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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三章 伯歌季舞(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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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亥时将至,左毕在外面唤道:“太子殿下!”
听是左毕的声音,陈兹伸出手指打了个“嘘”手势,不让陈理和陈茂应答。
半晌无人回应,左毕只好再提醒:”亥时将到,定昏时辰,宫门关闭,请敏王殿下,据王殿下不要误了出宫的时辰!”
陈理也觉得不合规矩,正要说话,见陈兹借着酒劲大笑道:“二哥身边的奴婢真噜苏!可本王今日就想在东宫夜宿,如何?”
“三弟,轻声点儿!那是左翁。”陈理呵斥。
“左翁?还不是一个内侍么!”醉后的陈兹忘了忌惮,口里嘟囔着,要朝门口走去,一把被陈理拉回榻上。
门外的左毕闻听声响,想陈理也在里面,只好不语,以为陈理不是胡来的人,往日对他的一些建议也会听进去的。
只说此刻陈茂醉眼难睁,躯体难支,阴冷的眼角从陈兹脸上扫过,口吃不清地道:“不可!不可!今夜我们必须出东宫,否则——”酒劲恰逢此时上来,只觉眼皮沉重,颓然趴在桌边不醒人事。
陈理原本还有几分清醒,也惦记着让陈兹、陈茂出东宫,可到底酒熏心肺,又看着按在手下的陈兹,仍躺着低声喋喋不休,对着门外道:“左翁,两位皇子醉了——”
话未说完,就觉心底郁闷,情不自禁举起酒壶又灌下几口,这一灌越发心思迷糊。只一会儿,崇德馆内悄然无声。
左毕正犹豫着要不要闯入,怕看到三位皇子衣衫不整的样子,停下脚步,伸向门框的左手缩了回去。
许是人到尽处终要反弹,否则继续憋在心底只会心肠俱焚,门内的陈理不知哪来的胆量,站起身来举手指着皇帝寝殿乾元宫的方向大叫道:“朝中那些人只看重出生——论出生,我母妃位列贵、德、淑、贤四妃之一,若不是母妃早逝,现在未禧宫居住的还轮不到她呐?即便轮到她,她也无命坐正中宫。谁人不恨殷氏?要不殷长原还在华州不得调回京?我和陈昶的出身又有何差别?为何偏偏有那样多的人迎附他们,而不待见我?!”
陈兹忽然双眼大睁,摇曳的烛光下瞳仁涣散,断断续续道:“二哥,太——子,你要振作,父皇一日不废你,你——你就是储君,管他什么人……也抢不过。我……我——等到遏浑那打来——一定奏请父皇出征,到时……三弟我——挣得军功,为二哥增光。管他殷氏、袁氏……”
又听到敏王说肆无忌惮的话,左毕眉心深锁,忍不住摇头,想敏王兹还未睡去,就他平日里的脾性和酒后疯状,此刻进去恐惹起风波,今夜是很难将两位皇子送出宫了。
这时,东宫守门内侍急冲冲跑来,左毕连忙朝他挥手示意,自己则提着灯笼朝明辉殿走去,守门内侍一路跟着。
年过七旬的左毕,伺候过先皇,也伺候过前朝的两位太子,见过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无论东宫谁做太子,他只有一个原则——绝不泄露东宫的消息,除非太子有异谋。当年陈兆泰在夺取权时可谓手段残忍至极,凡是伺候过故太子兆隆的人尽数杀尽,却留下左毕在身边伺候。
这就是左毕的价值所在——无论东宫的太子日后是否能继承大统,他只当他是太子、未来的国君,其他不会多管。他坚守的原则,使每任太子从未怀疑过他对东宫的忠心,而他就凭着对东宫的忠心被数代皇子、乃至继位的太子敬重。如今陈理也将东宫的一切内务交于左毕打理。
“左公公,您瞧这事儿,日后被传到后宫和朝堂上,如何是好?”守门内侍焦铄的眼眸里闪动着后怕的光芒,此前没有皇子违规夜宿东宫,偏偏他值夜就碰上了。
不知从何开始,皇帝安排监控太子的人就出现在东宫了,左毕已不止一次提醒陈理要谨慎,常饮酒误事的陈理现在还是疏忽了。
左毕怜惜地对守门内侍点头道:“我知你难办,我也难办。两位皇子大醉,轻易也不能让人抬了出去,要抬出去还是被人知道。我且问你,今日两位皇子来,还有谁知道?”
