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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1 遥远的月亮 ...

  •   母亲从屋里走了出来,她来到我面前,还没等我开口她就不高兴地说:“怎么又让小猫跑到你身上去了?这多脏呀!要是你还有伤口的话,肯定要感染的。”

      我刚想对母亲说好,小黄猫已经在我身上敏捷地一跃,一溜烟跑掉了。看来它以前没少做过这种事。

      “吃饭吧。”母亲说。

      “妈,你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我站起来,看着母亲问。

      “什么怎么回事?”母亲并不看我,但从她若有所思的目光里我看出她其实听明白了我想问什么。

      “我记得,您前不久还在医院里住院的,怎么现在就回来了?您的伤口不要紧了吧?还有,我是怎么回到家里来的。”我看着母亲,小心翼翼地问。

      母亲没有立刻回答,她转而从屋里拖出一只小板凳坐在我身边,我也重新坐在了竹椅上。也许是因为操劳过度,也许是因为母亲的身体状况仍然虚弱,借着半个月亮薄雾般的光亮,我看到母亲的脸上留下了明显的沧桑与衰老的痕迹,在毫无觉察中,似乎已有十年光阴从她身上倏然碾过

      “你不饿吗?”母亲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深深地叹了口气,问。

      “我不饿。要是您不告诉我的话,我怎么可能吃得下。”我回答说。

      “既然你这么着急想要知道答案,我就告诉你吧。因为就算我不说,你迟早也是会从别人那里知道的。”母亲缓慢的语气里带着些许无奈。

      我的心不由咯噔了一下,因为母亲说完后她的表情就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这让我隐约觉得,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远非我想象中的那般简单。

      果然,当母亲刚开始叙述时,我便不由失声尖叫起来,我大喊着说:“不!这不可能!”

      是的,这怎么可能?在我仅有的记忆里我脑海里出现的画面可不是这样的。母亲不仅说的毫无根据,还像天方夜谭般充满了毫无科学依据的怪诞与魔幻。这,这实在是太荒谬了。

      “是真的。”母亲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平静表情,就好像她早已料到我会是这样一副激越的情绪与表情。

      “我明明记得——”我没有勇气再说下去了。我内心的惊讶与慌张实在无法形容。
      在我记忆断层前的画面里,我可是清楚地记得我仍呆在那片夜晚的荒林里。

      可是母亲却语气肯定地说,“发现你失踪,已经是当天傍晚了。是晓东看到你迟迟未归,他担心你在路上出了意外,赶紧跑去跟他爸爸说的。你卫叔叔一开始的时候还心存侥幸,觉得你有可能还呆在医院里并没有回家来。但是他还是去了村公所打电话给你卫婶……后来发生的事情,就让整个村子都沸腾起来了。你卫叔叔急急忙忙去找了村长,告诉村长你可能出了意外。那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村长还是立刻召集起了全村的男人,每个人手执一根点燃的火把,他们排着长长的队伍连夜赶去山上漫山遍野地找你,可是大家找了你整整一个夜晚,始终不见你的踪影。直到第二天早晨,当疲累不堪的大伙回到村里来准备休息,村长也正打算派人到派出所报案时,你却突然出现了。对,就像从地底下突然冒出来似的悄无声息,众目睽睽之下,却没有人说得出你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村口的。这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全身如置冰窖般的直打哆嗦。我仿佛在听母亲讲叙一个离奇恐怖的故事,而这故事里的主人公就是我。

      “你当场就把几个比较胆小的人给吓跑了,因为一开始谁都没能认出你来。你当时披头散发,浑身是血,那个样子,就像刚刚从地狱里逃出来的一样。别人问你什么你也不回答,好像也听不懂大家都在说些什么,只是痴痴呆呆、丢了魂似的地看着围在你身边的那些人。你卫叔叔说他当时还试图去拉你,但是你突然拚命地尖叫,发狂了一样地去抓所有想要靠近你的人。直到卫生站的黄伯在其他人的帮助下给你打了一针,你昏睡过去后,村长他们才急急忙忙地把你送到镇上的卫生院去。”

