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一直爱着你》细雨冷菊

18、18 失足

　　“璟儿……”卫晓晴的母亲在后面喊我，我回过头去，她有些紧张地向我走来。“真的不等明天再回去吗？哎，就你自己一个人，我终究是不放心。”

　　“没事的婶婶，我知道怎么回去，您就放心吧。”我说。但我没法立刻走开，我的手被跨上来的卫晓晴的母亲紧紧地握着。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刚走出这病房的门，我的眼睛就一直跳个不停，我真怕又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卫晓晴的母亲神色不安地说。

　　“我和我妈来这镇上很多次了，无论大路还是小路，我都认得。”我安慰卫婶说。我确实一点也不担心，不就是回村子里去吗？我已经不记得和母亲往来这镇上多少回了。我们每次走的都是离这里最近的那条山路。相对大路来说，我对那条山路更为熟悉。如果没有必要，村里的人来往镇上都会选择那条山路。早上卫婶来的时候也不例外。所以那条山路并不算人迹罕至，只能说是略显偏僻罢了。再说走大路的话便意味着必须去坐中巴，顺着山脚的公路多绕许多冤枉路不说，还必须花上五块钱的搭车费，那可是我一天的生活费用了，我还真的舍不得。而且从时间上来说，走小路并不比坐中巴所花的时间更长，两者都差不多是一个小时。

　　再次与晓晴的母亲道过别，我便走出了医院的大门。医院所在的位置与我平常来镇上卖菜的市场并不相同，放眼望去周围尽是陌生的建筑，但我丝毫不担心，我又不是哑巴，总可以问出个方向来的，只要到了车站我就不担心了。有时候我与母亲卖完菜后，如果必须大包小包地往家里囤货的话，母亲也会选择坐中巴车来减少提东西的劳累。所以我知道怎么去车站的窗口买票，也知道坐哪一路的中巴车才能畅通无阻的到达我的学校。

　　我正在一个交叉路口左顾右盼时，一位五十多岁的老爷爷赶着一辆马车慢腾腾地走过来。我急忙跑上前去问路。

　　“坐到这上面来吧，我送你去车站。”老爷爷一听就指着他后面的板车说。

　　“好的。”我没有丝毫犹豫地就坐了上去。这里人来人往，车辆络绎不绝，我觉得我无须去害怕什么。

　　板车上有几个已经空出来的竹筐，里面放着一把铁秤和一些剩下来的白菜叶子，一个白色的塑料袋里有几个包子。

　　“你可以吃两个包子。”老爷爷继续驾着车往前走，一边头也不回地对我说。“我要留四个给我孙子和孙女。尤其是我孙女，要是她等不到我的包子，肯定会把我的眉毛给扯下来。”说完他自己就哈哈大笑了起来。

　　“我不饿！”我大声地回答。心想要是我也能够有这样的一个爷爷该有多好。

　　这真是一位十分敬爱的老爷爷，不一会儿，他就载着我到达了车站。一辆中巴刚好在我面前徐徐开走，我隐约看到它后面的玻璃上写着玉溪学校几个字。那是我正就读的学校，也是中巴必经的地方。我来不及和老爷爷道谢，只顾着大叫着跳下板车追了上去，但是半个身体仍挂在门外的售票员的目光却只顾盯着前方，不一会儿他的身体也整个地缩进了车厢里。中巴随即加快了速度，很快地便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我一边喘着气，一边无可奈何地往回走。我必须在这里等候从县城开出的另一辆中巴。“请问去玉溪学校的车什么时候才会再来？”我向路旁一个穿着治安服的工作人员问。

　　“大概四个小时一班车。”他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回答我。刚才我边挥手边追着中巴跑的时候他就一直在笑了。

　　四个小时？我真是沮丧到了极点。难道我要在这里像个傻瓜似的度过四个小时吗？我一回头，意外地发现那位和善的老爷爷居然还没走，他仍坐在他的马车上，笑容可掬地看着我。就好像在看着自己许久未曾谋面的外孙女一样。我不由再次向他走过去。

　　“爷爷，谢谢您带我到车站来。”我诚挚地向他道谢。

　　“谢什么呀，顺路而已。”他乐呵呵地回答我。

　　“中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我想走路回去。我能继续坐您的马车吗？”我问。刚才短暂的交谈中我知道这位和善的老爷爷就住在金湖村，那是走小路时必经的一个村落。

　　“快中午了，那条山路可没什么人经过，你一个小女孩家太危险了。”他皱起眉头回答说。

　　“我可以边走边看中巴来了没有。如果没来的话，嗯，我可以在金湖村的路口等车。”我说。

　　“这样可以。”老爷爷爽朗地答应了。看得出有我一路相伴他的心情也非常愉悦。于是我重新跳上了他的马车。

　　他回头看到我坐稳当了，便叫我从竹筐里拿出那个白色的塑料袋，我以为他是肚子饿了要吃面包，递给他的时候他却摇摇头，对我说：“吃吧孩子，你一定饿了。”

