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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委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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掀开层层叠叠的帷幔,得见玉华池真容:池面修葺得如一朵盛开的牡丹,漂浮着一层芬芳的花瓣,池中的水只有齐腰深,四方各有一个吐水的兽头,水像瀑布一样直泻而下,溅起小片白茫茫的水花。
“殿下先沐浴,杂家在外边候着。”王朝鹤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流月为义阳公主除了亵衣、内袜,引她进入温泉池中,两名侍浴的侍女用瓢取温水,缓缓浇淋。
池中的水温比身体的温度稍高,使她感到舒服而没有不能承受之感。
这简直是神仙般的享受,公主府虽然也引了温泉,但和此地完全不能相较。
沐浴结束后,侍女用了一副绢将她的长发裹起,又披上一件金银粉绘花的薄纱衣,扶着她走出玉华池。
颈部、手臂裸露在外,白皙润泽的肌肤在透明的薄纱下隐隐绰约。义阳公主斜躺在一张温热的石床上,闭上眼由流月为她按摩肩膀。
双足被裹在热巾中,受到热水浸泡后的趾甲温软,另一名侍女上前细心为她修剪。
摘去沉重的金冠,洗了一身的脂粉,包裹在熏香与温暖中,照理说该尽情享受,可义阳公主却心事重重。
回想起父皇在临行前的那番话,她心里忐忑不安。
临行前的公主府内,气氛压抑,德宗李适和义阳公主席地而坐,天子的神色颇有些踌躇。
“延儿。”
义阳公主愕然,自从得了封号,再没人叫她的本名,上一次听到已经记不得什么时候了,如今从父皇口中说出,恍若隔世。
“朕昨晚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有一只性情凶恶的黄鼠狼,它偷走了调兵遣将的龟符,依延儿看,该如何?”
义阳公主的目光投向父亲,天子的头发一半染霜,淡金色的晨光落在眼角,那里已经有岁月的雕刻,蕴敛着疲惫。
“女儿觉得,偷走的东西自然要取回来,哪有白送的道理。”
德宗点点头,又问道:“取回来放置在何处才能避免重蹈覆辙?”
义阳垂眼恭敬说道:“女儿不敢妄语朝廷之事。”
“延儿多虑了,这只是朕的一个梦,但说无妨。”晨光下的天子显得和蔼而温泽,俨然一个慈父的形象。
义阳小心翼翼道:“武将功高盖主,宦官擅权乱政,皆不是可选之人,何不把龟符交给无实权的文臣保管?”
“延儿与朕同心,朕心甚慰,眼下便有这样一个人。此人熟悉军务,却没有一般武将桀骜不驯、傲气不羁的习气;性格沉稳,做事老练,又没有一般文人纸上谈兵、不切实际的毛病,是个接管龟符的不二人选。”
义阳静静听父皇侃侃而谈,心里明白了这是早已决定好的事,为何多此一举来问她?
“唉。”德宗轻喟一声,“可是,如何把龟符从黄鼠狼手里取出来?延儿可愿助父皇一臂之力?”
他招招手,示意靠近,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话。
恍若惊雷当头劈过,义阳面色煞白,眼中蓄满泪水看着他。
德宗见她脸色黯然,盘着手里的沉香木嵌红珊瑚佛珠,叹道:“义阳,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不是为了朕,是为了江山不会葬送在阉人之手,为了大唐的千古基业。”
所以要牺牲她吗?
自从八妹咸安公主下嫁给回鹘可汗和亲,义阳便意识到即便贵为金枝玉叶,备受天子宠爱,也不过是一颗谋取利益的联姻棋子,随时能抛出去。
从那时开始,她为了保全自己,装作一副刁蛮任性、肆行不法的模样,偌大一个长安,人见人怕,避之不及,无人敢娶。
躲避了多年,该来的还是来了。
义阳浑身战栗着弯下腰,将头叩在重合的手背上,声音颤抖:“任凭父皇吩咐。”
天子微微颔首,一个满意的笑容在脸上缓缓绽开。
玉华池内室,王朝鹤悄无声息地踱步而入,流月正想开口,却被他凌厉的眼神吓得低下头。
他挥挥手,屏退了侍奉的侍女,站在石床前俯视着闭目的人儿。
流月担忧地回头看了一眼,却无可奈何,被侍女推搡着走了出去。
王朝鹤站在侍女的位置替她揉肩,双手沿着细长白净的脖子,抚上她的脸颊。
义阳感觉到不对劲,动了动忽扇的睫毛,睁开眼便看见近在咫尺的阴柔面孔。
惊得她坐起身子,心里打鼓:“王公公怎么在这儿?本宫召见你了吗?”
王朝鹤索性一屁股坐在石床边缘,捂着心口说道:“杂家心里突然一阵紧,仿佛听到了殿下的呼唤,一声声回荡着,好不热切。”
她的恶心已经冒到嗓子眼了,也顾不上强颜欢笑了:“你莫不是犯了心绞痛?本宫立即命随行御医来看看,流月!”
