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卿》清炒瓜皮

1、第一章 鸡飞狗跳的将军府

　　淳熙十二年。

　　窗外，蝉叫的和每一个初夏的午后一样响亮，声嘶力竭的鸣叫一年又一年延续着。
　　窗内，哭哭啼啼的将军夫人、眼神中蕴满怒意的大将军独子，在加上个进退维谷一时无言的大将军，云子昱只觉得这尚且算得上是空旷的客厅，有些令人窒息。
　　耳边被一刻不曾停过的蝉鸣和将军夫人没完没了的啜泣荼毒着，云子昱站在这几人对面，视线却一直放在窗外一只趴在树干上两翅一张一合的蝉身上。
　　她此时会出现在这里，是应了这间将军府的主人，也就是她的师叔，魏国大将军赵晟之邀。不过，现如今这个情形，怕是这件事师叔并没向他的夫人和儿子交待啊……

　　将军夫人徐氏现在十分委屈，她嫁过来之前就知道自己夫君有位记在心里的白月光，这么多年过去了，赵昇一直念念不忘。虽然赵昇平日里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但她始终提防着有人会突然冒出来抢自己的夫君。
　　今天听见下人特意来跟她汇报，说是有一个“自称故人之子”的少年人，来将军府递了名帖说要见大将军，徐氏心里猛地一跳，暗道一声“终于来了！”
　　她一时不知是喜是忧，是该庆幸自己早有所觉，如今可早做准备，还是该难过夫君对自己终究没有几分情意，听描述，那少年人年岁比自己儿子都小，想必是他们成亲之后才......
　　一念至此，徐氏不禁呜呜呜地哭了起来，正好被刚进门的儿子赵扬旌看到。赵扬旌看见自己母亲哭得这样伤心，顾不上别的，匆忙上来哄着，旁边来报信的人和徐氏的贴身婢女一起七嘴八舌的把原因说了一通。听明白了个大概，赵扬旌也是火冒三丈，扶着自己仍哭着停不下来的母亲，直接就往客厅走。
　　不巧的是，云子昱递名帖的时候，恰好赶上赵昇正在练功，冲洗穿衣耗的这些功夫，导致他没来得及赶在夫人儿子前走到客厅，待他收拾妥当，刚好与意料之外出现的两人在客厅面面相觑。

　　赵扬旌不大友善地打量着站在他对面的云子昱，一个看上去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身上穿的是普通平民的常见打扮——黑色布衣。
　　往下看，看到一双牛皮短靴，这倒是普通平民不会选的东西，皮靴结实却不够透气，价格还贵，平日里干活还是布鞋、草鞋轻便省钱，估计是从远处赶路过来的；往上看，少年的头发是用灰色发带扎了一个高马尾，除此以外干干净净什么装饰也没有。
　　身上带的……一把剑，一支竹萧。
　　切！
　　赵扬旌有些看不起云子昱，明明没有一点走投无路的样子，却偏要来将军府作甚？还拿着剑，应当也是学武的吧，就不肯靠自己的功夫，而是要走这些歪门邪道。爹也是剑客出身，可他是自己白手起家一点点做到了大将军的位子！
　　虽然赵扬旌并不知道目前的猜测是真是假，但他对云子昱已经得出了自己的结论，此刻看她哪里都不顺眼，恨不得现在就能赶她出去，却还是得等自己父亲发话。

　　赵扬旌从小敬仰的父亲，赵昇，是执掌大魏兵权的大将军。可赵扬旌不知道的，是赵晟名义上可统领大魏全部兵力，而实际上，任何的兵力调动都需要皇帝的批准，非战时，赵昇这位大将军，能直接掌管的，只有负责京城护卫的宿卫军。
　　这位大将军此时十分为难，他原本打算先将云子昱安排好，后续徐氏或者赵扬旌问起，就说是多年前一个老朋友的遗子，委托自己照顾一下。可谁知被徐氏这样误会一遭，赵昇知道现在怎么解释徐氏也听不进去，只当是在哄她，而自己儿子也是站在徐氏那面，又不能直言相告“我是为了你好”，只能有苦难言。
　　凝滞的气氛里，赵昇看向不远处眼神飘忽在外的云子昱，自己这位师侄倒是稳重得很，遇见这种明显未曾料到的事情，也没有惊慌失言，察觉情势不对，便干脆闭口不答，沉默等着自己出面处理。
　　再转而看看自己只顾家宅私情的夫人，和偏听偏信颇为武断的儿子，赵晟着实得出几分见不得人的羞愧来。
　　暗暗叹了口气，赵昇胸中已想好了说辞，终于开口说道：“我有一位江湖朋友，他的遗子沈凝便是你们面前这个少年。那位朋友已经因故去世，多年前我曾与他有过约定，若有万一，可让他的后人来投奔我......”
　　云子昱也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把目光从被她盯了许久的那只蝉身上收了回来。
　　这种说法……要是在四人见面之前说出来，确实颇为可信，可如今这形势，怕是不大好用了。
　　果然，赵晟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徐氏骤然间加大的抽噎声打断了。
　　“哎夫人你别哭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旌儿你也别这样看着我，为父并未对不起你和你母亲！”

