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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它会活得好好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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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事的第一步是填饱肚子。
年稚询问花青原主平时是怎么生活的,吃的都藏在哪里。
花青昨天就看到厨房里空空如也,她明明记得秋收的时候,年稚存了一大缸米,晒了许多干货。
之前没有多想,现在想来,原本的年稚怕不是早就有了将死的预感,提前把食物处理掉了。只恨他平日里表现得太过懦弱顺从,这些小动作都是在她每天去盯着老榕树的时候偷偷完成。
至于为什么猜测他不是准备离开,年稚这穷小子身无长处,不通文墨,出去了不当叫花子就只能饿死。
现在她跟年稚身体里的老怪物绑在一条船上,她想了想趁机表忠心道:“我在以前的窝里藏了许多食物和银钱,我马上去拿过来。”
年稚点头。花青整理了一下衣襟,就往门外走,路过院中心的瓦罐时瞥到里面的东西,顿了顿,又很快迈开步子。
花青离开不久,小院的门被一个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人敲响。
花青丢下摆弄水里草木之精的草梗,打开门,就看到村长站在门外。
村长面色灰败,颤颤巍巍地拄着细木棍支撑他干瘦的身子,他以前从来不需要拐杖的,老当益壮,好像还能活个十几年。
村长没有说话,年稚让开道,两人走进院子。
瓦罐的位置实在显眼,村长一眼瞥见水中飘荡的绿色,不敢置信地快步上前,细细看了半晌。
“这是、这是榕树的妖核?”他苍老的声音干哑,激动得发抖。
年稚不奇怪一个闭塞乡村的村长怎么会认出这样稀奇的宝贝,他点点头。
“它……真的死了?”
年稚偏头,语气里带着微微的嘲讽:“死了。它活不长了,你应该是最清楚的人。”
“啪嗒——”村长手里的木棍倒地,没有了支撑的苍老身躯颓然坐在地上。
村长的眼中有迷茫,有悔恨,有自责,还有羞愧难当。
“我第一次发现村里老榕树成精的那天,正值天下大旱,河道干枯,木桶丢水井里只能提起一桶泥沙,村里的庄稼都死完了。老天是要收回所有人的命,旱灾过后,蝗灾又来了。那满天满地的蝗虫啊,飞过的地方没有半点绿。”
“村里人死了大半,剩下的人大都不想活了。上吊了几个,饿死了几个,被蝗虫咬死了几个,余下的人连祠堂都站不满。”
“那时,我还年轻,祠堂里的米粮吃完了,要人去地窖里再搬一些。我去了。路过老榕树,忽然觉得蝗虫好像突然少了,我好奇地抬头,就发现老榕树依然枝繁叶茂,只要在老榕树枝叶庇护内,就没有一只蝗虫敢接近。”
“这时,树干里忽然传出一个娃娃的声音,对我大喊:‘大顺别回家!有拿刀的人躲你家里!’”
“老天到底留了情,剩下的人挺到了虫子飞走。但田地颗粒无收,眼见着粮食吃光了,还想活下去,就只能背井离乡,北上。行囊都收拾好了,我又听到榕树里小娃娃喊:‘别走啊!别走啊!我树根底下还藏着许多大米,一百年前藏进去的,现在还能吃哩!’”
“我放下行囊,去家里找来锄子,到树下挖了几十下,竟然真的找到了大米。粒粒晶莹饱满,是上好的米,完全够我们这几个人撑得到下一个春天。这一遭,老榕树也发现我能听到它说话,就经常跟我唠嗑。”
“我们成了朋友。”
“不曾想,大旱还在继续。天上不下雨,地上没有水。土都是裂的,什么东西都种不活。榕树下挖出来的大米就要吃完了。”
“我又想到了老榕树,跑去问它:‘你是妖,你能呼风唤雨吗?再不下雨,我们就真的要走了。’它没有回复,第二天早上,它才叫住我:‘我可以唤雨。你要先供奉我,给我修土地庙,烧三炷香,三天后我就可以降雨了。’”
“我依言做了,很简陋的庙宇,因为是妖,我不敢告诉别人,神像就是一颗圆滚滚的石头,三天后,果然下起了雨。我欣喜地去感谢它,它没跟我说话。我就猜到,唤雨对他恐怕消耗很大。”
“一个月后,它终于醒来了。我连感谢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又请它降雨,那场雨就下了一天,管不了一个月。这次,我供奉了两碗饭。它树根地下挖出来的大米煮的。”
“它又答应了,那雨断断续续下了一个春天。粮食丰收了。我们得救了,它却没了声儿。”
“后来,我去打仗,打了五六年,回来,终于又听到它说话了。它问我外面怎样,打仗好玩么……问不完的问题。”
“我们暗中这样交流了几十年,其间又请了几次雨。我明显感觉到它虚弱了,以前降雨只要三天,现在得半个月,才能下点毫毛雨。”
村长说道这,转头看向年稚:“你出生了。不知道为什么,它特别谢欢你,每次你到它树荫下玩,它都能高兴很久。你三岁出了事,浑身是伤,眼看活不下去了,它非常着急,把一团绿色的光团给我,让我给你喂下去。你活了下来,就是体虚,要它隔些日子就送一次光团给你。”
“就在三个月前,一个早上,它突然跟我说:‘我活了五百年,寿数到了,我两个月后就要死了。两个月后的晚上,你到我这里,我把妖核给你,你喂给年稚,他的病就能彻底好啦。对了,我的土地庙给我拆了,做成墓碑,就写:后林村榕树享年五百三十七。’”
“我说两个月后的哪个晚上啊。”
“他说,诶,我也不太确定,我还是到时候了再跟你说。”
“后来,它就烧起来了。”
“这样一个能唤雨的妖,怎么会被火烧死呢?”
村长坐在地上,年稚站着,淡漠地看着他难过悔恨的样子,说道:“榕树妖只有五百岁,还没有修行过任何法术,每次唤雨都是损耗本源。后来它又把本源拿来救我,这样胡乱糟蹋根基,现在才死,已经活得够长了。”
村长两眼一厉,鹰一般盯着年稚:“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年稚也不遮掩,大大方方道:“我不是原本的年稚,我就是一个跟他同名的孤魂野鬼,他在火烧起来的前天晚上就死了。”
村长奋力站起来,犹如一只老狮子般扑过来,抓住年稚,恶狠狠问道:“你杀了他?”
“他自杀的。”
年稚没有挣扎,村长太老了,肌肉松弛,骨骼脆弱,甚至连一个常年病弱的少年都能轻易制住他。
村长不信:“他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想不开去自杀?”
年稚:“他也能听到榕树讲话啊。他不想榕树死,就自己先死了。”
村长瞪大眼睛:“怎么会?榕树知道吗?”
年稚摇头:“不知道。我是说我不知道榕树知不知道年稚听得到它的声音。他临死前拿自己的身体,换我救榕树一命,”
村长立刻追问:“你能救吗?”
年稚凝视瓦罐中活泼的草木之精,垂下眼睑:“当然,我能救活它。我会让它活得好好的。”
榕奴这个存在,不会出现这个天地之下。
剧本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