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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三章 伯歌季舞(4) ...

  •   四月十五日至十七日,大考三日,从士子们被关进贡院,恰逢阴雨绵绵,京中百姓深居简出,来往的商贩几无,柏青街和须岩巷街上出现少有的人迹罕至现象。
      待到四月十八日早晨,天气转晴,出了考场的读书人蜂拥走上街头,木梁酒肆间又恢复了喧闹,但见风摇坊纱,但闻粉廊浮香。不消一个时辰,柏青街的古香楼里满眼都是形态各异的考生士子,无论感觉考得好的还是考得差的,都继续竭尽所能展露才华吸引达官贵人的注意,蔻丹坊和豁阳馆也不乏考生进出,这些考生是摸清了一些喜好风月的官僚会来此处,自身品行亦如是,才将希望寄托于此,归根结底所有参加科考的人都在使出浑身解术,上演着最后的疯狂,只期待能在本年的科考中如愿以偿。
      又过了两日,待到天黑,戌时起,晚云袅袅,星朗月缺。东宫崇德馆侧殿内,太子理正和敏王兹、据王茂一起饮酒。酒量过半心智昏,又无外人在场,三人讲话便肆无忌惮。
      只见陈兹将手里的酒樽朝案台上猛地一掼,肥硕的脸庞上冒出油亮的汗珠,斜瞥陈理,刺啦啦舞着手掌嚷道:“二哥就由着未禧宫对咱们下黑手?上回状告殷氏买官卖官不成,反被殷长原反告我舅父盘剥华州百姓田产,这桩案子早几年就有人说是殷长原所为,他竟仗着殷贵妃买通人证污蔑我母舅。我可咽不下这口气,要依我立刻寻个由头,杀几个殷氏族人才痛快!”
      陈理怒道:“都怪你不看好情势,殷长原惹出官司能几年没个了结,就凭你的皇甫母舅家也能告倒他?”
      “可不是,三哥,三年前皇甫纳言引起的考生公投案还未有人忘记,皇甫纳言回到华州老宅也不收敛,偏偏与殷长原杠上抢什么田产,才被殷氏倒打一耙——这才消停理了两年,你又鲁莽了!”
      陈兹登时缩起脑袋,嘴上却不服气地嘟囔:“我也是为了太子哥哥好。没瞧见未禧宫的气焰,仗着袁辅政是父皇身边的红人,恨不得直接吞了咱们兄弟。”
      陈茂冷笑道:“未禧宫这些肮脏手段,又不是第一次对着我们,三哥现在怎么乱了手脚?”夹起一块野猪肉,嘲笑道,“真香啊!——可是活的野猪和狼相比不分上下,还记得十几年前尚武苑发生的事,咱们的大哥吃了闷亏到如今也不敢啃气儿呢。”
      陈理仰首喝尽杯中酒,这才抬起阴郁的眼眸,叹道:“我也是清门寒出,偏偏父皇立我为太子。”
      陈茂忙劝慰道:“二哥何必妄自菲薄。淑母妃故世太早,要不也由不得殷氏肆虐朝纲。想想前朝时,皇祖母和父皇发动‘吉旦门之变’铲除殷氏,还不是应了朝野的呼声才成功,皇祖父更无理由责罚他们,还立了父皇为皇太子,可见殷氏暴逆,不得人心,如今未禧宫想旧事重演,实是妄想。”
      陈兹搓着双手恨恨道:“六弟说得有道理。我看殷氏是狐狸尾巴长不了,咱们有何可惧怕的?大不了抄起家伙杀他个片甲不留。”
      陈理伸手拉了拉陈兹的手臂:“别提那些打打杀杀,都是骨肉至亲,不到时候我绝不兵刃相向。”
      陈兹弗眉不屑:“二哥当他们是骨肉至亲,他们当我们是骨肉至亲么?二哥是储君,当明白骨肉至亲在皇家算不得什么。就拿我朝来说,那个储君不是拼着一条血路杀出来的,否则怎会有人甘心俯首帖耳,马首是瞻?”
      陈理摇头:“三弟你说的是开国之初高祖那些事吧,到了皇祖父和父皇,除了外族入侵,也未见血肉厮残。”
      陈茂刚刚又自斟自饮一杯酒,已是头目眩晕难举,听了陈理的话,不由拧眉放下酒樽,正欲开口,只见陈兹推开陈理,毫无顾忌道:“谁说皇祖父和父皇没有过血肉相残?我就听说过当年曾祖母曾杀死高祖宠妃腹中胎儿,而我们的父皇当年策划的‘吉旦门之变’,是吴氏借铲除殷氏争夺太子位的谋算。皇祖父担心皇祖母篡政,临终前又想废掉父皇的太子位,父皇闻听风声及早出手才免于遭殃——还有,你们知道四弟的死么?也是被未禧宫害的……”
      “三弟!”陈理朝陈兹摆摆手,“不许乱说……”他性本纯良,听不得一点血腥,这却是做太子的缺点,如陈兹所言太子要有刚强之气、舍得之心,可陈理不具备。
      陈茂无可奈何道:“三哥说的也是事实。二哥你要想想下一步怎么办。年初我找司天监算了一卦,说流年不利需小心。如今后宫都在赞殷贵妃贤德大度,只有咱们知道她壶里卖的什么药。朝堂上颇有威信的几位大臣虽对东宫无异词,却忽冷忽热让人摸不清。章令潜位高权重,可在朝堂上不温不火,谈论的政事离不开拓渠兴水利。眼下咱们需要做的就是继续培植亲信。”
      陈理思索片晌,道:“如今又到春闱投卷,我已嘱咐表舅礼部侍郎曹凉议为我再举荐贤才。”
      陈兹不屑道:“那些酸臭文人,多半一肚子花花肠子,没几个是好的。”
      陈茂也摇头道:“确是近年来参加科考的大多数为寒门,他们初入官场,到底势单力薄,招揽来了也无用。”
      陈理想了想道:“本朝节度使初次设置时,只主掌几个郡的军务和防御,而没有管理州县民政职责,到了父皇主政,节度使渐渐总揽一个郡甚至几个郡的军民财政,所辖区内各州刺史均为其节制,有的还兼任所驻州刺史,这和地方一霸有何区别。袁辅政举荐他的外甥王天路、王天道参与东遏浑扰边,如今战功赫赫,父皇要授予王天路姚陶节度使,如此一来,除了平贡,姚陶也将是殷氏的。”
      陈兹听提到地方军务,笑道:“节度使还不是领着朝廷的俸禄,难道还会离了朝廷自个儿翻天?算起来我朝边境有十多年没打仗了,若东遏浑那犯事,我一定向父皇请旨出战。”
      陈茂习惯听陈兹这些论调,只当未闻。
      陈理也不理会,问陈茂,“可知曹翩还在京中?”