　　一阵堪称鸡飞狗跳的喧闹之后，客厅里总算重归平静。徐氏和赵扬旌暂且接受了赵晟的解释，但态度并没有明显改善，赵昇只能先召来管家，让他将云子昱带去之前打扫好的院子，再去吩咐将军府的下人给她准备明日入玄离营所需的一应物品。
　　云子昱便跟着管家离开了客厅，一路上不断有下人偷偷摸摸地看她，走过了转头又开始交头接耳。她耳力很好，哪怕这些人自以为说话声音压的很低，依旧能清晰地听见自己被编排得怎样夸张。
　　一直到进了院门口，云子昱感觉已经听完了一整出自己鸠占鹊巢，欺凌嫡子正妻的大戏，然而表面上她还是一语未发、神色平静。对管家道了一句“有劳”，管家自顾自离开，她便一步上前轻手却快速地将院门关了起来。
　　“吱——呀——”一声，薄薄的一层木板就将这个小院子和将军府短暂地隔绝开来。云子昱呼出一口气，站在只有她一个人的小院子里，终于获得了久违的安静。

　　客厅里，管家带着云子昱走远了，徐氏仍旧是凄切的一副表情，赵昇闭了闭眼，不甚明显地扶了下自己的额角，看着没有一丝尘埃的地板说道：“我已安排好了，明日就让沈凝去玄离营报道。”
　　这话一说出去，徐氏也顾不上伤心了，什么事能有儿子重要！她一瞬就变了脸色，难以置信地看向赵昇：
　　“这是什么意思！玄离营是只有五品以上官员子弟，才有资格凭恩荫进去的，就连你这个大将军，这一辈也不过只荫及旌儿一人。难道，你是要夺了旌儿的位子，让给那个野种吗！”
　　因长时间的哭泣，徐氏的嗓子已有些沙哑了，加上焦急、惊惧的情绪，这番话说到最后，她的声音甚至有些颤抖，最后半句好像是嘶吼出来的。
　　赵扬旌也是吃了一惊，但并不像自己母亲那样情绪激动，他不信自己父亲真的会让自己给那个突然出现的沈凝让位。仍保持着镇定，但声音略微低沉地问：
　　“父亲，这是怎么回事？”
　　赵昇不敢去看自己妻子和儿子的眼睛，虽然他有足够的理由，但他现在不能说，可他也同样无法撒谎。深受属下爱戴的大将军，总是给人一副坚强可靠的样子，但可惜，这位大将军已经不再年轻了，他的威严里逐渐多了几分沧桑。
　　还在等待回答的赵扬旌，看着自己沉默的父亲，却不经意发现了几根鬓边的白发，尚未细想，赵昇重新开口了。
　　“不会耽误旌儿的，这个名额并不是从将军府出的，沈凝日后也不会有任何妨碍到旌儿的地方。至于他是什么身份，我已经说过了，是一位故人之子，具体的你们不必知道。好了，就这样吧，旌儿，扶你娘回去，我去书房了。”
　　这几句话，带着几分斩钉截铁的语气，赵昇说完，不管听的人是什么反应，直接起身离开了客厅。
　　赵扬旌看到父亲这样强硬的态度，反倒放心了。在他看来，父亲做任何事都必然有一定的道理，沈凝的事......虽然很突然，但是一定另有原因，或者说，他相信父亲一定有足够的理由。
　　至于母亲徐氏......自赵扬旌记事起，就经常哭哭啼啼的，总是没事找事的和父亲闹，像今天这样，也不是没有过。父亲不擅长应对这样的场景，每次都头疼不已，能躲就躲，可越这样，母亲越是要和他闹。
　　叹了口气，赵扬旌继续安抚稍稍平静下来的母亲，看着徐氏哭红了的双眼，无奈之下也很是心疼，心想以后还是要多哄哄母亲。
　　至于沈凝，暂时不管，不过……他最好别栽到自己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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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女主云子昱在洛阳基本是以“男子”打扮见人的，“沈凝”是她披的一个马甲。正文中会经常出现“云子昱”、“沈凝”不同称呼的切换，如果给大家带来阅读上的麻烦还请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