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卿》清炒瓜皮

2、第二章 玄离营

　　第二日，赵扬旌像往常一样一早到了玄离营，不出意外在课堂里见到了来报道的云子昱。
　　玄离营虽然听起来像是军营，实际上是预备役的军事学堂。每日上午讲兵法、韬略，下午按军中要求进行操练，里面的人大都是官员子弟，从小可能就因父辈有过来往，各自相识。日后，这些人将被编入中军，作为魏帝的亲卫军，镇守洛阳、宿卫皇室。
　　在大魏，士兵的补充来源主要有两个，一个是中军，也就是朝廷军，多是世家出身、贵族子弟；一个是外军，也就是各地方的州郡兵，多是世代相袭的“兵户”。外军因作战艰苦、待遇低下，经常有花钱让其他人顶替自己的情况，顶替来的人，基本都是些地痞和流民仆役，久而久之，战斗力日益低下，风气也逐渐浑浊。
　　而玄离营，可说是整个大魏最精锐的士兵来源，分配最好，待遇也最高，在洛阳，家中若能有一个入营名额，那绝对是可以拿来吹嘘炫耀的。因此，总有些不够资格却想进去的人，也有破落的家族，将自家的名额转手卖出换钱的。
　　正因为这些明面之下的交易，出现在课堂上的云子昱并不算是十分突兀，中途插进来的人时而有之。她的出现，也只是让这些公子少爷们，小小好奇了一把这是谁家又出了什么事。
　　旁边的钱少蒙还悄声问向赵扬旌：“赵兄，你听说了什么没有？”
　　赵扬旌心里“哼”了一声，面上一脸不虞，语气也不大好，“没有。”
　　他并不打算像昨天父亲解释的那样解释给同学听，他是相信自己父亲的，可这些人全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长舌头，说了指不定要被怎么编排。
　　钱少蒙看他脸色不好看，畏于大将军独子的身份还有赵扬旌突出的实力，一时打消了追问的念头，暗自怀疑可能与大将军赵昇有关。

　　云子昱顶着众人各异的视线走进房间，在最后一排角落的位置上落座。她能感受到周围传来的视线都不怎么友好，有探究、有戏谑，还有一点虎视眈眈。
　　前方的先生继续给这群除了学武习文以外，什么都有兴致的世家子弟们讲书，多年的经验教会了他，不要去太过在意自己的学生们都在下面做些什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可。
　　“夫将帅者，必与士卒同滋味而共安危，敌乃可加。故兵有全胜，敌有全因。昔者良将之用兵......”
　　先生讲学的声音渐渐浇灭了学生们探究新人的热情，课堂上又变得沉闷无趣了。云子昱细听了一小段，发现是师父早就教过自己的《三略》，而这位先生显然远远及不上郢山传人濮阳子的学问，虽然讲解的颇为清晰，内容也十分详实，但却不如师父讲的鞭辟入里、立意深邃。
　　对比完之后，她果断决定不用再听这位先生的课了。余光所见，周围干什么的都有，有人上面摆着书册，下面看着话本，有人拿着小玩意在桌子上比比划划，还有人干脆趴在桌子上睡觉。
　　这就是大魏最精锐军队所出自的玄离营吗？
　　云子昱想了想自己在郢山时，师父是如何要求她与师兄的，平时课业繁重不说，每日习剑的时辰也是绝对不能少。而这些人，除了赵扬旌之外，几乎没有几个算得上是认真的。
　　难怪师兄出身于洛阳首屈一指的大世家，也翻山越岭跑到郢山来跟师父求学......

　　到了下午，外面明显和室内形成了两个温度，清晨尚算清凉的校场，现在已带了些蒸腾的暑气。初夏时节，洛阳的室外还没有达到酷热难耐的程度，但午后也是颇为难熬。
　　一出门，娇生惯养的公子少爷们就基本都蔫了，恨不得躺在枝繁叶茂的树根下乘凉，可校场上哪来的阴凉，一片光秃秃的地面连棵树都没有，不仅没有树，衣服穿得还是紧窄袖口的胡服，也没法像穿常服那样举起宽大的袖子遮一遮。
　　这样一群人中，几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人显得格外扎眼。孙朔北领头带着几个人，径直就往云子昱的方向走。很明显，是要去找茬的。
　　还有十尺距离的时候，孙朔北和钱少蒙对了个眼神，钱少蒙率先向云子昱搭话：“沈凝是吧？”
　　来了。
　　云子昱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知今日必会有此一遭，或者说，今天什么都没发生才是不正常的，毕竟，现在的玄离营里，绝大多数都是只知道比家世拼祖宗的蠢货......
　　“我是。”
　　说完，云子昱坦坦荡荡地站在原地，等着接招。
　　这一来一回，周围一圈看热闹的人全兴奋起来了，也不觉得日头大了，暗搓搓就要聚成一圈，把孙朔北他们和云子昱给围起来！他们隐隐都期待着能发生点什么，好调剂一下下午无趣的操练。
　　赵扬旌在人群中皱起了眉，他一边想看沈凝吃点苦头，自己也好痛快一点，可又担心会牵扯到自己家，有这么多人看着，万一污了父亲的名声就不好了。

