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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39 医院生活 ...

  •   早晨六点四十分手机的闹钟准时将我唤醒。当从未听过的悦耳的铃声刚刚响起时,我就按掉了它。这是阿薰送给我的新手机。我的手机自然是落在那个叫邵晨的家里了,包括他说暂时送我的那条崭新的手机。我的电话卡还是昨天下午从家里回来后去电信局补办的。我快速地从小床上爬起来,与此同时,我下铺的手机闹钟也响了。我穿衣服的当儿,铃声仍在不依不饶地响着,足足过了一分钟后,才被它的主人不情不愿地按停了。

      我从卫生间里洗漱完出来,艾琪还在被窝里纹丝不动。

      “艾琪,快起来了。”我对着桌头的镜子边化妆边催促她。我是不喜欢化妆的,同时也觉得哪怕最便宜的化妆品对我来说都是奢侈品。但是医院明文规定:上班期间一定要化淡妆,还将此视为科室绩效考核的一部分,我便只能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好在医院每个月都会补贴我们两百块钱的化妆品费用,而我从网上选购的各类物美价廉的粉底液、润唇膏、润肤霜从来都不会超过一百五十元,而其它的胭脂眉笔睫毛膏甚至卸妆液之类的我是一概不需要的。

      一瓶二十元左右的洗脸液就可以将我的脸清洗得干干净净了。

      感觉在这方面我还真是赚到了。不像医院里的大部分同事为此满腹牢骚,意见颇多。艾琪首当其冲,当然对于我用的化妆品她都嗤之以鼻。她所用的必定是兰寇,倩碧,雅诗兰黛这一类的大品牌。别说区区两百元的补贴,一个月三千多块的工资全都砸到她自己身上去了,但是她还总说不够花。

      “璟儿,去食堂吃早餐的时候顺便帮我打一份吧。”艾琪伴着哀声叹气的懒洋洋的声音从被窝里传出来。她今天和我一样上责任班,我们必须在七点三十分前到达科室。

      比我先工作两年的艾琪在时间自律方面其实远不如我。她是那种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舍得从被窝里钻出来的人。在上班的路上慌慌张张,一边跑一边往嘴里塞些面包饼干之类的速食品充当早餐对她来说早已习以为常。当然她是不可能让她的肚子一直空着的,不吃早餐绝对不符合她的养生之道。在她把自己嫁给一个有钱人之前,她一定要保持良好的体态以及红润的肤色,不然,以她一个中产阶级的女儿和一个并不出彩的职业来说,嫁入豪门之路依然任重道远。虽然她长得很漂亮,身材也算高端窈窕,但是在这个人造美女横行的社会上,她这个天然美女其实也毫无优越性可言。对此艾琪自诩她很有自知之明。

      “你就不怕又被护长骂啊!这个月已经第几次了?护长不是说了,要再看到你在值班房吃早餐就要扣你的奖金了。”刚想答应下来的我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对艾琪说。

      “哎——”艾琪重重地叹了口气,还是慢吞吞地爬出了她的被窝。

      “听说,这次新招来的护士已经完成了岗前培训,今天就要分配到各个科室去了。也不知道我们科室能分到几个人?”艾琪边穿衣服边打着呵欠说。

      “这么快就培训好了?”我回过头去问。同时脑海里浮现出昨晚一个在我面前一晃而过的身影,但很快就被我否决了,世事怎么可能如此凑巧呢?再说了,如果她来我们医院上班的话,她怎么可能不来找我?当然,也有可能是,她根本就不知道我在这个医院上班。

      “一个月的培训还不够吗?”艾琪说,“你去年进医院的时候不也是培训一个月后才被分配到科室来的?”

      “我只是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好像才听护长说医院招了三十多名新护士,没想到一晃就一个月过去了。”我不置可否地回答。

      “一晃我都三年过去了!”艾琪又开始长吁短叹,“但我发现我的生活就像三年前一模一样,完全没有改变。看看吧,除了不分白天黑夜的倒三班外,还要被护理部的那些老太婆们各种折磨,每天不是大会小会,就是大考小考;不是理论考就是技能考;不是培训就是听课,稍不及格呢,不是被点名批评就是扣罚奖金……我到底前辈子造了什么孽,这一辈子才会选择当个护士来了!”

      “忍忍吧,我相信不久之后,你的金龟婿就会来搭救你了。”我笑着安慰她。

      “我也想啊!”不提还好,一提艾琪反而更加火冒三丈。“问题是我有那个去钓金龟婿的时间吗?今天已经月半了,但这个月的三项操作我还没去考试呢?我上个月刚刚补考,要是这个月再不及格的话我就得被抓回去培训了!前一阵子为了应付三基考试,我连家都不敢回,连啃了两个星期的书本。再这样下去,别说金龟婿,铁龟婿都不可能给我留一个!”