“只我和另一守门内侍知道。”
“这必是敏王的意思。往年这样还能瞒天过海,今年却不同了——唉,也罢,我只能帮太子处理了。”
“左翁要怎样做?”
“与其放二位醉酒的皇子出去被人发现,不如光明正大地留他们在东宫过一夜,让宫门局按实记档,明日再设法让他们去请罪。”
守门内侍觉得在理,仍不放心:“两位殿下愿意去请罪?”
“有记档,再认错,反而最好。陛下喜欢能认错的人。”
看左毕神态自若,守门内侍才稍心安,立即办事去了。
这里,左毕独自一人站着,适才心头的担忧瞬间窜逸到眉梢间。太子近来做事越来越失谨慎,前日一位东宫舍人居然跟着据王茂到京城最热闹的柏青街豁阳馆狎妓,陈茂平日里就不检点,还带坏东宫属僚,而太子竟装作未闻?这几日敏王兹总往兵部打探北疆情况,打的什么主意也不遮遮掩掩。而太子也竟装作未闻?今日这事就算他设法维护太子,也要被两位皇子拖累。
次日天蒙蒙亮,大元城东门朝阳门,薄烟轻绕,缦回的廊腰、高啄的檐牙,若隐若现。朝阳门今日归左右监门卫将军黄甫德职守,早已派一心腹右监门朗将和刘长史站在门口,看到一辆挂有太子詹事府牌子的马车驶来,两人一齐上前查看,右监门朗将负责查看出入宫廷的人数,刘长史负责做记录,片臾,黄甫德朝监门卫卫士一挥手,放行。
马车内陈兹和陈茂噤声不语,直到车轮滚过了朝阳门,朝皇城南面方向行驶了数十米远,陈兹才压低声道:“我们真去御前认错?昨夜也无人子知晓我们在东宫啊。”
陈茂紧闭嘴唇,脸色阴晴不定,道:“太子听左毕的话,左毕又安排好了,不去不行。”又道,“现在殷氏只与太子较劲,父皇居然不发一言,想来我就不安。”
陈兹不屑:“二哥已是十年的储君,这些年来谁也没有动摇到他,陈昶再得父皇喜爱,也和我们一样是庶出,所谓立长立贤,他行列老十,远远在我们之后,论立贤他更无功绩,单凭殷贵妃就能翻天?且不说后宫并非她一人独大,还有纪悦妃呢。再说了,咱们兄弟中还有几个出众的,如七弟和九弟,特别九弟,那可是父皇心坎上的儿子。”
陈茂冷冷一笑:“七弟糟糕的处境不比大哥好到那里。父皇这么多年没忘记李贤妃当年给他带来的麻烦,还有李氏的忤逆,只要父皇一天不能对李贤妃释怀,七弟就无前途可言。至于九弟,他的生母纪悦妃是得父皇宠爱,可纪悦妃的身份永远更改不了。倘使父皇再起心立九弟,难道不怕朝野说父皇是抢了弟弟的妃子心存愧疚,就用立这个妃子生出的儿子为太子为弥补,父皇如何肯被人口诛笔伐?只有殷贵妃才是最可怖的。”
“殷贵妃再狠,还能杀了我们不成?她敢谋害皇子,就是自寻死路。”陈兹大声嚷道,“父皇对四弟的死,一直耿耿于怀。”
陈茂按住他的手臂:“你说对了。所以我们昨日夜宿东宫,主动去请罪总没有错。”
陈兹再浅薄也懂这个道理,往日他们犯忌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都是以罚俸平息,以为这次也不过如此。
“当年四弟信这个毒妇,才被她找到空儿下毒,我们不一样,未禧宫就算用金舆银轿也别想把我们抬进去。”陈兹呲啦啦说着,想起这几日到兵部打探出的消息,不由憧憬道,“北疆有军报,东遏浑那有一只骑兵日前正在我朝边境游荡呢。”
陈茂笑道:“你还想打仗!——咱们是皇子,哪有随便出征的道理。你说你请旨几回了,父皇都没答应。”
陈兹懊恼着双手一拍:“所以我急啊。如果现在二哥接位,他一定同意我征战……”
“三哥,说话当心些!”陈茂提醒道。
他们已穿过连接宫城和皇城狭长的背巷,到了长白街上的皇子府区域,因是禁区,只有三两队禁军来回巡逻着,又避得他们远远儿的。陈茂松了口气:“幸好无人路过。”
“嗳!在路上谁会偷听我们说话?难不成殷贵妃还有会在长白街上安排探子不成?”
