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前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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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冷寒月高悬天际，千年不变，一条略显老态的黑龙破水而出，审慎地向下俯视。
“凡人，带着角龙鳞片闯入祖洲，是有何目的？”
目的？
她的确有目的，甚至赌上身家性命来此一搏。
巽芳深吸一口气，想起梦境里窥破的那些浮光掠影，然后深深拜下：
“蓬莱国主巽芳，拜见应龙大人。”
黑龙凝立不动，仿佛在等她的下一步。巽芳谨慎地打量了它一番，确定没有行差踏错后，才缓缓将余下话语道出：
“应龙大人，巽芳这次来，是有三个目的：一来，是替龙绡宫的绮罗大人向您问好；二来，是我蓬莱岛被天灾毁灭，族人受灾严重，想要向应龙大人求助。”
悭臾唔了一声，只觉下面那个人类格外有胆量：
“这么说来，龙绡宫那个小辈倒是颇有礼数。不过，她要向吾问好，亲自过来即可，何必令汝一介凡人动身？想必她令汝前来，应是别有所图。”
“不错。我蓬莱岛一向与世无争，却在半月前遭遇天灾，千年基业毁于一旦。若是这样还好，我蓬莱族人多少会些法术，重建家园不是什么难事，但……”
巽芳抬起衣袖，拭去眼角不知何时聚起的晶莹。
“天灾过去之后，蓬莱岛竟然产生了一个空间罅隙，并且还在不断扩大。我蓬莱一族无可奈何，只好到龙绡宫暂避，但住在海底毕竟不是长久之法，也只好冒险前来，为族人求得一个栖息之地了。”
若换了从前，有小小凡人在他面前提出这等要求，悭臾早就唤来风雨，把什么蓬莱族覆灭了，但千年磨练终归是让它性格圆融了些许，应龙在潭中摆了摆尾巴，老气横秋地笑道：
“凡人，你勇气可嘉。汝可知这千百年来，向吾提出要求的都是什么下场？”
蓬莱国主闭上眼，复又睁开，眼底一片沉静。
“巽芳当然明白，但比起自己苟且偷生，巽芳更希望看见族人安居乐业，不受天灾困扰。巽芳此来，只是想求得应龙大人的一份庇护罢了，倘若应龙大人能够答应，蓬莱族愿意家家户户供奉大人。”
悭臾发出一声嗤笑，笑声大有不屑之意：
“吾从前身为天界战龙，和赤水女神一起纵横天下时，供奉吾的又岂止一家一户？再者，人族初看柔弱，可千百年过去，就连天地也数次大变，吾却不见其覆灭，只见其繁盛。而昔日盛极一时的妖兽仙灵，早已无影无踪。”
“吾既然遵从赤水女神之命镇守祖洲，自然也要维护此方安宁。汝等一来，就要开枝散叶，届时与岛上生灵相争，吾——又该帮谁？”
吾——又该帮谁？
闷雷似的龙吟滚过寂静山林，也滚过巽芳心头，压得她心底一沉。
非吾族类，其心必异，到那个时候，应龙悭臾会偏向何方，其实早已不言而喻。论早晚，岛上仙灵才最先来此，论实力，蓬莱族就算有一两个分外出色的天才，也抵不过岛上仙灵个个实力超凡。
但就这么放弃，她却有所不甘。
“应龙大人，事情当真无可转圜了么？岛上虽有仙灵，但我蓬莱族亦是上古一脉，保留了许多上古习俗，未必就不能与仙灵和平相处。更何况，清修虽好，但与我族立下契约，互相取长补短，未必就不能增进修为。”
“哦，汝倒是想得周到。”
悭臾无波无澜地赞了一句，但巽芳却听出了几分弦外之音。
“应龙大人这是答应了么。”
“自然。”
巽芳刚要扬起唇角，却又听黑龙道：
“第二个目的达到了，那第三个，又是什么？”
……
刹那间，巽芳几乎控制不住地生出许多怨怼来。
你要是真正把太子长琴当做朋友，又何苦在海边戏水，引来天兵捉拿？事发之后又为何胆怯，躲入不周山寻求钟鼓庇佑，从而引发天倾一战，陷长琴于危难？
挚友因你贬入凡间，不仅没有心怀愧疚，反倒将天界战龙当做荣耀，怀念起当年与赤水女神纵横天地的风光？
就连挚友散魂在即，你也只是飞来带走那命魂四魄，反倒把苦捱了千年的二魂三魄抛在一旁。
这，便是水虺悭臾和火神之子的情谊么？
按下沸腾心绪，巽芳款款走近琴台，指向了台上摆放的瑶琴。
“应龙大人，台上的琴，巽芳可以动么？”
“可。”
巽芳默默回忆了一会儿，然后学着长琴昔日的模样敛起衣襟，有些生疏地按上琴弦。
从前和长琴在一块儿的时候，他也不是没教过自己弹奏曲子，只是那时她更喜爱舞蹈，在琴之一道上反而长进不多。现在想来，那时自己恐怕过于娇纵了，总以为花开了就不会败，人来了就不会走。
