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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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翎，你瞧，是不是很像红豆？”
韩舒立在面具小贩的摊前，拿起一只水红调的猫脸面具。说这话时笑盈盈地歪过头看他，眼神柔和。石青色的素面缎袍色调极暗，却也衬的穿衣服的人愈发白净标志。他就那么歪头一笑，扯出的梨涡里便盛起了天下女子的目光。
夕市人来人往喧闹非凡，就连高高悬顶的月亮也似乎被染上了丝烟火气，和身边的云霭讲起了人情。
韩雁翎静静地看着他，突然叹了口气。自己这四哥压根不知道自己有多么风姿绝艳，单单站这一会儿，已经有不少过路的姑娘打量过来了，大胆地还故意绕到街的这边来瞄他，难怪说诸夏民风开放了——在宫中无甚感觉，这出来了，才是到了真诸夏了。
韩雁翎拿起那只猫脸面具，反复摩挲：“这街边的玩物，怎么能和四哥的红豆比？也就眼睛像一些了。”
红豆，是年初外邦使臣来诸夏，献给诸夏皇室的贡礼之一。比起那剩下的宝石书卷一类，这只红眼睛的猫显然更受人瞩目。使臣走后，钦天监那些老古董还一个劲儿地上疏，说什么猫生赤瞳乃百年难见的异象，恐携不祥之兆，愿圣上赐死才好。
当时朝堂一片哗然，前朝重鬼神，钦天监之言就是半道圣旨——可本朝却是轻鬼神，重社稷。再者，那赤瞳的猫可是使臣赠礼，就这么处死了，怕是有伤大国风度。满朝文武，竟然为了一只刚满月的猫儿吵了起来。
还是四殿下韩舒站了出来，“天地有灵而万物生，四海有道而天下平。我诸夏自建朝起，立世百余年——靠的从来不是撮土焚香，滥屠无辜。且外邦友臣漂洋过海携礼而来，只为瞻仰我诸夏之海晏河清，圣上之英明神武。现在，只是一只小小的猫儿罢了，只不过生的奇异了些，难道我诸夏，还容不下一只稍显异姿的猫吗？”
当下有人站出来说话：“四殿下是菩萨低眉，谪仙似的人物，心怀苍生倒也不错，可——这外邦来的猫儿天生异姿，性情诡变，就这么放在圣上身边，岂不是多少有些不妥？”
韩舒笑的很坦然：“宫里多得是深居简出的贵嫔娘娘，最适合替圣上承这份恩泽了。若圣上不吝，不妨送到宜和宫去，陪母妃做个伴。”
于是，这赤瞳的猫儿就送到了柔妃那里，因着瞳色稀奇像剔透的红宝石，先是取名叫赤玉，后又觉得俗了，才改成了红豆，成了宜和宫最受宠的“主子”。
韩雁翎知道韩舒喜欢那只猫，可就连他是个胆大的，也不敢在夜间直视那猫的眼睛。可韩舒却像是天生亲近那猫似的。
他曾在夜间见过韩舒同那猫对话：“赤瞳终究是招摇了些，无故地为你惹来祸患。下辈子转世了，就生成蓝瞳的吧，像灯一样，我也看着欢喜。”
你看，他现在分明在宫外赶着热闹，还能想起深宫里那幽幽的猫。
韩舒听言，笑眯了眼：“比是肯定比不上的。不过，买回去戴着，和红豆玩笑时，也亲近些。它是个赤瞳，我戴上这面具，也和它一样了。”
韩雁翎听了没再说话，也在那琳琅小巧的摊子前挑选了起来，不多一会儿，便抓起一只蛇形的白瓷面具，喜出望外道：“这个好看，瞧着很是别致。”
那小贩也是个有眼色的，见来客气度不凡且穿戴贵气，一直没敢插话打断两位贵客。见韩雁翎拿起了蛇形面具，才见缝插针道：“小公子好眼光啊！这是滇西一带出没的灵蛇，在当地人眼里可是福兆。”
“哈哈，这么厉害，那我就要这个了，四哥，你看——”
他还没问完，就见韩舒一直朝街对面瞟去顿时心生疑惑。他转身过身来，“怎么了？”
刚说完，那四个侍卫先围了过来，低声道：“五殿下，那边有平民生事，您和四殿下先不要走动，属下护送您们离开。”
韩雁翎也看见了，貌似是家医馆门前，围了一大堆人。止不住的叫骂声像止不住的脏水，隔了一条街都能漫过来了。
韩雁翎是不太想管的。这些年来，他只学会了自保，没有学过，也不懂得为什么保别人——更何况还是不相干的平民。他并没觉得身为一个皇子就应该怎样心怀天下普度众生——他先是一个普通人，一个连生存都步履维艰的普通人。他冷漠，自私，可这不是宫中人的共性吗？
