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贺新喜》寒夜凉澄

51、批发市场

　　走神间，几人推搡着跨出朱红大门，暗金色虎头门环撞在沉木上，发出闷响。
　　“爸，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固执！”
　　“我问心无愧做学术，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刁钻的东西！”
　　指着对方的手气到发抖，对面的人却不以为意。
　　“做生意不刁钻，早就骨头都不剩了！”
　　这会儿正是上午第一讲课的时间，来往的学生不多，时而有三三两两的学生路过，或单或结伴的走进图书馆。
　　年长的男人见龚冼立在门口，嫌衣装得体的年轻人丢人，挥开把在胳膊上的手。
　　“走吧走吧，让我这把老骨头多活几年。”
　　老人摆着手走进大门。
　　望着老人的背影，男人整理好衣服，把手里的文件袋交给旁边的助理，眉目间的狠厉尚未散去，嘴角挂着职业化的微笑，堆在脸上说不出来的扭曲。
　　不是冤家不聚头……龚冼嘴角微抽。
　　“张总，好巧，没想到在这里碰到。”
　　张掖瞬间调整好面部表情，又是一副社会精英的模样。
　　“以前听人说过，龚设计念旧，还真是。”
　　“工作后渐渐懂了学生时代的好，回来看看，给自己放个假。”
　　“高中时代更值得龚设计回味吧。”
　　张掖说得意味深长，龚冼内心百转千回，当时热搜闹的沸沸扬扬，张掖不可能不知道，那么……
　　“青葱岁月，谁不怀念呢。”
　　“也是，我这个人啊，还挺怀念几年前的龚设计。
　　以后如果有机会，张某还想和龚设计再合作。”
　　龚冼心里一沉，合不合作无所谓，但是机会……说的不可能是他一家的机会。
　　他手上确实有些人脉，但是张掖压下来，在商场，倒戈并不少见。
　　“感谢张总的赏识。”
　　张掖不甚在意的笑笑，领着助理快步走向停车场。
　　龚冼想了想，还是摸出手机，给贺一新发消息。
　　张凯程听见敲门声，手上的笔顿住，说句请进，脸色有些不自在。
　　刚才的家丑才被龚冼瞧了去，这会儿人就站在他门口。
　　撞见别人的家事，龚冼也尴尬，但是容不得他尴尬。
　　“张教授好，我是木火工作室的龚冼。”
　　“哦哦，我说看着怎么这么眼熟。
　　来来来，快过来坐，这人老了啊，记性就不太好了。”
　　“能得到教授的眼熟已经是万分荣幸。”
　　张教授呵呵直笑“这张嘴准是跟相烨学的。”
　　“还没学到精髓，还得偷偷师才是。”
　　“嗐，不说他了，打印机那边有一摞小册子，你先看看，不理解的地方问我，我上午没课，你如果不急着走，领你去食堂吃饭。”
　　龚冼没想到还有饭蹭，顿时欢天喜地的道谢。
　　“好嘞，早就听说学校教职工食堂的美名，今天终于能吃上一回，算是圆满了！”
　　龚冼环视十来平的办公室，田字分布着四张办公桌，靠走廊的墙面立着整面文件柜，透过小面玻璃，能看见整整齐齐的褐色纸袋。靠窗两张桌子，一张摆着打印机，一张放着饮水机。
　　龚冼快步走去，打印机旁不只是一摞小册子，堆得高容易倒，估计是来听课的人分摊成了两摞。
　　拿一本，拉开折页，果然应了封面的奏折二字。
　　明黄底色，蓝白云纹，浅褐色龙纹贯穿整个活页，颇为大气。
　　扉页上还标注着排版，美工的微博，广告来的猝不及防，龚冼不禁莞尔，视线一顿，摸出手机搜索关注。
　　看得出来，老教授素有稳重之名，却不是呆板的老学究。
　　老教授没有端着师长的架子，言语间满是对后辈殷切的希望，相处下来很轻松，还蹭了一顿丰盛的午餐。
　　龚冼按着贺一新发来的定位，开着导航，寻到J市的批发市场。
　　J市批发市场不少，但是龚冼去过的不多。只在买锅碗瓢盆，和寻找盆栽花卉货源时跑过几家。
　　门前停着各种车，也支着花花绿绿的棚子，龚冼看见芝麻红糖小麻花的招牌，瞬间忘记自己在控糖。