      艾琪所说的考试就是指工作五年内的护士都必须参加的一项技能培训。如果连续两个月技能考试都不及格的话就得自动下岗,重新到培训室接受一个月的操作技能考核,再次通过了才能重回科室上班。这项苟刻的规章制度曾经令许多本打算来我们医院上班的年轻女孩打了退堂鼓,也令不少连续两个月都无法通过考核的护士们愤然选择了辞职,就是如今在岗的同事们一提起来也是群情汹涌,烦躁不安。但是我却从未对它担心过。自从一年前我以实习生的身分顺利晋级这家三甲医院后,无论是每个月的技能操作考核还是理论考试,抑或是每半年一次的三基理论考试我都以优异的成绩顺利通过了。

      当然这一切并不是因为我比别人更加聪明或更有天分,完全是因为我对这份工作的重视程度以及对待考试时的心无旁骛。我心里很清楚,无论多辛苦,我都不能失去这份赖以生存的工作。

      艾琪虽然对这份工作已经厌倦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但她终究舍不得离开。艾琪是本地人,自身带有强烈的城里人的优越感,可惜她父亲却只是一家普通工厂的管理人员,母亲也仅在一家幼儿园里当保健员,家境极为普通,夫妻俩虽然极溺爱这个唯一的女儿,却也无法满足宠爱的女儿毫无节制的消费观念与欲望,所以在没有更好的去处之前,艾琪是绝对不会放弃医院这个尚可以抬高她身份与资本的工作场所的。

      “金龟婿不一定要在外面才钓得到。”我想起了往常科室里那些那趣艾琪的话,便说,“我们科室里不就正好有一位么?”

      艾琪朝我翻了翻白眼,她知道我说的是谁。“你得了吧,我要的金龟婿是高富帅缺一不可。他啊,严格来说还差中间那一样。”艾琪走过来将她的手臂整个地靠在我肩膀上,郑重其事地说,“那一样可才是金龟婿的最佳标配!”

      “那你就只能在病人和他们的家属堆里慢慢找了。”我转而向门口走去。医院的同事里还真不乏嫁给病人或病人家属的。尤其是病人。可能是因为人在生病的时候感情最为脆弱也最为寂寞吧,而那些与他们朝夕相处的护士就成了他们最好的安慰与依赖。这也就不奇怪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护士嫁给病人了。

      “昨天,我倒还真的收了一个高富帅的病人。”艾琪突然在我身后低声地说。

      艾琪的语气伴随着叹息与惆怅,这令我不由地转过身去看着她。 “机会来了?”我试探地问。

      艾琪却摇摇头,她已经穿好了衣服,准备进入洗漱室了。

      “有女朋友在身边陪着吗?”话一说出口我就觉得自己真是八卦,我应该去上班了。

      “他和妻子正在闹离婚。”艾琪说。

      “原来已经结婚了。”

      我白了艾琪一眼,刚想离开又听得艾琪不以为然地说:“那又怎么样?人家现在感情不合,也许明天就分道扬镳——离婚了。”

      看来艾琪打听得还真仔细。

      “现在不是还没分吗?”这个艾琪,我只能苦笑。

      “分不分倒不是最重要的。”艾琪却突然拉下了她的脸,长长地叹了一声。

      “为什么?”我诧异地问。

      “因为,死神来了。”艾琪的脸色收敛得像到了世界末日。

      我一怔,问:“他快要死了吗?”

      “肝癌。”艾琪简短地回答。

      “那为什么来我们科室?”

      “胫腓骨骨折。大概是肿瘤细胞扩散后造成的骨质疏松。之前一直在肿瘤科化疗来着,但不小心在病房里摔了一跤,就摔到我们科室来了。本来也不必过来的,请我们骨科的医生过去会诊也就算了。是病人自己坚决要求转科的。我想,他是不想继续呆在肿瘤科那个毫无生气,也看不到希望的炼狱里吧……毕竟那么年轻,又那么富有,却不得不接受自己即将在这个世界消失的事实……哎呀,快迟到了——”艾琪突然醒悟过来,立刻钻进了卫生间。

      “艾琪,我先走了。”我对着卫生间喊了一句后就走出了宿舍,我可不允许自己迟到。事实上我总是提前十分钟,有时甚至是提前二十分钟到达科室。这不仅让我有足够的时间来了解与熟悉新增的患者,更可以让我在接下来一整天的工作里显得更有把握,做起事来更加从容。

      而艾琪,这个视上班为洪水猛兽的年轻漂亮的护士,不到上班前的最后两分钟是不可能出现在科室里的,所以我们虽然同住一个宿舍,同在一个科室上班,却极少结伴而行。

      我们的宿舍楼在这幢医院的最后面,一共八层楼。我就住在最顶层。没有电梯,上上下下都得靠步行。虽然下班后体力的透支往往已达极限,还要忍耐着疲惫再爬八层楼,但我和艾琪却从未有过申请更换宿舍的打算。今天宿舍里照例只有我和艾琪俩个人。我住上铺,艾琪住在我下铺。另一张床的上铺是手术室的丽芬姐,她只有在上小夜班的时候才来宿舍过夜。因为她家在城郊,晚上十二点下班后已经太晚。而另一位据说是内科的护士几乎从未在宿舍里出现。这一年来我只和她打过一次照面,甚至连她的名字都叫不上。我和艾琪都奇怪为何一个从不来宿舍的人却要申请住宿,这不是在浪费钱财么?医院里的宿舍可不是让人白住的,一个月要在工资里扣除两百元的住宿费用。