过了半晌,陈兹笑道:“今日无事可做,我回府更衣后就去南衙禁军督练营练功——六弟,你去哪里消遣?”
陈茂脸上这才浮起浪色,笑道:“还能去哪里,当然去柏青街的蔻丹坊。”
“六弟不改风流。东宫许舍人可是偏了六弟去了,常出入你府中送去不少貌美姑娘。是怕你和他挣那水灵姑娘吗?”
“蔻丹坊难道只有一位水灵姑娘?许舍人是冲着风灵姑娘去的,三天前他还在蔻丹坊留宿呢?”陈茂□□连连,“朝堂上那个成日里跟着袁辅政身后附和的御史台御使中丞、户部右侍郎姚益,也是蔻丹坊的常客。”
“这我听说了。那老东西年纪一大把还这么好色,不怕一夜风流下不了床榻?”陈兹轻蔑道,“听说袁辅政从南塑选了几个美女给他,他最近在自家门庭里乐着呢。”
“男人好色乃本性,三哥府上不也有三五个妻妾?还有五哥可是咱们兄弟中妻妾最多的,说来奇怪,天天食丹丸求子,可是求了几年什么也没求到,他近来身体又不好了,多日没上朝。吴王府上生不出儿女来,他生母胡昭媛在后宫也抬不起头,门下省左散骑常侍□□在朝堂上更是能躲他多远就有多远。”
“哈哈!”陈兹发出嘲弄的大笑声,数米之外清晰可闻。陈茂又下意识地掀车帘朝外张望,只看到几个执扫内侍正在扫道。此时,迎面一个外出采办内侍驾驶的马车与他们相遇,看见是东宫僚属的马车,停下等他们过去了才继续前行。
半晌,马车到了长白街上。早晨的空气格外清新,含带着迎鼻的花香,闻之使人神清气爽。
陈兹又笑道:“难不成昨日在东宫待了一个晚上,六弟就难以自抑,要马不停蹄奔过去会那水灵姑娘?”
他身心完全恣放,毫无戒备。恰逢一辆马车与他们相遇,咕咕”相背而行。陈茂闻声只掀帘一瞥,发现马车左侧悬挂着驸马都尉府的标徽,这马车不比寻常马车,还有“关武侯”的徽标布列在驸马都尉徽标之前。
陈兹瞥了一眼标徽,放肆地笑道:“武状元的贤名确是非同一般,可此赵驸马非彼赵驸马,也可惜本朝的驸马不能改章变法,否则,入三省六部得个一官半职,今日要更得意了。”
陈茂闻言眼角渗出嘲讽,轻蔑地“哼”了一声。
本朝从五品驸马都尉一般有品级却无权柄,除非是才识过人的驸马才会破格重用,如司马祈任西南边陲重镇巨渡节度使,可这个权责也不好掌控,比如南罗国时常滋扰边境,因此司马祈数年来常要应对,节度使为了平息战乱要不间断地劳累奔波,为此陶和长公主颇为不满。她是再嫁的长公主,常年体弱多病,很希望司马祁能回京作伴。司马祈是行武之人,又好大喜功,不愿回京做闲人,且皇帝又依仗他守卫西南疆土,所以和其他驸马比起来,司马祈算是本朝最有权力的驸马了。剩下的驸马除了早已故世的赵名皎曾是本朝一代名臣,其他几乎全是吃空饷领俸禄的富贵闲人,包括驸马于才智和上佳公主成婚五年,平日里就是一个赛马遛鸟的闲散之辈,毫无仕途经济可为。所以陈茂对刚刚驶过去的驸马车骑根本不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