只有韩舒是不一样的，可诸夏一百二十年，也只出了一个韩舒而已。
果然，韩舒露出来不悦的颜色，吩咐其中一个侍卫道：“在主街上就敢这么闹事，在看不见的地方岂不是要谋划着起义了？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侍卫领命走了，韩舒的面色还一直没好过来。付了小贩的面具钱好，他突然开口道：“雁翎，你是觉得，四哥在多管闲事，对吗？”
韩雁翎心中所思突然被猜到，一时间说话都乱了方寸。“还，还好吧。毕竟连钦天监都说四哥你是谪仙下凡，总归，总归是比我更爱民如子的。”
他一时没思索，连爱民如子这种本该用在圣上和太子的话都说出来了。也不知道那几个侍卫会不会连这舌头都给太子嚼一遍。
正沉默时，那打探情况的侍卫回来了，依旧面无表情地回复着：“回二位殿下的话，据说是一对夫妇，在抓他们逃跑的养子。”
“养子？”韩舒奇怪道。
韩雁翎听到时，只觉心头漫上了一份诡异的情绪。他突然有些不好的直觉。
“是。据说养子不孝，从街西胡同那边里一直逃到了街上，方才在益生堂前被擒住。”
“他说是养子？你问了吗？”
“那被打的幼童貌似已经说不出话，属下无能，只能听旁人所言。”
韩舒一时语塞。那落难的都不能言语了，这事情就说不清楚。而他又是私自出宫，若他出手了却没占理，那打人的不饶，再闹大了，就不值得了。
韩雁翎却是另一番心思，他隐约觉得所谓的养子就是和今天那乞丐一样的被拐去的，甚至可能就是那乞丐呢？怀着这个心思，他鬼使神差地跑到了街对面，待靠近人群中心时又放轻了动静，尽力隐匿在人群中。
而等他抬眼一看时，瞬间呆住了——就是那个乞丐！
离开那个院子时，这乞丐虽然狼狈，但却恣意妄然甚至动手戏弄他，那么无知无畏的跳蚤一样的人，现在却被人狠狠地踩在脚下。
踩他的人是个体格剽悍的男人，一道狰狞的刀疤爬在他的右眼，浑身散发着蛮横的戾气。他一只脚踩在乞丐身上，另一只脚还不忘狠狠地踢下去，发出一记又一记闷响。
男人没有说话，而他身旁的女人则叉着腰破口大骂：“好呀——老娘给你吃给你喝的，你不领情？不当人你骗当那不长心的畜生！还敢骗老娘，还敢撞我！真当我是个女人家就连脸皮都不要了呗。”
女人这阵势可谓慷慨激昂，绘声绘色。她头上的木钗子快要掉下去了，动作一点都没收敛。
韩雁翎看见方才见过面的秋娘子，忽地想起了什么，立马把面具戴了起来。而他刚戴上，就看见那乞丐正看向他这面。
那乞丐似乎是认出他来了，又似乎只是随便看看。应该是没认出来才对，毕竟人这么多，而且看样子他连话都说不出来，眼神又能好在哪里呢。
可他仍然盯着自己，即使戴上了这白蛇，他仍然在盯着自己。等等，那乞丐是在说话吗？
他往前移了一下，紧紧地盯着乞丐的嘴型。那血迹斑斑的唇齿早已发不出声音，只有无声的嘴型动着——
救救我。
韩雁翎看清了他的意思后，心绪十分复杂。他是讨厌这个自以为是的乞丐的，但没有恨之入骨那么夸张。但让他平白无故救这么一个没甚用处还只会惹他不快的人，他也是不愿意的。
但他没想到，没想到啊——这被人囚着关着打着骂着还自以为是拽的二五八万的臭乞丐，竟然求他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竟然求他了？他不是也看不下自己吗？怎么，现在知道低头了，先前又何必装的那么不屑。
他很希望可以再多感受一下自己微妙的心情，可眼前的人似乎没有给他机会。只见那男人突然一脚踩在了乞丐的左手上。那只原本纤巧的手立马疼痛地弯曲了起来。原本的血印和尘土融在一起了，原来是乞丐掉下了眼泪。
他哭了。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七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