“嘘,殿下,”王朝鹤的兰花指指腹揉着她殷红的唇,阻止她叫人:“早差御医看过了,说是长久劳累的老毛病。至于良药,皇帝已经送到跟前了。”
义阳按住那只作祟的手,以娇嗔的口吻说道:“别急,今日车途劳顿,本宫乏了饿了,王卿不是备好宴席了吗,先用膳吧。”
王朝鹤面对娇滴滴的公主,语气柔和下来,曲江遍布他的眼线,料她插翅也难飞,便应了下来。
义阳公主还是低估了这个老狐狸的狡猾程度,洗尘宴设在曲江行宫的别苑里,此处幽静偏僻,鲜有人迹,门外有神策军守着,阻挡了一切来人。
“试试这茶糕,用雪顶银梭做的,口感细而不腻,入口即化。”王朝鹤将一块淡青色的糕点递至她唇边。
雪顶银梭,胡人于西北苦寒之地种植的名茶,极难长成,每年进贡的几焙茶都不够各宫分,更别说用来做糕点了。
义阳接过来放在盘中,她没心思用膳,最爱的茶糕在面前也难以下咽,只是端起白瓷杯低头轻抿了一口清水。
余光瞥过刻漏,水从漏壶底部侧面流泄,浮在漏壶水面上的漏箭刻度渐次显露。
已经申时了,能拖一刻是一刻,她才不会任人宰割。
义阳拿罗帕虚掩口鼻,左顾右盼:“王公公有没有闻到一股子血锈味儿?”
王朝鹤靠近她的乌发深嗅一口,笑得眼下堆满了皱纹:“杂家只闻到了殿下的体香,哪有血锈味儿。”
“本宫认真的,你再仔细闻闻,好像从外边传进来的?”
“殿下多虑了,外边有神策军守着,一个苍蝇都飞不进来,不用担心。”
“如此最好。”义阳公主举起茶杯朝他敬酒,却不小心失手泼了他一身水,茶杯也落在地上摔成碎片。
巨大的声响引得神策军破门而入。“大人,您没事吧?”领头的侍卫握着刀柄问道。
“谁给你们的胆子私闯行宫?不问本宫如何,倒是紧着王公公,分不清孰轻孰重?”义阳公主脸色阴沉,又转头对王朝鹤说道:“王公公是神策都知兵马使,掌管禁军,这些规矩难道没教过?”
尊贵有别,王朝鹤放下手中的酒杯,立刻跪在地上:“殿下说笑了,杂家怎能与千金之躯相较,您生气要取杂家的项上人头,立刻双手奉上,只是神策军侍卫本身无过,请殿下不要降罪他们。”
众人纷纷跪下磕头,义阳公主不发话,皆不敢抬头。
真是个老狐狸,心思缜密,话无一疏,还反将她一军。
义阳脸色不变地凑近侍卫,不紧不慢地说道:“我还以为哪儿来的血锈味儿,原来是你们身上带的,真真臭死了。马上滚出去,离本宫十丈开外。”
“这……”侍卫不敢擅作主张,犹豫不决地望向王朝鹤。
见义阳公主的嫌弃之意溢于言表,王朝鹤的脸色也不太好,挥手屏退了众人,“殿下仁慈,不与你们计较,还不快谢恩?退出别苑后没有召见不得入内。”
门重新合上,一只不安分的大手又攀上义阳公主的肩膀,一边轻揉一边说:“神策军都是在刀尖上舐血的人,若没了他们,皇帝怎能在长安高枕无忧?殿下任性妄为,但也别失了分寸。”
义阳公主袖中五指紧攥,憋了一口气,半晌才镇定心神。
神策军作为禁军主力,负责保卫京师、戍卫宫廷,是老狐狸的左膀右臂,也是父皇最大的顾忌。王朝鹤敢在长安胡作非为,所有的底气都来自于它,自然要护着。
“王公公说得有理,是本宫考虑不周。”她红唇微启,淡然笑着。
忽然,脑中涌上一股子热气,让她眼中有些不清明,踉跄着跌坐在藤椅上。
瞥见地上的碎瓷片,她意识到了什么,有气无力地拽着王朝鹤的拂尘:“你敢在茶杯里下药?”
“殿下说什么呢?杂家可不敢做这种大逆不道之事。”王朝鹤淡淡说道。
“你好大的胆子,不怕父皇降罪于你?”她四肢无力,努力用手肘撑着半边身子。
“皇上将殿下送来,言下之意还不明白吗?”
撕啦一声,背上一阵刺凉,她紧咬着牙,浑身发抖:“等等!先把梁上的眼线撤出去!”
义阳知道虽然支走了神策军,但暗处仍有戒备的暗卫,丝毫不能松懈。
“殿下放心,这么美的身子杂家可舍不得叫旁人看了去,若有不怕死的人偷摸看,必会挖了他的眼珠子。”王朝鹤此言一出,梁上的暗卫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别苑外,风平浪静,守在门口的侍卫靠在门栏上昏昏欲睡,一人用手肘撞了撞身旁的人,小声说道:“你说太监没那玩意,怎么弄?”
另一人往地上啐了一口,“你懂啥,办法多得是,过来爷们告诉你。”
不知他们窃窃私语了什么,两人都流露出猥靡的笑容,互相推搡着,没留意沙沙作响的树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