      “十八日一早就回了干州。”
      “哼,他记得那年的过节呢,我又曾忘记他当着众人面指摘我的不是,全忘了我是太子。现如今以科考之名与我生分、勾搭那些外臣,实在言行无状。好在我也没当他是曹家的人,随他去吧!”又问陈兹,“上次的事,三弟可曾代我向太常卿于龙表示过谢忱?”
      此时陈兹酒入肚肠正已酣,说了几句狠话先前的不快也散了不少,只笑呵呵道:“太子指的是今年初父皇到古元寺祭时于龙对父皇说的一些话么?我早已备着厚礼去了一趟姐姐的府邸,她嫁给于才智,于龙便是她的公公,就这层关系他怎不会帮助二哥呢?他只说礼物过于厚重不便收,却经不住我几句话也收下了,又说如今外头风声紧,他不便入东宫和太子私见。”
      陈茂道:“当年父皇立二哥为太子,正是因为时任太常卿于龙的星象之说,说二哥出生时辰为酉时,天空突现紫色祥云,十分罕见,乃祥瑞之兆,父皇才撇开众议决意立二哥为太子。后来朝堂上有人对二哥不敬,于龙便用天象说服父皇不要更易东宫。于龙作为太常卿,主掌建邦之天地、神只、人鬼之礼,吉凶宾军嘉礼,父皇对神祗敬仰便也敬重他,他说一句话,顶过他人十句管用。要不父皇也不会断了立楚王的心思,很快立二哥您。”
      陈理对这往事印象很深刻。当初皇帝执意要立陈鉴,接着大臣们反对的声音充斥朝野,说纪悦妃曾是逆王的妃子……更有说法是楚王是逆王的儿子,而非陛下所出……后来陈理入主东宫,想纪悦妃在后宫对他并无威胁,加上陈鉴素来不拘礼法,于政务亦无大贡献,实在算不上特出,且殷贵妃与忠王昶夺嫡之心明显,他全部精力用来对付殷贵妃母子,渐渐对陈鉴不再关注。
      那于龙是偏好天象学术的儒生,崇尚君臣有义,具有强烈的儒门血亲等级观念和维护君臣纲常的意志,加上四平八稳的处事风格,认为太子乃未来君主应当特别尊重,介于儿子与敏王兹是妻舅,敏王与太子有来往,他自然和东宫走得近。后来上佳公主选驸马,黄甫昭容托礼部侍郎曹凉议觐见皇帝,谏言将上佳公主下嫁于才智,曹凉议本是陈理生母曹淑妃的表兄,作为主管官员当然极力帮衬。于龙又因着这层姻亲关系和东宫更是荣辱与共。
      而早年殷氏为了掌控朝政,曾欲攀交时任司天台少监的于龙,怂使他胡诌天象之说,稳固殷氏的地位,于龙忠于陈氏皇族不肯配合,亦不愿和殷氏来往,于是殷氏对于龙怀恨在心,这两重原因又促使于龙和陈理走得更近了。
      只说这辰光不觉快到戌时末,仲春的夜晚气爽和晴,宫廷钟鼓里遥遥击了两声,预示再过半个时辰便是亥时。陈理与陈兹、陈茂喝着酒话更多,东扯西拉唠叨着没完没了,不一会儿几大壶酒全部下肚,三人渐渐晕头倒向,心智不明。
      只说东宫掌事内侍左毕着实沉不住气,一个人满怀愁绪地提着灯笼来到了崇德馆外,透过内殿的烛光瞧见太子和两位皇子仍在举杯推盏,不由暗暗摇了摇头。
      今春前,陈兹和陈茂每次来到东宫都恪守宫规,都能做到按时离开,近来却频繁滞留东宫宴饮,已经引起宫内闲话不断。殷贵妃主持后宫,闻讯也不张扬,只对皇帝说太子独居东宫每日研习政务难免寂寞,有兄弟彻夜陪伴也好,也可见太子与兄弟友爱。建议皇帝改变宫规,适当时允许皇子留宿东宫。
      皇帝听了没有表示异议,只让殿中省官员修改内廷规定,凡是皇子滞留东宫,以月为计,一月最多可留宿三次,其余天数每日在东宫滞留不超过戌时。于是尚门局对皇子来往内廷的记录做了更改。今天是两位皇子滞留东宫第四天,循例应该立即出宫,否则将逾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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