      “你也知道的,那时我还没出院,身体和精神状况刚刚有所好转,所以开始的时候大家都刻意地瞒着我,后来看到我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晓东他妈妈,就是你卫婶,才避重就轻地跟我说明了你的情况。当时你已经在镇医院住了两天,可叹我虽然与你一墙之隔,却并不知道你的存在,更不清楚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听完后在你卫婶的搀扶下,立刻挣扎着走去病房看你。我看到你的样子和别人看到的并没有不同,你仍然呆呆地坐在床沿上,整个人看上去恍恍惚惚,痴痴呆呆,就像一具没有生命的躯壳。你卫婶告诉我,你始终一句话也没有说,也认不出哪一个人来——”

      “就连妈妈,我也认不出来了吗?”我全身猛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颤抖着声音问。

      “是的,就连我也认不出来了。”母亲平静地看着我,继续说,“我当时央求你卫叔叔把你转到省城最好的医院里去治疗,我对他说:只要能把你治好,花再多的钱我也不在乎!”

      说到这里时母亲停了下来,用一种伤感而怜悯的目光看着我。

      “去了吗?”我问。

      “去了。你卫叔不仅把你送到了省医院里,还帮你找来了那所医院最好的骨科医生和最好的神经科医生来给你治病……”母亲突然停了下来,没再继续往下说。

      我疑惑地看着母亲,神经科医生,那意味着什么呢?难道我精神不正常了吗?“我病得很严重吗?为什么我一点印象也没有?”我忍不住问。

      母亲并没有直接回答我,她看了我一眼,又说:“医生帮你检查后,得出的结论是:你除了脑震荡,左锁骨骨折,左手腕脱位,左侧的两根肋骨骨折,和全身多个地方的伤口外,还有……”

      “还有什么?”我惊恐地瞪着母亲。

      “还有,严重的失忆症……”

      “失忆症!”我的脑海里掠过一刹那间的空白。失忆症?这是什么鬼?我以前可是闻所未闻。哦,也不是的,我以前似乎在某本书籍里见过这样的名词,当然我也仅能从它字面上所反馈出的信息来难猜它的含义。至于它到底是怎么样的一回事,我还真的无从知晓。就比如,我为何总是痴痴呆呆的似乎失去了有生以来的记忆与魂魄,难道这也是失忆症的一部分吗?

      “是的,失忆症。”母亲幽幽地说,“你过去曾经认识的人,经历过的事情,你都不记得了。”

      “全部吗?”说完这句话后我的全身又止不住猛烈地抽搐了一下。

      “是的。你的脑袋一片空白,就像一张白纸。”

      “就像刚出生的婴儿那样……”我忍不住喃喃地说。

      “那倒也不是。”母亲却又说,“你忘记的只是所有的人和事,生活里的基本常识,还有你读过的书本,你却都没有忘。”

      “可是,我怎么可能连妈妈你,都忘记了呢?”我不可思议地说。

      “你偶尔会叫爸爸。”母亲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她低垂的眼帘甚至没有抬起来看我一眼。“特别是你在睡梦中的时候,你经常会烦躁不安地叫着爸爸,接着,你要么就像做噩梦那般地惊醒了过来,要么就又继续安静地睡过去了。后来我去问医生这是怎么回事,医生告诉我说,要是能把你爸爸找来的话,或许对你的病情有所帮助——照你的情况来看,虽然你记不住其他的人,但是,你应该能记起你爸爸来。”

      “后来呢?找到爸爸了吗?”我迟疑地问,但是立刻我就后悔了。我真不该在母亲面前提起父亲来,因为母亲本来就低垂的眼帘突然痛苦地闭上了。

      “医生有没有说,我为什么会失忆呢?”我赶紧扯到了另一个话题上。

      “医生分析说,你之所以失忆,可能是因为你从高处上摔下来,造成了脑部的损伤,影响了你记忆的功能。也可能是因为,你经历了一些不堪回首的、痛苦的事情,它们严重地刺激着的神经,令你自己的潜意识选择丧失了记忆……”母亲睁开了眼睛,缓缓地向我解释说。