　　钱少蒙的语气轻佻傲慢，一股子居高临下来者不善的意味。
　　他见沈凝衣着打扮皆是平民模样，身上也没佩戴什么值钱的玩意儿，第一个念头就是看不起，不过也不能排除是刻意低调的结果，毕竟这人周身气度绝不像没见识的普通百姓。
　　接着又侧面从赵扬旌那里稍作打探，赵小将军脸色可是真不好看，再加上他之后从负责物资分发的几个司马、校尉那里听来，是大将军府的管家带着沈凝来报道的。
　　将军府上的管家赵伯，那可是跟了大将军二十多年的老人了，什么事能惊动他来亲自办？啧啧啧，说不准，这个沈凝是大将军的私生子呢！就算不是，也肯定跟将军府脱不开干系！
　　打定主意，钱少蒙和同样闲的无事做的孙朔北一拍即合，两人瞬间聚起好几个人，准备来一场名为试探实为挑衅的迎新仪式。

　　按照已经打好的算盘，孙朔北紧接着抛出了下一个问题。
　　“不知沈郎君出自哪家啊，说不定与钱某或者诸位家中长辈曾打过交道，不如说来给大家听听。”
　　“没什么可说的。”云子昱不轻不重地挡了回去。
　　孙朔北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满意，“普通百姓可进不了这玄离营，沈郎君就不必谦虚了吧？”
　　说完，见沈凝一言未发，以为他无话可说，自以为占了上风，有些得意，自顾自地接了下一句话。
　　“听说是将军府的管家赵伯送你来的，能让赵伯亲自替你办手续，你跟大将军的交情，自然不一般吧？”
　　对方终于挑明了意图，云子昱便就此见招拆招，她双手抱臂，丝毫不惧。
　　“我和大将军什么交情……”这半句话，尾音被云子昱刻意拖长了声音，等吸引了场上几乎所有人的注意之后，才不紧不慢地继续，“与你无关。”四个字一字一顿地从唇齿间冒出，明明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听起来却着实让人恼火。
　　孙朔北被狠狠噎了一下，他没想到对方就这么干脆地让他丢了面子，一时愣在当场不知道该继续说点什么。
　　旁边的钱少蒙见势，及时地来“救场”，“放肆！怎么跟靖南王世子说话呢！”
　　他这才回过神来，脑子里飞速挑选着说点什么能在众人面前挽救一下自己的面子，然后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直接上手教训一下沈凝，好巩固自己在玄离营的威风形象，顺便还能帮家里敲打一下将军府！结果还没来及想好，中军都尉张大保已经开吼了。

　　“干什么呢！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列队！今日的训练都做完了吗，还不快滚过来！”

　　这位张大保是负责教授他们骑射的武官，虽然只是个七品的中军都尉，和玄离营众人的父兄们官品相差甚远，却不像其他先生、□□那样，肯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向来油盐不进，极难打发。
　　听到他这平地一声吼，众人不自觉都抖了抖，钱少蒙扯了下孙朔北的衣摆，示意他先这样算了，孙朔北虽然很不情愿却也循着台阶下了，其他人见没热闹可看也纷纷散了，暗地里可惜差点就能看上一场好戏。

　　人群渐渐散去，云子昱故意留在原地落后别人一些，今天份的风头已经出过了，再来点什么事就有些过了，这会儿可以谨慎一些。
　　不远处的赵扬旌，同样刻意迟了几步，好方便观察沈凝。
　　清瘦的少年仍旧抱臂而立，不动声色地看着其他人不情不愿地向校场走去，少年独自脱离人群的身影显得有些冷淡而阴郁。他发现沈凝可能真的也是个剑客，因为那样挺拔的脊背、削瘦的身形、随处一立便自带气度的样子，都是只有自小习剑才会有的。
　　赵扬旌的视线自以为颇为隐秘，可实际上在云子昱眼里根本无所遁形，她从一开始就察觉到了自己在被赵扬旌观察。等到其他人都散的差不多了，她转头直直的向赵扬旌看去，不出意料地看见赵扬旌抖了一下。
　　有那么吓人吗……
　　无论多少次，看见别人猛然和她对视被吓到的时候，云子昱还是会觉得夸张，她自认长得不算丑，当然也从不认为自己好看.
　　是因为这世上的人都很容易被样貌影响吗？
　　云子昱再次提出了这个猜测，她没再为难赵扬旌，很快就移开了视线，率先一步前往校场。
　　定在原定的赵扬旌，眼睁睁看着她迈步走开了才回过神，舒了一口气出去发现，自己刚才居然不自觉摒住了呼吸。
　　他一时有些难以接受，自己是怎么了？
　　回想刚才的事，第一时间出现的，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脸上的一双眼睛，瞳孔极深近黑，仿佛一潭掩藏着嗜血巨怪水面却平静无波的深潭。明明看着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眼神却如此难以看透，这究竟是个什么人……
　　赵小将军开始动摇自己第一天对云子昱下的结论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赵扬旌是个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