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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回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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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驶过山间小径,夜色如墨,浓重欲滴,黑黝黝的树影从我们身边狂奔而过,苍天枝桠伸展摇曳,仿佛吉尔普吉斯之夜活跃的群魔。
我坐在汽车后座,静静地敲击着电脑,显示屏的光将双手映得更加苍白。果戈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遥远处传来爆炸声,如同沉闷的雷鸣。
公路空空荡荡,延伸向远方,万籁俱寂,只有月光与我们同路。
我们在一家偏僻的旅社停下车。
“只有一间了吗?”
“这些都是常客。”老板娘打了个哈欠。“旁边的赡养院被吊销了执照,我只好接受了这个可爱的小团体。恰好有位房客前些天去世了,不然一间空房都没有。”
我点点头,付了钱,拿着钥匙走上楼梯。
“先说好,我可不会和你睡一张床。”果戈里抱怨着。
我停下来,看着他:“我要在这里待几天,处理后续的事。”
“所以?”
“所以,你可以走了。”
果戈里被我理直气壮的用完就扔震惊了,半天说不出话。
“这里的房间都是双人房。”一句话悠悠的飘过来。
老人慢悠悠的从楼上走下,他高高瘦瘦,站得笔直,如一根坚实的木桩。
擦肩而过时,老人冲我们随意的笑笑,目光掠过我的时候忽然停滞了一瞬“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喃喃道。
走到楼梯口时,他忽然停下来,叫住了我。
“我想起来了,这不是小费奥多尔吗?”
我抬起头,审视的看着他。
“我在海滩上干了这么多年,在大夏天带着这种厚帽子的孩子也只见过你一个。”他啧啧称奇,“我就说我见过这种帽子,印象太深刻了。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吧,看来我的记性也没有布夏太太说的那么差嘛。”
像是打开了某个阀门,沉寂已久的记忆复苏,如水漫灌。
“我记得夏天里你总是坐在海边的长椅上,那时我还开着杂货店呢,沙滩上全是跑来跑去的小孩子,每天都能卖出去好几十个风筝。”像是所有老年人一样,回忆过去总能激起他的谈兴。
我静静的听着,天光微亮,四周朦胧,老旧的旅社中光影纠缠,像是旧照片记录的梦。
“说起来,那时有个小孩子总是和你待在一起,是谁来着?”
“ ……克蕾儿。”我听到我自己说。
“对,没错,就是小克蕾儿。”他点点头,“不聊了,我饿了,得去找点东西吃,看你们这个点来,晚上肯定没睡,先去睡觉吧。”
他冲我摆摆手,很潇洒的走了。
“对了,旅途再赶时间也不能忘了清洁,姑娘们可不喜欢穿的臭烘烘的小伙子。”
坐在房间里,我继续敲击着电脑,果戈里却好像兴奋了起来。
“奇怪,真奇怪,”他饶有兴味地盯着我,“费佳,你在束缚自己,为什么呢?”
我没有理会他。
完成了工作,已经是下午,收拾好东西,我准备睡觉了。果戈里不见踪影,不知跑到哪里找乐子去了。
脱下披风,我将它挂在衣架上,忽然发现角落上有一个血点,应该是最后不小心溅上的。那个血点很小,在紫色的布料上并不显眼,因此我没有注意。
真是敏锐啊。我想。
醒来时已是深夜,月亮高悬天际,像一只明亮的眼睛眺望大地,我忽然想出去走走。
不知不觉走到了海边。
咸腥的海风扑面而来,月光下的大海显得冰冷疏离,深不见底。零星几盏路灯遥遥辉映,像是迷雾中的小小灯塔,不过这雾气是吞噬一切的黑暗。
我小心的穿过挂着生锈告示牌的铁链,害怕惊扰了栖居此地的古老幽魂。铁门已经完全失去了它原本的功用,在风中不住的吱呀颤抖,我登上瞭望台,感到自己成了月光下的幽灵。
有个东西吸引了我的注意,我拂去上面厚厚的沙尘,是个小箱子。箱子没有锁,我打开了它。
里面放着一只褪色暗淡的老鹰风筝,神气的眼睛从时光中向我投来一瞥,风筝下压着一张纸,我将它展开。
「我等了你四个夏天,你再也没有回来。
风筝死了,我将它埋在这里。
谁知道呢,也许有一天你会找到它。」
纸条没有署名,但我在心里念了一遍那个名字。
离开前,我最后望了一眼那片海,无人的大海比我想象中更为孤寂寞。
我把风筝留在了灯塔上。
这是一个回忆,一直平静的睡在上面,我不该将它唤醒。
回到旅社,果戈里在大厅中和一群老头老太太聊得正开心,他随手变了几个小魔术,赢得满堂喝彩。
我看了他一眼,径直回到房间。没过多久,他也上来了,带着奇异的微笑。
“费佳,”他变魔术般地掏出一张音乐会的门票,“今晚市府剧院有一场演出,曲目是德弗扎克的大提琴协奏曲及第八交响乐曲,要去看看吗?”
他意味深长的看着我:“你一定会喜欢的。”
“我们很快要离开了。”我敲击着键盘,视线不曾从显示屏上离开,密密麻麻的信息飞快掠过,像是无数虫类组成的洪流。
“呵呵,哪有那么着急,好戏还没开场呢,现在清理的都是些杂鱼。”他说,“还是说你已经迫不及待的要从这里离开,好像童年的回忆会变成利剑,把你钉在墙上。”
我合上电脑,盯着他。
“别生气嘛,费佳,我也是关心你。”他虚情假意的说,“真不去吗?整天闷在屋子里可不好,偶尔也要放松一下嘛。”
我从他手中抽过门票,放在一旁,不置可否。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喜欢上和老头老太太们打的火热,你在打探些什么?”
“为什么不呢?我对你的过去可是很感兴趣呢,不然只有你知道我的,而我却不知道你的,可太不公平了。”他直截了当的承认了,“我们可是朋友啊,费佳,你为什么不能对我坦诚一些。”
我静静的看着他表演。
“我也是一个普通人,也有着普通人的喜怒哀乐,自然会想要了解朋友的内心。”果戈里有点上头了,摸着胸口激动的说“所以我调查了一下你的小女朋友也没有错嘛。”
他好像突然发现自己说漏了嘴,猛地捂住嘴。
呵,我没有和这个戏精计较,不然就没完没了了。
“不管你查到了什么,果戈里,把它忘掉,你了解我的话,就会知道,那只是一些无稽之谈。”我说。“至于你提到的那个聋哑小女孩,我们之间并不熟悉,如果不是回到了这里,我根本不会想起她。”
“还有什么问题吗?快点收拾东西,我们马上要启程。”
“不,不,不,”果戈里目光奇异,他打量着我,像是发现了什么惊人的东西。
“那个叫克蕾儿的小女孩,既不聋也不哑啊。”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