      “不堪回首、痛苦的事情……”我诧异地看着母亲,这几个字给了我一种极不舒服的暗示。

      “你一个女孩子独自在森林里过夜,这该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呢。”母亲倒像是见怪不怪地给出了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就是大人也不一定能承受住这种惊吓。我曾经听老一辈的人们说过,哪怕那些自认为最胆大的人,晚上也是决不会打那片山林经过的。因为,因为一到夜晚的时候,那里就有很多说不出名字来的动物出现,甚至包括吃人的野狼,它们聚集在一起时发出来的怪叫声,凄惨得就像从地狱里传出来的鬼叫声……当年我听完后还半信半疑,总以为那是一个夸大了的传闻,但是在看到你后,我就彻底相信是真的有那么一回事了。”

      “哪一回事?”我问。母亲的话令我敏感地捕捉到了一丝其它的信息,至于那是什么,我却几乎能确定,母亲并不愿意回答我。

      “就是那些,不知名的动物们发出来的奇怪叫声呀——”母亲愣了一会,解释说。

      我没有回答,母亲一涌而上的短暂的慌张神情,更让我确定了内心的猜测。但是我又解释不出,母亲为什么要隐瞒我。

      母亲继续说:“令我欣慰的是,你转到省医院后身体恢复得很快。医生们帮你做了左腕关节的复位和左锁骨骨折的手术,现在已经都不疼了吧?再过半年我们还要回医院帮你把做手术时的钢针给取出来。你出院的时候虽然还是未能记起任何人和事,但是医生告诉我,你只要再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完全有恢复记忆的可能。就算一部分记忆丧失了,也不必紧张和害怕,医生说,那是因为你的潜意识在选择性地删除掉一部分经历……”

      “选择性删除掉一部分记忆?”我茫然地重复着这几个字,从母亲嘴里蹦出来的一个个陌生的词语令我一阵阵的头皮发麻。记忆真的可以说删除就删除掉的吗?如果这样的话,为什么潜意识没有将我在密林中度过的那段可怕的记忆也一并删除呢?难道说——我无法抑制的一阵头晕目眩,难道后来我所经历的一切遭遇比起这来说更为痛苦,更加不堪吗?

      “是的。”母亲的语气黯然而克制,“自你出院后,有一段时间我很矛盾,我在纠结要不要让你继续服药治疗。我想着,如果一个人可以忘了自己所有的痛苦,也许并不是一件多么糟糕的事情吧?至少她不必每天每夜地感受那种刻骨铭心的苦楚,当然也不可能滋养出那么多根深蒂固的悔恨来……”

      母亲在说些什么呀?我看到母亲已经背过脸去,她好像在看天上的月亮,但她的表情相当怪异,就像,就像在讨伐天上那轮散发着淡淡光晕的月牙儿似的。当然,我想也许是我看错了,母亲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去对一轮充其量来说只是虚无缥缈的月亮生气呢?她的幽怨与愤恨,与那遥远的月亮又有什么相干?

      但我还是听明白,母亲已经不是在与我讨论我的病情了。她已经陷入了一种自怜自艾的忧伤情绪里。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母亲,一时间我们都陷入了沉默里。

      “先进去吃饭吧。”母亲终于将她的目光收了回来,我看到她的眼角有泪花在闪烁。她说,“吃完饭后你还要吃药,再过几天我又该带你到省医院复查了。虽说你总是惹我生气,但你从小到大却是从未与我分开过。不知道为什么,那次你决定离开镇医院独自回家时我心里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我想叫住你,可是全身却突然没有了半分力气,就连说话也办不到。整个活生生的人突然就像完全瘫痪了过去一样。我眼睁睁地看着你一个人走出病房——大概半个小时后我才恢复了正常。可是我安慰自己说,也许是我过于担心和紧张了,你不会有事的——哎,没想到你却真的在半路上出了意外。早知道这样,我那天说什么也不会让你离开我。”

      “妈妈。”我毫无意识地伸出一只手去拉住母亲,说,“我以后一定不会再离开你了。我会让自己快点好起来,这样我就可以帮妈妈做很多事情了。您不用担心,璟儿将来也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我长大了会赚很多很多的钱,我会让您过上好日子的!”

      母亲对我笑了笑,她轻轻地拍了拍我抓住她的胳膊,说:“吃饭吧。”然后自己站起来走进了屋里。

      我有点失望,因为我看到,母亲并没有显露出感动或者欣慰的神情来,她最后既牵强又饱含苦涩的笑意无异于告诉我:她不过听到了一句略带安慰,却并无任何实质意义的话语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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