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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正是初春时节,金黄的迎春花已然怒放。在这严寒未退,天地灰白的情境里,平添了些许生机。

      “陛下,天气凉了,添件衣裳吧。”宁越侧身看了一眼顺安手中的披风,摆了摆手。宫墙上,青烟迷蒙,宁越负手而立,年少时白衣方巾自有睥睨天下的豪气。而今岁月匆匆,他威风不减,却也是敛了锋芒,与这天地共色。
      “顺安,你说常国公当年金戈铁马、作战骁勇、无人能敌,最后,如何就让朕非除掉他不可呢?”

      顺安微微躬身,斑白的鬓角在微光中一闪,“老奴不知。”

      “欸,陪朕说说,朕赦你无罪。”
      顺安的身子弯得更低了,“朝堂上的事,老奴真的不明白,老奴只知照顾好陛下龙体,便是尽了老奴的本分。”
      宁越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这个老狐狸,罢了,你既不愿开口,朕也不勉强。不过,依你之见,这一次,胜的人,是常国公,还是朕呢?”

      顺安想了想,道:“这一次,苏上将军亲自上去了,又有景王帮衬,常国公是跑不脱了。”

      “他跑不脱,是输了不假,可朕也没有赢。左侯卫是我大敬精锐之师,常厦亦为肱骨之臣。朕自问亲之信之,任之重之,竟还是走入了死局。”

      顺安知道宁越心中的苦楚,无法多言,只能是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此时有个小内侍上了宫墙,对他耳语了几句,他便转身道:“陛下,苏上将军求见。”

      “宣吧。”宁越的背影纹丝不动,辨不清喜怒。

      不多时,顺安引了苏凭上来。还不等顺安禀告,苏凭已是跪倒在地。

      “上将军,你这是……”

      听到顺安的惊呼,宁越转过身来,“子托,朕不是说过,这跪礼可免吗?快起来。”

      苏凭没动,伏在地上只道:“臣有罪。”

      顺安道:“上将军切莫胡言,你替陛下除了常国公是大功一件,又何罪之有?快起来吧,莫让陛下为难。”语毕,伸手便要去扶。可顺安已是上了年纪,如何拉得动苏凭这一员武将?

      他低头看看,苏凭不语。

      抬头看看,宁越亦是不语。

      这一君一臣,一立一跪,同样神情莫测的二人,让顺安看得茫然而心悸。
      “顺安,把人请来吧。”良久,宁越才开口道。

      顺安先是一愣,转而便记起来清晨时宁越所嘱之事,便退了下去。空荡荡的宫墙上,只剩这二人和冰凉的东风。

      “起来吧。”见苏凭仍是没有动作,宁越长叹一声,“那常厦,朕迟早要杀,你先动了手,也算不得有罪,起来便是。”

      “谢陛下。”苏凭这才站起了身。

      宁越看他依旧是双眉紧锁,“你仍不欢喜。”

      “臣不敢。”苏凭撩袍又要跪下去,让宁越一手给拉住。

      “你啊,跟你师父一模一样。乱什么,你这是心病,远不是把人杀了就解得开的。常厦,就算朕送与你的便是,二十二年都过去了,没有什么事放不下的。”

      苏凭正垂眸应着,突然,宁越携了他的手走近了一步。他一惊,他二人君臣二十余载也未有如此亲密之举,今日这是……

      “朕有要事托付于你,你且听好。”宁越附耳低语。苏凭此时心中已经转过了千百个念头,连忙回想了宫墙上的情景:宁越身边除了顺安之外,其余內侍和婢女都远远地候着,即便如此,宁越都要近身言语,绝非寻常之事……待得宁越再开口时,他才凝神细听,“月氏国王病了。”

      “病了?月氏国王的身体一向硬朗,如何就病了?”

      “你所惑的,便是朕所惑的。”宁越道,“你清楚,这朝中,对这些附属藩国向来是意见不一,有不少朝臣是希望起兵攻打月氏,只因月氏王健在才未能如愿。这几年战火频起,朕不愿再动干戈,所以,一月之后,朕要你带领左侯卫出使月氏。”

      “左侯卫?”苏凭的脸上起了难色,“陛下,臣方手刃常厦,又不熟悉南衙军务,贸然接手,恐留隐忧。”

      “朕又如何不知?月氏一行,事关大敬国体和西北边务,难免牵涉上柱国,诸将之中,你去最为妥当。自大敬建朝便没有北衙军出使的先例。况你的北衙留在身边朕方得安枕,也唯有此举,方能名正言顺地将左侯卫调离京畿,放手清理常厦余党。朕知你为难,你也要知朕的苦楚。”

      苏凭不再推辞,躬身道:“臣领命。”

      宁越又叮嘱道:“顺安去请的太医你应当晓得——季彣季世彧,此番你去,同他摸清月氏王庭的玄机。若不幸真是再起干戈,有你在,朕也放心些。”顿了顿,复又道:“这一去多有艰险,你万事小心。”

