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仗》椒聊之实

41、第 41 章

　　“娘，孩儿不是爹亲生的吧？”
　　苏予万不曾料到季哲在她跟前嚅嗫半晌，竟讲出这么一句惊天之语，一口茶汤登时呛在嘴里。竹露慌忙去捂他的嘴：“少爷说的什么胡话，这可事关夫人的名节。”
　　苏予笑道：“你爹爹考《素问》，你又不曾仔细看罢。”季哲挨着她的膝旁坐下，瘪嘴道：“哲儿知晓爹爹是天下一等一的名医，可那些医术哲儿真真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孩儿在私塾之内功课是最好的，爹爹少有赞许之意，背不出医书，他便要请家法。爹啊，就是心中厌恶孩儿，因为……” 他的激愤之声故而又低又轻，“娘当年分娩时，孩儿教娘受苦了。”
　　苏予同竹露对了一个眼色，在季哲额上一敲，迎着他不解的神色，轻斥道：“当年的事与你并无什么干系，你也不必总提着诉苦。我的身子不爽利，连累你也落了些体虚之症。你爹爹要你看医书，是教你日后有自医之力，并未存有教你去甄选太医之心。”见他垂首，又缓了语气：“哲儿，你天资聪颖却太过狂傲，你爹爹怕助长你的轻狂，怕你眼高于顶、荒芜天资，故而其中严厉多于慈爱。你已八岁了，该参一参你爹爹待你的苦心了。”
　　季哲稍稍抬首，露出一双将信将疑的狭长双目：“此话当真？”
　　苏予自方几上捡了一块糕点放在季哲的手中：“春风楼的江米糕你自小爱吃。你爹爹每逢夜间当值，出了宫门不回府歇息，却先跨半个丰城去春风楼替你去买，不过是因为坊间传言春风楼的头一笼的糕点风味最佳。哲儿，你记得你爹爹动家法时的痛，却单忘了他更深露重里等糕点时的好了么？”
　　季哲半是懵懂地眨眼思量了一会，双手托着江米糕，朝苏予拜道：“母亲，孩儿知错了。”苏予也此话也并非要他即刻便参透，侧目对竹露道：“去同他再泡些茶来，既然来了，用些茶点再走罢。”
　　季哲喜笑颜开地咬了一口茶点，见竹露出了门，忽地便想起了什么，却也不敢开口去问，只偷偷拿眼角余光偷偷扫在苏予的面上。待一块江米糕吃完，苏予指节轻扣着方几道：“有话便问，鬼鬼祟祟的作什么？”季哲舔了舔嘴角的碎屑，两眼放光地问：“娘，你和爹初遇时是何情景呀？”
　　苏予嗑瓜子的动作一顿，她与季彣初遇在宫墙之上，并无什么才子佳人的意境。可苏予的身世乃达州乡绅之女，若据实以告，解释不通，若随口胡诌，只怕难以过关。她正准备接着不急不缓地嗑瓜子，寻出一个天衣无缝的说辞来，便听得窗外一声道：“那时你娘掴了我一掌。”
　　季哲噎得咳了好几声方顺过气来，抬眼便见季彣撩袍跨入屋内，满眼笑意地望着亦是愣住的娘亲道：“你那时一掌劈得我眼冒金星，不记得了么？”季哲胡乱地将口中糕点咽下去，小心翼翼地问：“娘，你为何打爹爹呀？”苏予将掌心余下的瓜子往果盒一抛，瓜子悉数落了进去，伴有一阵脆响，她迎着季彣的目光，凉凉道：“他脱我衣服。”
　　季哲周身一抖，实不曾想他的爹爹即便在圣上口中都是一等一的端方之人，怎能做出如此混账之事，亦不知娘亲历经此事又如何会嫁与爹爹，二人还能琴瑟和谐。他的一双父母眼风斗得紧，他却不敢再多留片刻，唯恐殃及池鱼，起身讪讪道去寻竹露讨茶喝，飞也似地溜出了门外。
　　苏予缓缓起身，与季彣除去冠帽，换下朝服：“哲儿方才来告你的状，言道你不是他的亲爹爹。”季彣哼了一声：“他不愿我做爹爹，可你只愿做我的妻呀。” 苏予在他肩上轻拍了一下，笑道：“同你说正经的，我知晓你怕哲儿调皮，我同他置气伤了身子，你便待他严厉了些，严父出孝子，这本无妨。可他做的出彩之处，你也夸赞他几句。哲儿嘴上不说，心里却最是在意你的态度。” 季彣挑眉道：“他倒乐得你教他些武艺，同我背些医书便是不情不愿的。”苏予道：“谁教你从前待人行事和煦若春风，在教子上却严厉的很。”他悠悠叹着气：“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呐。”
　　又是初夏，她的手轻轻抚上了他的面颊，自孩子出生之后，季彣便蓄起了胡须，当年温润君子的样貌也渐渐老成起来。他们成亲已近十载，茶余饭后，夜话灯前，不过是些柴米油盐、风花雪月的琐事，这光阴平凡得教人心安理得地惬意蹉跎。
　　她问他：“还疼么？”他眼中先是疑惑，转而清明，含着笑，满怀温柔道：“疼。” 她浅笑着在他面颊上揉了揉，又问：“还疼么？”他依旧答道：“疼。”
　　她眼波轻转，踮脚在他面颊上亲了一下，贴着他耳畔问：“现在呢？”他伸手搂住她，低着嗓音道：“还是疼。” 她又要在他面颊上亲一下，他却蓦然侧首去吻她，气息恰交缠时，便听得院中惊雷一般地高喊：“娘！只要我带几块江米糕去书斋内，这《素问》我定可倒背如流。”
　　苏予如梦初醒，抬手便推开了季彣，俯身端了糕点，应声道：“好，娘这便与你包好。”
　　她顾首，发间的玉簪在斜阳的余晖之下流转着赤金光华，她的夫君正怅然地看着自己落空的怀抱，嘴角牵出了一个颇为无奈的笑容。
　　这正是：
　　蚁巡环未息，六道乱纷纷。
　　改头换面孔，不离旧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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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吧，我不确定有没有人会最后看到这里。这个故事，我写了很多年，推了很多次，所以也许在行文上风格会不太一样。毕竟这些年我的风格一直在变化。
这是我第一次，把自己的作品呈现在陌生人面前。之前的读者都是我的好朋友，是和我一起建立人物，探讨剧情的人，和我很合拍。当然不会有什么负面评价。
我把作品放在网上，可能最终还是想留下一点痕迹的。所以我发现我的作品有点击的时候，我听震惊的，不知道是怎么发现我的这个故事的，所以我觉得还挺有缘分的。真的真的，谢谢你们看到这里。这个故事里面的人，我都很喜欢，我希望你们也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