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一直爱着你》细雨冷菊

24、24 情绪异常的兄妹

　　倾盆大雨咆哮着从天上奔赴人间，它们争先恐后地掉落在地上，墙面上，台阶上。水花无可避免地喷溅到我身上、脸上来，这样我就无须去刻意抑制我眼里流出来的泪水了。可是，我有必要流眼泪吗？我自觉与卫晓东之间并无任何特殊的感情存在，我们之间也从未有过倾心的交谈与比其他人更融洽的交往。所以，此刻我也并不需要因为他的疏远与淡漠而感觉悲伤。对了，我之所以难过，大概是因为，那个曾经待我最好，唯一一个曾经给过我安慰与鼓励的人，此刻也因为一些莫须有的原因而远离我了吧？加上在这样一种凄风冷雨的渲染下，我也就理所当然地觉得我应该感觉悲伤了。

　　可是事实上，我听到自己的鼻腔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冷哼。虽然声音极低，但我想，卫晓东应该听到了。

　　“璟儿……”卫晓东低低地唤了我一声。我没有回答。同时我还发现自己不仅仅没有预想的眼泪流出来，就连一丝丝悲伤或者失望的情绪都不曾涌上心头。我也不再看着卫晓东，我转过身走到台阶边沿，有更细蒙蒙的雨丝飘飞到我身上来，那雨丝既清凉又凛冽，同时却沁人心脾。我突然获得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平静，一股看透世情冷暖的不屑的平静。

　　“璟儿……”卫晓东迟疑地走到了我身旁。我用眼角扫了他一眼，他旋即又低下了头颅，目光躲躲闪闪，双手似乎无从安放。或许因为寒冷，他紫色的双唇微微翕动着。一种说不出来的痛苦与懊恼充斥了他的整张表情。

　　我不由再次冷笑了起来，卫晓东，你大可不必如此的。

　　“我走了。”我说。

　　“你，要走了？”卫晓东听闻再次抬起头来惊愕地看着我，但是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继续呆头呆脑地看着我，一副既留恋，又害怕的样子。

　　“是的。”我冷冷地回答，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倾盆大雨，心里其实是犹豫的。

　　“可是，还在下雨呢！”卫晓东喃喃地说。

　　“我知道。再见！”我一秒也不愿再呆下去了。

　　“听说……”卫晓东却又着急地伸出一只手来拦住我。但是当他的目光碰上我不解的询问的目光后，他又急忙缩回了自己伸出去的手，那冲口而出的问题也被他生生地咽了回去。

　　我看着卫晓东惊慌失措的表情，心里真的不明白，他至于如此害怕吗？

　　“听说，你恢复记忆了？”卫晓东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来问我。

　　“是的。”我淡淡地回答。

　　“全部吗？”卫晓东的表情复杂到了极点。

　　我没有回答他，尽管心里是愈发地不解。他到底想要问什么？

　　“那么，你现在……”卫晓东又不住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他眼睛里流露出的惊惧与疑虑有增无减。

　　“你真的，全部恢复记忆了吗？”卫晓东像是要得到某种确认似的继续追问我，一张本来就苍白的脸色显得更加惨白了。

　　我不知道到底是我的沉默加剧了卫晓东的猜疑，还是我的沉默令他更觉得我讳莫如深。总之，他完全没有预兆的，在瞬息间里就情绪崩塌了。

　　“璟儿……”卫晓东突然嚎啕大哭的声音将我吓了一跳，“我对不住你！我对不住你！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难过！有多后悔！但是我不敢去见你！我怕见了你之后你会想起什么来。那样你就会恨我，永远都不再理我了！每一次，每一次我都只是远远地看着你，看着你孤零零地坐在家门口……呜呜……我真不知道我要做些什么才能弥补你，弥补你受到的伤害……呜呜……”卫晓东的身体剧烈地抖动着，强烈的缀泣令他无法再继续说下去了。

　　卫晓东，他到底在说些什么呀？我为什么要恨他呢？他说他应该弥补我的伤害，弥补我什么样的伤害呢？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我疑惑地看着卫晓东，他看起来是这样的伤心欲绝，这样后悔。难道说，我的失忆与卫晓东有着某种关联吗？但我没有开口再进一步去追问。情绪已经完全失控的卫晓东，我真不认为他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条理清晰地告诉我令我困惑的一系列问题。

　　“璟儿……”卫晓东终于抬起头来再次地看着我，他的脸因为痛苦的抽噎而严重扭曲，完全没有了平日里那个文质彬彬的俊朗模样。

　　“璟儿，你会原谅我吗？”卫晓东可怜巴巴地看着我，他目光里流露出来的胆怯，令我突然心生厌烦，要不是大雨仍在漫无边际地下着，我早已经抽身跑远了。

　　“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我冷冷地回答说。“如果你是在说关于我失忆的问题，那么我也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你不必自责，因为这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那些传说，也与你无关。除非，你想说的是另外的一些问题。”