      苏凭肃容上终有一丝温柔,双手交叠拜道:“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话音方落,顺安便引着一位身着艾绿色太医服的男子,料想是季彣无疑。季彣走进前,见宁越身边,站了个七尺男儿:头戴惠文冠,一身黒缎九蟒刺金袍,脚蹬朝云靴,面如刀削,威严自成。

      大敬朝尚黑,这黒缎九蟒刺金袍除非陛下钦赐,一品大员方有资格穿戴。而眼前这个人,在宫帷里,腰中仍能系着长剑,季彣也将此人的身份猜了个七七八八,于是躬身道:“臣季彣参见陛下,见过苏上将军。”

      余下几人脸上都有诧异之情,宁越问到道:“这该是你们二人第一次相见吧?难道是朕记错了?”

      “陛下没有记错。”季彣将方才心中所想一一道出,听到最后,宁越指着他对苏凭笑道:“朕当初怎么就让你去当了太医呢?子托,让他到你的北衙任职可好?”

      苏凭这才细看了几眼季彣的眉目,倒是清隽;嘴角含笑,并无谄媚之感,反倒让人觉得如沐春风,打从他上来后,宫墙上都亮了几分。

      也许,这便是医者的特别之处吧。
      苏凭未作深究,抬头便看见宁越使了个眼色过来,于是开口道:“臣这几日时常觉得身体抱恙,今日又恰好遇上了季太医到此,臣斗胆向陛下借季太医一用。”

      “何须借用呢?上将军今儿不正好在宫中,直接随季太医去了太医院岂不更好?”顺安顺口问道。

      “这……”苏凭求侧目看向宁越,后者解围道:“顺安,这你便不懂了,别看子托在外头叱咤风云的,内里腼腆的很,既然身体抱恙,不如就让季卿陪你去一趟,免得落下了暗疾。”

      “那便有劳季太医了。”苏凭朝着季彣一揖。

      “上将军言重了。”季彣回礼之中,却看见苏凭面容上淡漠的神情与言语上的客气相差甚远。

      第一眼看到苏凭的宅邸时,季彣着实大吃一惊。

      苏凭的住处自然是官赐的,只是这空无一人、灰尘遍布的上将军府,莫说当世,便是自建朝伊始,也是头一份了。

      苏凭走到了院中的石几旁,身上的黒缎九蟒刺金袍仍未换下,就这么用袖子掸了掸上头的灰尘。

      “坐吧。”说完,也不等季彣回答,自己已然一屁股坐了下去,看得季彣一阵失笑。

      季彣没有过去坐下,反倒走到了苏凭的身旁,衔起了他的手腕,惊得苏凭反手一扭便挣脱了

      “放肆!”苏凭的语气极其不善,一个眼波横扫,其中满是戾气。季彣却不卑不亢,依旧轻笑道:“上将军这么快便不记得在陛下面前说的话了么?下官到此处来,不就是替上将军诊脉的吗?”

      苏凭冷笑道:“就连陛下都说你可到我北衙当职,你又何必装聋作哑、故作不解。”

      季彣也无尴尬之色,只是顺着苏凭的话头道:“下官不敢。”

      苏凭心中反而有几分好奇,要说这季彣,也是大有来头。十几岁便考入了太医院,二十出头便晋升为御医,而今已是十年,下一任的太医令非他莫属。他的官职不过从六品,但凭着一手好医术在身又蒙陛下青睐,各大权贵都巴结得紧,毕竟“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能保证到那一天这条命不交到大夫的手里?所以,他的口碑可比自己这个从二品北衙上将军,好上太多。

      “不敢最好,陛下是如何交代你的?”

      “陛下说,一切听从上将军的安排。”

      “使团一月后出发你可知晓?”

      “下官知晓。”

      “那你这一月之间,素日里怎么过,照常便是。出使的前一日,你便称病,就说要在家休养,夜间切莫睡得太沉,自会有人去接应你出来。”苏凭此话已毕,见季彣仍在原地,“你把我说的话记下,便回去吧,我的身子,不劳你费心。”

      苏凭原以为,季彣不动,是先前几声呵斥把他给吓得连告辞都不会了。哪知他抬头轻声问道:“可下官如何得知,来人确实上将军派来的呢?”

      苏凭一怔,转而笑道:“陛下慧眼,可惜了你在太医院当值,当真是屈了你的才。”

      他冷厉的面容经这一笑,便温柔了下来,狭长的眉目微微弯起,犹如一弯弦月。

      苏凭从腰封处摸出一个丈把长的鱼符,取下右符递与季世彧:“彼时,自有鱼符为证。”

      季彣双手接过:“多谢上将军费心。”

      “你回去吧,在我这儿待久了,平白地惹人起疑。”刹那间,苏凭又是那般淡漠至极的神情。方才那惊鸿一瞥的笑容,仿佛是一场自欺欺人的幻觉。

      季彣亲睹了这番扭转,嘴唇嗡动了几下,终是没有开口,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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