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一直爱着你》细雨冷菊

38、38 回家

　　阿薰坚持要送我去车站坐车，她说：“璟儿，我们相处的日子真的不多了，也许再过几天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我会尽量在你走之前来看你的。”我安慰着快哭出声来的阿薰,说。

　　“你要是不来的话，我也会去找你的。”阿薰边抹眼泪边说得抽抽搭搭。

　　我笑了，说：“你只是去美国而已，又不是去外太空，犯得着这么伤感吗？”

　　“我到了美国，我们就不能像现在这样随时可以见面了，你说我能不伤心吗？倒是你，你这个没良心的，一直瞎替我开心！” 阿薰气嘟嘟地白了我一眼，但是眼泪却掉得更猛了。

　　“不管你到了哪里，我们有没有见面，我们始终都是好朋友。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好姐妹！”我发现自己的眼泪也要掉出来了，急忙把它们咽了回去。这个阿薰，太能撩人了。“阿薰，你不知道，就是因为你，我这几年的日子才能过得如此开心！”我真诚地对阿薰说。

　　“胡说！”阿薰依然厥着嘴，满脸梨花带泪。“是我一直像个孩子一样地赖着你，如果不是你一直在我身边保护我，帮助我，恐怕我连学业都没办法完成，更别说去医院实习，现在还能有自己的工作了。”

　　我看着阿薰，知道她说的是肺腑之言。在过去五年的岁月里，我几乎成为了她专职的生活助理。刚到大学宿舍的时候，阿薰的父亲帮她拎来行李后就拍拍屁股走人了，也许是他轻信了女儿的信口雌黄，也许是他太高估了女儿的动手能力。总之，父亲走后的阿薰就像企鹅一样呆头呆脑地站着，面对着她即将开启的新生活无从下手、一筹莫展。

　　阿薰不会折被子，也不会洗衣服，甚至不知道洗澡要去宿舍走廊尽头的开水间打水。她误以为厕所的水龙头就像她家里的双用水龙头一样，一扭开就有哗哗的热水或冷水流出来；去食堂吃饭的时候阿姨问她要打多少饭，她居然回答说：“一斤！”看到阿姨目瞪口呆地盯着她，她又急忙改口说要不两斤吧，三斤也行。难道还不够吗？那你说我们女孩子差不多应该吃多少斤？不能太少哦，我在家里很能吃的，胃口好的时候能吃两大碗……

　　除了读书，日常生活方面的常识阿薰白痴得就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而我当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好脾气，我没有像其她同学那样嘲笑奚落她，也没有把她当成怪物来看待，我一直很有耐心地帮助她、教导她，在她依然不知所措的情况下出手帮她搞定一切。一学期后，阿薰不仅仅在生活方面已经能够独立自主，她那懒怠散慢的性格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再不是以前那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娇惯女孩，而是脱胎换骨变成了另一个人似的。阿薰的变化不仅令来接她回家的父亲目瞪口呆，更让她身边所有的人对她刮目相看。这其中就有与阿薰一家保持世交的陈桥的父母。据阿薰说陈桥虽然自小便喜欢她，却是在看到她华丽的蜕变后才决定追求她的。

　　表面上阿薰对陈桥好像满不在乎的样子，可是只有我知道，其实打小时候陈桥就是阿薰的梦中情人，是她立志长大后要嫁的人了。只是因为陈桥一直对她这位娇滴滴的小姐各种忍耐，各种嫌弃，令阿薰的自尊心受了某种程度的损伤，再加上本身家庭条件优越，她也就一直装腔作势地各种刁难他。所以当陈桥放下偏见向她暗示好感时，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璟儿，我幸福得差点晕过去了。但是我一直强撑着，让自己看起来毫不在乎的样子。我心里清楚如果要牢牢地抓住陈桥一辈子，就不能暴露自己的得意忘形。璟儿，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车子在高速公路上飞驰。我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阿薰哭得红肿的双眼。泪水从我的脸颊上流了下来。我就像阿薰面对陈桥初次的示好时一样，克制自己，不让自己在阿薰面前流露出我的不舍与脆弱。

　　我在一个路口下了车。还没等我站稳脚跟，我就看到一个黑色的人影快速地向我跑来。他边跑边喊着：“姐姐——姐姐——，你终于回来了！爸爸真是料事如神，他说你今天肯定回来，一定要让我在这里等……。”