　　称上一斤，挂在手腕，一路走一路吃。
　　批发市场一二楼热闹，讲价的，挑剔的，算账的……各种声音混杂交错，人声鼎沸，喧闹不止。
　　走到二楼的楼梯平台，龚冼怪异的看着熄着一半的灯。
　　虽说三楼比二楼光线好，但是市场那么大，弯弯绕绕的店铺，透光几乎为零，三楼像是没有营业一般。
　　三楼很安静，是不该存在于批发市场的安静。
　　还没踏上三楼的楼板，就望见两张笑脸。
　　不等龚冼走近，两人便站起来，双手交叠放在腹部，浅浅鞠了一躬，动作整齐划一。
　　“先生您好，请问您有事吗？”
　　龚冼环视整个三楼，这画风实在诡异。像……前台？
　　“我找贺一新。”
　　前台打量的目光落在龚冼手腕上的塑料袋，“您找我们贺总？请问您有预约吗？”
　　还真是前台啊，都到这地步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没有，我姓龚，你可以……”
　　“贺总在东区最里面的会议室，我带您过去。”
　　“不用麻烦，你们给我指一下，我自己过去就行。”
　　两个人对视一眼，默契的抬手指向同一个方向。
　　“就那个，双开玻璃门，门口放了两盆绿植。”
　　“好，谢谢。”
　　两个小姑娘连声说着不用谢，龚冼刚挪出去的步子顿住，手腕上的麻花放在桌上。
　　“楼下买的。”
　　龚冼砸吧砸吧嘴，还能感受到浓郁的芝麻香。在贺一新出来之前，猛喝几大杯水。
　　贺一新不许龚冼吃这些，至少在胃养好之前不能吃……
　　龚冼不知道的是，这层楼内，除了他和贺一新，所有人都在低头看手机，一条消息在各个群内疯狂刷屏。
　　原本低着头忏悔的工程部，突然挺直腰板，看向贺一新，露出近乎虔诚的目光。
　　没等贺一新问他作什么妖，章兆辉咳嗽两声，把亮着的手机屏幕，推到贺一新眼皮子底下。
　　只见一条赤红色消息刷了满屏，不停有人点击后方的加号，手机不停在震动，像极了某人此时的心跳。
　　前台台前都是我：各部门注意，各部门注意，现在发布一级红色预警，附近有老板娘出没，请大家务必提高警惕，谨防丢老大的脸！
　　坐等涨工资：各部门注意，各部门注意，现在发布一级红色预警，附近有老板娘出没，请大家务必提高警惕，谨防丢老大的脸！
　　……
　　环视环形会议桌坐着的一群“乖宝宝”，贺一新又气又好笑。
　　“你们以为他来了就不用忏悔了？
　　下个季度，工程部五个点，其余各部门三个点。
　　散会。”
　　工程部……争取宽大处理失败……
　　贺一新抓过鼠标旁的手机，冲章兆辉挑眉。
　　“这么有意思的群，怎么能少了我？兆辉把我拉进去。”
　　众人的虔诚目光，Duang的一声，从工程部跳转到章兆辉身上。
　　章兆辉顶着压力，还是违背了老板的意愿。
　　万恶的资本家不配加入如此有意思的群！
　　老板娘三个字，在很大程度上取悦了贺一新，作为一个大度的老板，他决定不跟章兆辉计较。
　　但是他没想到，章兆辉拿起手机的一瞬间……龚冼被拉进敌军内部，并被同化成盟友。
　　贺一新领着龚冼参观，这才是他一手打下的江山。
　　和技术孵化中心相比，批发市场喧哗嘈杂；和贺茂国际相比，这层楼单调渺小……
　　两人交握的手，和他们一起见证，无论在哪儿，所有埋藏在深处的念想，终有一日会见到光。
　　顺着贺一新的指尖一点一点看过去，年轻的孩子和龚冼的目光撞上，慌乱的低下头，胡乱动散了桌上原本的齐整。
　　沉稳一点的用余光偷瞄，视线相撞就露一个笑。
　　也有远远扒着门框偷偷看的，不等贺一新眼神扫过去，就一窝蜂散了。
　　“冼哥，真想去你家偷户口本。”
　　户口本和老两口的结婚证都在老头手里，老头的战斗力不俗，手术刀也是宝刀未老，龚冼是不敢打这主意的。
　　“想残废别拖我下水啊。”
　　“不拖你，拖上你谁照顾我啊。”
　　这话说的理所当然，心里却都不是那么回事。
　　相互不愿拖着的人，都愿意替对方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