      除了丽芬姐一星期来住一晚上之外,这个宿舍几乎就是我和艾琪俩人的天下了。对于这一点,我们俩都相当满意。

      与艾琪的对话令我今天出门时比往日迟了些许时间。在下楼梯的时候不断地看到各个科室的人陆陆续续地从各自的楼层里走出来,我微笑着与她们一一问好,然后轻快地越过她们。

      因为自觉年龄较小,在医院里的资质辈份也最浅,所以在其他同事面前我总是显得小心谨慎,有时也会殷勤地去讨好她们。比如我经常帮懒得下楼的同事去食堂打饭,在她们说很累的时候飞奔到楼下帮她们拿快递,甚至在她们生病的时候去药房买来药片……我的勤快以及对她们的尊重获得了她们对我的好感与喜爱,不到两个月我就与这栋宿舍楼里的同事们混得相当熟悉了。不似艾琪,已经在这里住了三年多,除了同科室的人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左邻右舍之外,其她的她一概不认识。

      当然,她好像也懒得去认识。

      我走到楼下,绕过前面安静的带家属的宿舍楼,经过仍大门紧闭的体检中心,又穿过了看不到半个人影的行政大楼后,才到达了员工食堂。我走到窗前排起队来,来就餐的工作人员并不多,不一会儿就轮到我了。我要了一个面包和一杯豆浆,接过后我就在最近的那张桌子上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并不是我多赶时间,而是这样的吃法已经成为了我的一种习惯。上责任班的时候中午我们有四十分钟的吃饭时间,但往往在我们脱掉白大褂到食堂排队,一个盒饭到我们手里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大半。有时候我们甚至连去食堂排队的时间都没有,不得不打电话叫来外卖。在值班房里就餐时护士站的传呼机一直追命似地响着,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实在无法做到心安理得或慢条斯理地进餐。

      我再次站起身来,一回头却差点撞上了一个人。

      “小心点!”那人很不悦地提醒我。

      “冯医生,早!”我笑嘻嘻地向他问好。正是我刚才打趣艾琪的那位医生。在我的印象里,他似乎对艾琪抱有好感。

      “冒失鬼!”他哼了一声,便端着他的早餐在桌前坐下。我早已习惯了他这种故作清高的姿态,也并不为意,继续从他身后欢快地穿过去。

      “心情难得的好啊!”他却突然回过头来,对我显示出一种奇怪的探询的表情来。

      “啊?”我稍微愣了一下,难道往日里我不也是这样的吗?

      他却又不理会我了,只管转过身去继续享用他的早餐。我也就继续往食堂外面走去。走下食堂门前的几级台阶后,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早晨清凉的空气。微风拂面,一群麻雀在我头顶上的枝头欢蹦乱跳、叽叽喳喳,我突然意识到我今天的心情确实格外轻松愉悦,一种说不出来的美好感觉在我的胸腔里轻轻地晃漾着。

      我又意识到自早晨醒来后我就一直在笑。我有多久没这样笑过了?确切地说,我有多久没这样发自肺腑地笑过了。要知道这几天来我过得并不轻松,更不愉快——阿薰即将离我而去,我还经历了一场还来不及开始就已经终结的爱恋,不仅如此,我更失去了我的……我使劲地摇晃了一下脑袋,把这些沉重的思想像甩垃圾一样狠狠地甩出我的脑袋。继而我像受到某种启示般地恍然大悟:难道是因为这一次回去我对养父的态度有了明显的改观吗?

      不不不,这怎么可能。我又急忙否决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多少年来我一直那么讨厌他,一直对他为我所做出的一切既轻视也不屑,我怎么可能因为对他偶尔态度的改观而心情愉悦呢?不不不,我连对他偶尔态度的改观都不曾发生,只不过是多吃了他宝贝儿子养的几只青蟹,还有他儿子对我更加刻意地讨好而产生的一丁点儿感动罢了。至于他,他怎么可能有足够的力量来改变我的心情。我有这个想法一定是疯了。

      也许,也许我的好心情应该来自于我对于今天即将发生的事情的一种预感吧?我又笑了,我终于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没错,今天我遇上的一些人,遭遇的一些事,也许会对我的前程起到某些积极或善意的影响。甚至,我的人生由此开始变得不可估量也未尝不可吧?

      我脚步轻快地继续走过洗衣组,高压氧房,然后是肿瘤大楼,内科住院大楼,最后到达我所在的外科住院大楼。时间尚早,我并不着急,我任由自己的思想天马行空般继续驰骋,即便它们是多么的不切实际甚至荒谬,但是,有一点我可以肯定的是:今天,一定会是一个愉快顺畅的工作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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