　　“他怎么知道我今天要回来？”我惊诧极了，我并没有事先通知家里我要回来。

　　“我也不知道。但是爸爸一定要我来等你。他说如果等到傍晚你还没来的话，我才能回去。”黑狗跑得满脸通红，气喘吁吁地回答我。

　　我皱了皱额眉，原来是继父让黑狗来这里守株待兔的。

　　“姐，你一定还没吃午饭吧？爸爸一大早就让我去池塘里捉了几只青蟹，你可有口福了。今年养的蟹，我们都还没吃过呢！不过我保证一定鲜美可口、物美价廉。姐，你是我第一个吃客，吃完后可得帮我多多宣传呀！我还打算去网上弄个网站，把我养的黑狗青蟹发扬光大，推销到全国，不全世界去！不过姐，我对弄网站这方面不是很熟悉，到时候你可得帮帮我呀。虽然爸说了，不让我去麻烦你，你上班就够忙的了，还骂我不像你一样好好念书，要让我自生自灭去——好在妈说了，她说姐你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只要我有困难，你一定会帮助我的。是不是？姐！你会帮我的，是吧……”可能是黑狗对我的冷淡已经习以为然，尽管我一直不吭声，但他依然絮絮叨叨，热情不减，一点也不觉得尴尬。

　　“到时候再说吧。”我终于被逼得回敬了黑狗一句，然后沉默地坐上了他的摩托车。即使我再不喜欢他，却也无法狠下心来对待这么一个天真单纯的孩子。虽然他仅比我小四岁，但我一直拿他当孩子看待。就像邻居家的孩子，面对他对你百般的讨好，你总是不忍心去过份拂了他的好意，更何况，他是那么真心实意地喜欢你。

　　这辆崭新的黑色豪爵摩托车是我母亲向我继父使尽浑身解数后才帮黑狗买下的，黑狗甭提有多喜欢了。根据他自己的话说：除了我妈和我姐这两个女的，其她的女人都别想上他的车。

　　“那你女朋友呢？”母亲故意取笑他。

　　“那也不行！”黑狗对着母亲咧开嘴笑了笑，露出了他两排白色的健康的牙齿来。

　　“那你可别想娶媳妇了！”母亲大笑出声来。

　　“那更好——我有妈妈和姐姐就行了。这个家，我可不要让别的女人进来！”黑狗倒是回答得理直气壮、理所当然。

　　“你这傻小子。”母亲摇了摇头，却是满脸的宠溺与幸福。当然，谁都认为这是黑狗的傻话罢了，但是，从他的这些一句又一句的傻话里，我却可以看出，他对我母亲，其实是多么的喜欢和依恋。有时候连我都深感惶惑：到底我是母亲的亲生女儿，还是，黑狗才是母亲的亲生儿子呢？

　　我刚坐上，黑狗便发动了他的摩托车。他故意加大了油门，两只手就像帅气的赛车手那样捏紧刹车。不用看我就知道车屁股后面扬起了一道冲天的烟尘。这让黑狗觉得他的摩托车很酷，他自己也很酷。

　　“姐，坐好了！”摩托车像离弦的箭一样向前飞去。

　　我稍微躬着身体，两只手紧紧地抓住黑狗腰部的衣服。呼呼的风声在耳际掠过，车子穿越在两侧都是菜畦的沙路上。这个上午的太阳并不剧烈，一些人还在田地里从容的劳作。“黑狗——”突然我看到在我们的左侧，一个穿绿色运动服的女孩子对着我们挥手大叫。但黑狗的车速未减分毫，摩托车呼啸着，在那表情兴奋继而变得怅惘的女孩子面前一闪而过。

　　到家了。在院门口处，黑狗猛按了几下喇叭，像是一种暗号，母亲从院子里冲了出来，她麻利地搬出两块小长木板，一块放在门栏的外面，一块放在门栏的里面，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拱桥。我跳下了摩托车，看着黑狗扯高气扬地开着他的摩托车从拱桥上小心翼翼地通过。

　　“璟儿回来了！”母亲高兴极了。我不知道她是因为看到了黑狗，还是因为看到了我这样高兴。也许两者都有吧。我闷闷不乐，故意不去理会她，径直走进了院子里。我听到身后的黑狗亲热地对母亲说：“妈，村长的女儿，可能又要让我开摩托车送她去镇上买东西了，我没理她，谁让她以前尽欺负我！”

　　“哟，你说阿美呀，我不觉得她尽欺负你呀。我倒觉得，她其实挺可爱的。”

　　“可爱个鬼——你忘了，有一次你还拖着我找到她家里去了，因为她捡了一块小石头砸到我额头上了，你看，这里到现在还留下一个疤呢。幸亏那次你帮我出头，后来她才不敢再欺负我的……”

　　“那次她不是都跟你道歉了吗？她是不小心扔到你的。”

　　“鬼才相信她的话。”

　　我本来已经向正中屋子走去了，此时我猛一扭头，拐进院子右侧的楼梯，上了二楼自己的房间里。我房间的门敞开着，里面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我刚放下背包母亲就跟了进来，她神色有些不悦，低声喝斥我说：“你这孩子越来越没教养了，你爸身体不好你也不先去看看他。”

　　我闷声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一条药膏来，直接丢给母亲，并不答话。

　　“真是白疼你了。”母亲的语气却明显缓和了许多，她拿着药膏屁颠屁颠地走出了我的房间。

　　我在她身后怦地一声把门关上了。随即走到自己的小床前，软软地瘫了下去。

　　还没回来的时候尚能时不时地想着母亲的好，可是一旦回来了，各种糟心，各种厌烦，各种失望与矛盾又接迭地涌上心头，早知这样，还是继续呆在阿薰那里算了。我在心里打定主意，明天就回医院去，这一次一定要等到春节，不，一定要等到过完春节才回来！