那两心相知，神仙眷侣的时光也能永远停驻。
往日一幕幕从眼前闪过，最后又化作断断续续的琴曲流泻而出。
这曲子……
悭臾震撼地直起身，看向高台上弹奏的人影。
恍惚之间，它仿佛又回到了千年前，变成了一条法力低微的水虺，而那粉衣女子也微妙的和另一道沉静身影重合了起来。
一曲奏毕，它就急不可耐地开了口：
“这首曲子，汝从何得来？”
“这首曲子，是我夫君教给我的。”巽芳按住犹自颤动不休的琴弦，神情淡淡，“我的夫君曾告诉我，他从前喜爱榣山风物，所以择了此处修行。但修行得久了，也难免心如沉水，于是就和一条叫作悭臾的水虺做了朋友，偶尔还奏乐给它听。”
“后来，他遭逢变故，和挚友离散，自己也在人间颠沛流离，他所喜爱的榣山更是不复从前光景，也只有这首曲子，还能让他想起往日岁月。”
“竟然真的是长琴……”悭臾喃喃，“吾成为天界战龙之后，就被赤水女神带走，从此东征西讨，难有闲暇。等吾回来时，却只听闻他被打落凡间，生生世世皆为孤独之命……汝既然与吾故友成就姻缘，那他如今过得可好？”
“不好。”
巽芳仰头，看着面前高如山岳的应龙，终是忍不住泄了几缕心思。
“悭臾大人，你身为夫君挚友，在他贬下凡间之后，可有用心查访过他的下落？”
“不曾。一入轮回，前缘皆断，即便魂魄还是那个魂魄，但转世之后的长琴，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是同样的人。兴许看见同样魂魄会令吾高兴，但吾绝不会将他当做吾的挚友。”
“若是不入轮回呢？”
“不入轮回，何意？”
“夫君被投入轮回之前，曾到过一次榣山，但就是那一次，夫君仙魂被夺，最后被龙渊部铸剑师以血涂之阵，将他的命魂四魄炼成龙渊七邪剑之中的‘焚寂’。夫君失去命魂四魄，就要化为荒魂，情急之下动用了渡魂之术，从此在世间颠沛流离，难见天日。”
哗啦——
一池潭水陡起波澜，一如悭臾并不平静的心绪，从这凡人口中吐出的每一句话，似乎都化作刑具，狠狠鞭笞着它，提醒着它，当年太子长琴到底是因谁被贬。
它一个罪魁祸首在天上和赤水女神并肩作战，享尽风光，而无辜受累的挚友却被打下凡尘，从此颠沛流离，难见天日。
“竟是血涂之阵与渡魂之术……被血涂之阵血祭的生灵，从此不入轮回，堕入非道，而渡魂之术，更是邪道中的邪道，可事已至此，吾实在难以责备长琴。况且……”
悭臾垂下头，沉沉地叹了一声。
“渡魂之术虽能让人苟延残喘，却并不能代替命魂，还会令人记忆缺失，性情偏激，久而久之，更加为人世所不容。而失去命魂的魂魄，魂力往往也更加有限，寻常魂魄受忘川滋养，能坚持千万年之久，而使用渡魂之术的魂魄，或许只有数百年。”
“所以，夫君的时间不多了。”巽芳移开目光，看向天边永恒圆满的明月，声音轻且细，“从前和夫君在一块儿的时候，他虽然嘴上不说，但总是会尽量少用法术。我本以为他是不爱用法术，但后来经雨神点拨，才明白并非如此。”
“这是魂力即将耗尽的征兆，吾友虽然仍是仙魂，但千年过去，恐怕他也要坚持不住了。”
悭臾整条龙从深潭里跃出，同时从身上脱下一块龙鳞，悬到巽芳手中。
“本以为吾垂垂老矣，此生无法再续太古之约，却不料听闻此等噩耗。天倾之罪本是因吾而起，连累吾友本是不该，吾不能再令吾友受苦了。这枚龙鳞是开启祖洲的钥匙，更存有唤吾之法，不可诉诸于口，不可宣诸于笔，心中默念，吾自会现身！”
榣山幻境上空狂风阵阵，一条黑龙夭矫飞腾，似要离去。
“巽芳国主，吾有最后一个问题，雨神向来有预知之力，你经他点拨，可知道邪剑焚寂藏在何处？”
“在女娲大神手中。”
“谢了。”
悭臾发出一声长啸，就此飞入云间不见。
“国主！”几个祭司气喘吁吁地赶过来，见她好端端地立在水边，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刚才我们听到龙吟，还以为出了意外，您没事吧？”
“没什么，不过是去见了你们驸马的故人罢了。”巽芳放下按住衣襟的手，眉心里终于有了些轻快之意，“我和这里的应龙商量好了，从今往后，蓬莱一族可以在祖洲住下，但要和岛上仙灵和平共处。还有，这里乃是应龙修行之地，寻常族人不可进入。”
作者有话说第5章 前缘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