　　“不，我不饿。爷爷您吃吧。”我愣了一下，又将面包递给了他，说。

　　“不要跟我客气了，肚子饿了可是要晕车的。记住哦，只能吃两个。”老爷爷带着调皮的语气对我说完后，便将手里的小木棍子在马背后轻敲了几下，马车就又稳稳地向前走去。

　　“谢谢爷爷。”我高兴地说。面子拿在手里还是热的。早上为了方便，当然更是为了省钱，我只吃了一小块饼干就将早餐应付过去了，当然那于我的胃口来说是远远不够的。如今我坐在微微晃动的平板车上，开始大口地吃起面包来。这一刻间的享受对于几天来一直饱受磨难的我来说简直无异于天堂般的美好。我心里更是对这老爷爷充满了无限的感激。

　　我又情不自禁地想到，要是我的爷爷仍然在世的话，或者今天我的境遇将会完全不同。当我的母亲不分青红皂白责打我的时候，至少我还有一个可以躲避危险的靠山。至于我的父亲，他也一定不会丢下孤苦伶仃的老人而自己跑去享受所谓更美好的爱情生活。哪怕父亲依然做出这样的选择，他也一定会在他准备远走高飞时，有着更加难以丢弃的牵挂与更多的阻碍。

　　可能，正是因为在这世界上只剩下他与母亲间这份疏离的感情，以及我这样一个令他倍感失望的女儿，才令他最终下定了离开的决心吧？

　　十几分钟后，老爷爷就带着我离开了镇上。我们来到一个草木葱茏的十字路口，笔直的公路继续朝前伸展，一条小路自它的右边叉出，通往前面一个幽深的山谷。山谷里郁郁葱葱的林木掩映出一个小小的村落来，从这里望过去，还能看到树林上空飘起来的袅袅青烟。

　　“还是没有看到一辆中巴开过来，看来，你得在这里继续等车了。”老爷爷笑呵呵地回过头来对我说。

　　我跳下板车走到老爷爷面前，说：“没关系，我就在这里等车好了。”

　　“一定要在这里等车。前一阵子一直下雨，山路到现在还潮湿泥泞得很，比以前难走多了。你一个小孩子不能走那条山路，明白吗？”老爷爷临走前又回过头来嘱咐我。

　　“我知道了。”我高声地回答说。

　　老爷爷点点头，重新驾着他的马车上路了。

　　“谢谢您爷爷。”我在他后面大声地说。他回过头来对我和蔼地笑了笑，继而便和他的马车一起走了山谷里。

　　我站在这个交叉路口朝着来时的公路张望了好一会，不时有车辆开过，但就是没有经过我们学校的。每当一辆中巴开来时，售票员就吊在车门上对我叫嚷着一些我生疏的地名，一旦我的目光与他们的目光匆匆交接上了，他们便想都没想噌地一下跳下车，然后不由分说地把我硬往他们的车上拽去。我对这种拉客的方式倍加反感，更对他们触碰我身体的行为厌恶不已，经过四辆这样的中巴车后，我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当第五辆中巴开来时，一个双眼冒光，满脸猥琐相的男售票员跳下车来时，我立刻转身朝着小路往山谷的方向跑去。

　　我跟随马车的辗痕跑过一片开阔的梯田，又经过两边种植着茂密梧桐树的矮矮的山岗，一池在阳光下闪烁着金色光芒的湖水映入了我的眼帘。我知道这就是金湖了。

　　刚才依稀可见的几户人家在这里看过去更是一览无余。但是我没有进入山谷，而是顺着金湖旁边的羊肠小道继续往前走去。刚开始的时候小路两旁杂草丛生，这两天丰沛的雨水更加助了它们肆无忌惮地把触角往路中央伸去，好像要把路过的人永远地给绊倒在这里似的。我小心翼翼地越过它们，费力地爬上一条长长的斜坡，又走过一大片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茶园后，眼前渐渐变得平坦开阔起来。这意味着我已经进入了空气清新，静谧幽深的山林了。

　　正值当午的山林一片寂静，四下里只有鸟儿清脆的叫声不时传来。我并不害怕。这条山间小路我已经来往不知多少回了，迷路是绝无可能的事情，而这一带我也从未听说过有什么拦路抢劫之类的事情发生，我确信它在白天的时候非常安全。

　　刚开始的时候我还能看到远处白色的公路以及公路两旁稀稀疏疏的建筑。但是没过多久，那些高大的树木以及密密麻麻的枝桠就把我的视线给挡了个严严实实，除了森林这个大自然的景观外，我再看不到其它人为的建筑物了。

　　这个中午暖风习习，并不热烈的阳光笔直地穿透树梢，在褐色的地面上投落出无数斑驳的跳跃着的金色光点，像极了夜晚密密麻麻的繁星。开始时我走得很快，汗水在我的身体里快速地涌出，但不一会儿就被迎面吹来的风给带走了。