　　“璟儿？”卫晓东悲戚的表情在瞬间变得愕然，然而仅仅一瞬间，那表情上又起了微妙的变化。那是一种即想哭泣又禁不住窃喜的滑稽的表情。我突然反感到了极点。我一秒钟也不想再呆下去了。

　　卫晓东的母亲突然出现在门口，我刚伸出去的脚不得不赶紧缩了回来。卫婶果然无比惊讶地看着我们，说：“咦，晓东？还有——璟儿？天哪，你们这是怎么了？怎么不进屋里来呢，跑到这外面来淋雨——晓东，你太不像话了，璟儿的身体还没完全康复呢，她手上的绷带刚刚去掉，要是伤口感染了怎么办？璟儿，你快给我进屋里来。你看看你，全身都湿透了！真是糟糕！”

　　我不愿让这种尴尬的气氛继续下去，纵然是卫晓东的母亲，我一直最敬爱最喜欢的卫婶婶，我刚想开口谢绝时，卫晓东却突然一头扎进了大雨里。

　　“晓东——”卫婶呆呆地看着儿子转眼消失的背影，继而又将疑惑的目光转向了我，但是她没有再问我什么。我看着卫婶，不知道该做何解释，因为我也像她一样，对她儿子的行为感到一头雾水。

　　好在卫婶并没有继续追问我，而是走出门外一把将我拉进了屋里。我没有拒绝，如果我也跟着跑掉的话，岂不是会招来更多的猜疑与不安。

　　卫婶将我拉到客厅里的沙发上坐下，然后她又返回到外屋拿来一条干毛巾，再次走到我面前不由分说地帮我擦掉脸上，头发上，身上的雨水，一边擦一边不停地念叨着：“晓东这孩子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老是自己一个人躲在楼上发呆。也不像往常那样和我们说话了。我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在外面干了什么坏事了？他又死活不开口，真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哎，也怪我平日里太惯着他了，现在倒好，看到你来了不但没好好招呼你，居然还自己跑到外面淋雨去了，一点礼貌也没有。要是淋出什么病来，操心的还不是我这个做娘的。等一会他回来，我非得好好教训他一顿不可……”

　　我沉默着任由卫婶在我身上忙活着。此时此刻我对卫晓东的厌烦已经完全消失了，魔力来自于他母亲对我的关心与爱抚。我真羡慕卫晓东有这样一个温柔慈祥的母亲，哪怕是在训斥他的时候，语气也是这般的温婉和善，充满了怜爱。

　　卫婶婶终于擦拭掉了我身上的雨水后，又走到楼梯口冲着阁楼高叫了一声：“晓晴，快下楼来，顺便拿一件你干净的衣服给璟儿换上！”

　　像是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掉到了阁楼的木板上，接着是一小阵异常的静默。

　　“晓晴，你听到没有？璟儿全身湿透了，你拿一套干净的衣服下来给她换上——”

　　楼上突然响起了慌慌张张的震动声，好像是有一连串的重物砸到了楼板上。我正想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时，卫晓晴一阵风似的冲下楼来，瞬间便站在了我面前。

　　“你这疯丫头怎么和你哥一个模样呢？哪有女孩子像你这样鲁莽的！”被自己的女儿吓了一跳后，卫婶婶脸带不悦地斥责起晓晴来。但卫晓晴并不回答自己的母亲，她的脸色煞白，一双像哥哥一样充满了恐惧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我，她的口张了张，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该走了。”我对卫婶说。晓晴的样子令我备受屈辱，可是并没有像她哥哥那样令我心生反感。或者卫晓晴的表情里更多的是震惊与意外，而不似她的哥哥那般充满了惶恐与畏惧吧。

　　“外面不是还在下雨吗？”卫晓晴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她突然和颜悦色地对我说。我看着她竭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来，心里又是一股说不出来的百感交集。

　　“你的衣服呢？”卫婶问女儿。

　　“等一会，我去拿。”晓晴回答说，继而一溜烟地跑回了阁楼，这一次不像刚才那般弄得地动山摇了。

　　晓晴重新走下来时，手里拿着一条崭新的白色的连衣裙，还有一套还粘着标签的崭新的内衣内裤。她双手递给我，说：“快去卫生间换上吧，不要着凉了。”

　　“谢谢。”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我刚刚走进卫生间，就听到晓晴问她母亲：“妈，晓东呢？他刚才不是还在家里吗？”