　　“姐，快下来吃饭了！”我听到黑狗在楼下喊我。

　　本来不想理他的，但是肚子却很不争气地咕咕作响了起来。我只得起了床，走下楼梯。从厨房里飘来一阵阵的香味。我知道母亲在厨房里忙开了。我直奔厨房，没想到一进门，居然看到那位母亲强塞给我的继父也在。

　　“璟儿，我明天炒些花生让你带到医院去当小点心吃。虽然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女孩子吃了皮肤好，营养也好。自己种，自己炒的花生，比起外面的安全多了。”坐在一条小板凳上掰着花生的继父看到我，立刻眉飞色舞地说。

　　我皱了皱眉，母亲不是说他因为关节酸痛在屋里躺着吗？怎么现在跑到这厨房里来了。

　　“我对你说得没错吧。”在炒菜的母亲看到我也得意洋洋，“那种药膏的效果就是好，刚给你爸擦上，你爸的腰就好了七八成了。现在小范围的活动一点问题也没有。”

　　“仙药呀。”我嘟囔了一声后就往外走。小小的厨房三个人太过挤了，我在里面闷得慌。

　　“姐，准备开饭了！”黑狗在客厅的餐桌前大喊着。他已经端上了几个菜，现在正在摆着碗筷。

　　我不在家的时候母亲他们三人就挤在厨房那张小圆桌上将就着吃了。但是我一回来却势必要在客厅中间摆上一张大桌子，饭菜也必然要达到三荤一素，或者五菜一汤的标配，就好像我是哪里来的隆重的贵客似的。

　　养父每次都说我难得回家一趟，要让我好好补补。我心想还不是要在我母亲面前惺惺作态一番，嘴上终于强忍着没有说出难听的话来。要是一不小必说错了话，又势必招来母亲的一顿责骂。反正我也只是回来住个一两天，犯不着因为这样一个不相干的人而跟母亲闹别扭。我总是这样在心里安慰自己。

　　“姐，尝尝我养的蟹好不好吃。”刚坐下黑狗就殷勤地夹起一只大青蟹放到我碗里，继而满脸期待地看着我。

　　我只得吃了一口，然后说：“挺好的，肉汁还算鲜嫩，蟹黄也多，嗯，挺不错。”

　　我说的是实话。

　　“我就知道姐你一定识货。”黑狗得意地说，“已经有人来我池塘里定货了。还是镇上最有名的饭馆订的。”

　　“瞧你那怂样，还不是你妈做得好吃。”养父走了进来，笑着说。

　　“那也是我的蟹好呀，是吧，姐？”

　　“你不好好读书，也就只能这点出息了。”养父摇摇头，却满脸溢满了笑意。

　　“谁说的。”也跟着进来的母亲马上不高兴了，她正色地对养父说，“黑狗今年才开始养的青蟹，马上就有人上门来订货了，这不正说明了我们家黑狗能干？你看隔壁家的陈仔，他养蟹都养了三年了，还不得自己每天兜着两个水桶拉到镇上去卖。黑狗可比他强多了！”

　　“那还不是我帮他的。以前我可是养蟹专业户呢。”养父不服气地说。

　　“你是养蟹专业户？你怎么不继续养下去？”母亲故意挤兑他。

　　“那还不是运气一直不太好，一养蟹就碰上台风水灾什么的。后来就怕了……”

　　“所以说连老天爷都在帮我们黑狗！”母亲笑得更得意了。她夹了一只大蟹放到黑狗的碗里，说，“儿子，你要好好干，妈看好你。再过一两年，也许县城，不，也许全中国，全世界的人都要来我们黑狗这里订货了！”

　　全世界？我鄙夷地看了一眼黑狗。受到鼓舞的黑狗脸涨成了酱紫色，好像真的受到全世界的关注了。他激动地说：“妈，到时候您就是老板娘了。您哪都不用去，整天光坐着就有数不完的银子入帐！”

　　“是老板他娘！”母亲啐了黑狗一下。黑狗更开心了。

　　“你可别把他给惯坏了。全世界的供蟹商？呵，我看他能供活自己就不错了。”养父摇摇头，却掩饰不住脸上的笑意。

　　“姐。”黑狗突然向我凑过来，“等会吃完饭，我带你到池塘边玩！”

　　“池塘边有什么好玩的？不去。”我说。

　　“别去打扰你姐了。”养父说，“她难得回家来，你让她吃完饭后去楼上休息休息吧。”

　　“哦。”黑狗掩饰不住失望地说。

　　“晚上再帮你姐抓几只青蟹回来。中午清蒸，晚上我们换个吃法。”养父又说。

　　“好。”我不假思索地接口说。说实在的，黑狗养的这些青蟹，还真是太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