　　一起带走的，不仅有我的汗水，还有我两天来不曾洗澡的体臭以及身体内迫不及待的急切心情。渐渐地，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脚步开始慢了下来，我开始细心地留意起周围不断变化着的树木与景色，南方并不特别寒冷的天气赋予了这个山林一年四季的枝繁叶茂、郁郁葱葱。高大的榆树，威风凛凛的橡树，浓密的槐树，挺拔的松树以及其它各种我叫不出名字来的树木站满了整个山岗，如同一个个身材魁梧精神抖擞的战士。在经过一堆窸窣作响的灌木丛时，我忍不住捡起路边的一块小石子扔了进去，一只浅褐色羽毛的野鸡惊叫着飞蹿出来，它在我面前一闪而过，又很快地飞进了对面的一堆乱草丛中。

　　这只可爱的胆小的野鸡不敢再露面了，但它咯咯的叫声持续不断地从草堆里传出来，好像在对我的故意干扰高声抗议。我不由笑了起来，也决定不再去骚扰它，继续往前走去。

　　这一段的山路起伏不定，弯弯曲曲，两旁的丛林下盛开着各种各样的野花，最多的是那种有着白色花瓣的野菊花，它们在辽阔的森林里大片大片地漫延开来，形成颇为壮观的花海。如果仔细看去，还能找到紫色的苜蓿草以及淡红色的喇叭花点缀其间，它们在微风的摇曳下就像一个个探头探脑的快乐精灵。

　　在这个温暖的季节，在这个充满了鸟语花香的山林里，我两天多来紧张忧虑的心情渐渐地舒展开来。我不再想到我的不幸遭遇，也不再去烦恼母亲的病情，甚至对于未来的担忧在此刻也已经变得无足轻重了。

　　我一股作气地飞奔上一个小山峰。峰顶上有一片平坦的空地，地上散落着发黑的烟头，干枯的菜叶以及腐烂的香蕉皮，一看就知道这是个来往行人经常停脚歇驻的地方。我极目远眺，群峰层叠，苍茫的山峨如长蛇般蜿蜒起伏，壮观极了。我也不知哪里来的冲动，突然扯开嗓门对着群山“啊——啊——啊——”地大叫了起来。余音袅袅，回声阵阵，四下里的宁静顿时化为喧哗，鸟儿叫得更加欢腾，林风吹得越加起劲，就连远处的溪流也突然冒出来热烈地应和着，连带着我多日来积压在胸腔的郁抑，也随着这吼声消散在莽莽群山之中了。

　　路旁的一颗大树下横亘着一块平滑的石头，我走过去背靠着树木坐下，开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剧烈的奔跑令我大汗淋漓，再加上烈日当空，我索性脱下外套，任山风一阵阵地拂过我汗渍斑斑的脸颊，我微微闭上眼睛，心头感觉到一股无比痛快的凉爽与惬意。

　　我真不愿意离开这个令人愉快的地方，但母亲惨白的脸孔突然浮现在我面前，她责备的目光似乎在提醒我，我在这里耽搁的时间太久了。没错，我得赶紧回去完成她交给我的任务，不然母亲会生气的。我马上从石头上站了起来，重新穿上外套出发了。

　　这里距离我们所住的村子已经不远，如果我走快点的话，只需二十分钟就可以到达山脚下了。这一带我可以说相当熟悉，为了节约每一分钱，母亲带我往来镇上走的几乎都是这条山路。

　　从山顶到山脚下的这一段路程比较崎岖陡峭，再加上前些天连绵的细雨，路面就更显得泥泞难走了。一部分下山的台阶松松垮垮的像随时会坍塌一样，我不得不放慢了脚步小心翼翼地走着。要是一不小心栽了个跟斗，下山的速度虽然极快，但小命能否保住就很难说了。

　　还没走多久，我就又忍不住停了下来。距离狭窄台阶的不远的山腰上，一股清洌的泉水从石头崖缝里沽沽沽地冒出来，在笔直的山壁上汇聚成一股白色的溪流，又叮叮当当地落在石头上充满了说不出来的清凉的诱惑。

　　我这才发现我早已经口干舌燥，咽喉像吃了辣椒似的冒着火。我不假思索地就离开了台阶，攀着山腰上的树木一步一步地靠近了这股清澈的山泉。我小心地把双脚踩在一块看似非常牢固，微凸的石头上面，然后一手抓住一棵林木垂落下来的枝桠，另一只手捧起这甘甜可口的泉水贪婪地喝了起来。可能因为我太口渴了，也可能因为这泉水太好喝了，再加上我从不觉得这样的行为有多危险，以前我不也经常做过同样的事情吗？最后我不仅痛痛快快地喝了个饱，还松开抓住树枝的手将自己粘糊糊的双手和小脸洗了个干干净净。形如冷露的刺激令我的精神为之一振，我觉得舒畅极了。

　　但是我还来不及开始往回走，我的手也还来不及重新抓住树枝时，我脚下落脚的石头突然失去了平衡，我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往一侧倾斜。我拚命地伸出双手想去抓住点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我的身体快速地往下坠落，中间也许刮到了一些什么，但是我感觉不到。恐惧排山倒海般地向我袭来，我的脑海里只掠过唯一的一个问题：我要摔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