　　“我怎么知道。你最近不是不搭理他吗？怎么突然又问起他来了？”卫婶不高兴地反问着女儿。

　　“妈——哥哥他到底上哪去了？”晓晴的语气显得有些着急。

　　“我怎么知道，他看到我，就突然跑进雨里去了，怎么喊都喊不回来。”卫婶婶无奈地回答女儿，又说，“你给我从实招来，你们到底在外面给我闯出什么祸事来了？不然最近怎么一个个都怪里怪气的。”

　　我没有听到晓晴的回答。我抱着晓晴给我的衣服倚在卫生间的门后发呆，心里愈发悲凉起来。如果连晓东和晓晴都对我敬而远之的话，就别提村里的其他玩伴和学校里的同学们了。

　　我正换衣服时，突然听到外面的晓晴大叫了一声，“我去找哥哥！”接着是卫婶着急的叫唤声。我急忙开了卫生间的门，只看到卫婶一个人站在屋檐下不安地张望着。除了白茫茫的一片雨雾，哪里还有晓晴的影子。

　　“这兄妹俩，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回事？”卫婶婶回头看了我一眼，忧心忡忡地说。

　　“可能，是因为我吧。”我小声地回答。

　　“为什么？”卫婶不解地看着我。

　　“他们可能相信了那个，我被山王爷抓走的传说。”我说。

　　“当然不是了，晓晴昨晚还在大骂七仙姑是个装神弄鬼，搬弄是非的神棍呢。”没想到卫婶居然笑了起来，不以为然地说，“晓晴说你妈宁愿去相信那个骗子，也不相信大医院里的医生，真是愚不可及。你记忆的恢复可是跟山王爷一点关系也没有，不过是凑巧罢了——咦，璟儿，你穿上这条连衣裙，比晓晴还好看呢。难得晓晴会拿这条裙子给你，这可是她最喜欢的裙子，她自己都舍不得穿。”

　　卫婶婶又伸出手拉着我重新进了内屋，示意我在沙发上坐下后，她才放开我，在我对面坐下，说：“我虽然读书不多，但是在这件事上，我觉得晓晴说得很对。你妈应该相信科学，相信医生的话。我也说过你妈很多回了，可是你妈呀，平日里看起来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就在这件事情上犯浑，死钻牛角尖了呢？我怎么解释她都不听。”说完后，卫婶婶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是的，她完全相信七仙姑的话。”我也无奈地说。

　　“不过，你不用管你妈，只要你自己不相信就行了。”卫婶婶对我笑了笑，又帮我倒了一杯冒着热气的开水，说，“快喝杯热水吧，可千万不要感冒了。”

　　我接了过来，同时不由眼眶一红。我的母亲，从未曾如此体贴地对待过我，以予我如此温情脉脉的安慰。想起下午母亲扇我一巴掌的那一幕，我再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泪闸，汹涌的泪水以一种势不可挡的姿势顺着我两边的脸颊直往下淌。

　　“没事的，璟儿。”卫婶并不感觉意外，她也没有试图擦掉我脸上的泪水，好像知道那是徒劳无益似的。又好像她知道，让我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对我来说就是给我最好的安慰了。

　　我将手里的杯子放在身旁的桌面上，激动万分地扑向卫婶婶，我一把抱住了她，开始声嘶力竭的嚎啕大哭起来。

　　卫婶伸出双手来抱住了我，就好像抱着她的女儿晓晴似的。她不断地轻轻地拍打着我冰凉的背脊与肩膀，用一种善解人意的语气说：“璟儿呀，不要伤心，不要难过了，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是老天爷对你太不公平，让你小小年纪就承受了太多不应该承受的东西。但是，无论如何，你都千万不要气馁，不要害怕，相信我，璟儿，一切都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不要放弃好吗？你妈妈，我知道你还在生她的气，在怪她，可是，她也有她的不得已，她的脆弱，你要试着去谅解她。当然，我知道你会的，你是这样聪明又孝顺的孩子，我知道你一直在尽自己最大的能力保护着你妈妈……终有一天，你妈妈会明白你为她所做的一切……像你这样的女孩子，璟儿，你配得上这世间最好的幸福……”

　　迷梦一般的呢喃，像催眠似的，令我的眼皮逐渐沉重起来，也令我揉成一团的胸腔渐渐地舒展开来。我痛苦的哭泣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后来，悲伤的感觉也随着泪水渐渐地淌出了我的身体。我的眼前渐渐变得模糊起来，我第一次觉得，我真的太累了，我需要好好的睡一觉。迷迷糊糊当中，我似乎又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轻声地说：“睡吧，孩子，睡醒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璟儿……”

　　那是父亲的声音吗？就像那个无数次出现在我梦境里的鸟语花香，阳光明丽的清晨。我又一次看到了父亲，他看着我的双眼带着令人安心的笑意。在晓晴客厅不算柔软舒适，略带粗糙与斑驳印痕的沙发上，我带着心满意足的心情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