边的艾琪轻轻用手肘捅了我一下,故意揶揄我。

      “比发奖金还高兴!”我抿着嘴低声纠正她。

      这时我听到护长的身后也有人开心地笑出声来,笑声清脆中略带腼腆,就像一股清凉的泉水瞬间流进我的心里。我徇着笑声看去,她也正看着我,此刻她已经将口罩拉到了下颌,我不由一怔,一个久违了的熟悉的名字不由自主地从我嘴里蹦出来。

      “晓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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