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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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小二大步流星地在前面带路，从后门出去，七拐八拐地饶进了了一条巷子。嘴上还不清闲：“小公子您，是想买什么人啊？”
“诶呦您瞧小的这记性，您说了要买个会功夫的是吧？看您这不像常来街上逛的，可能是不知道。这秋大娘子啊，年轻时还算个美人呢，跟着她家那位走南闯北啊，愣是没让官府抓住。您说奇不奇？”
韩雁翎本来是不想搭理他的，现在又生了兴趣：“一直没落网？为什么——”
诸夏京都的治安，不该这么差才是，多少该有个案底吧。
“嘿嘿，小公子这您就不知道了吧。这秋大娘子一家虽然做的是人皮生意，但却不惹人。她们从南边儿拐了人来，要么留着调教，要么转手倒卖。也不知道他们哪来那么多门道，还和官家搭上了关系。这黑白都沾的，怎么落网？”
韩雁翎笑了笑没说话。听着这对夫妇很聪明，恶事都犯在南边儿了，好处都落在极北的京都。还搭上了朝廷里的人，确实是厉害。
“小公子，看到那杏树了吗？那户就是秋大娘子新寻的住处。”
韩雁翎礼貌道谢，想着快去快回，但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发问：“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店小二：“哈哈哈，我二叔之前想替他那痴小子添个童养媳，就托人联系过他们，哈哈，哈哈哈哈哈。”
韩雁翎：······
他心底刚建立的一点信赖感又消失殆尽了。要不是宫里眼线太多，人又复杂薄情得狠，他干嘛非要出来偷偷摸摸。照眼下这情形，估计是见不到什么沧浪阁了，怕是摊上个人贩子。算了，好歹见一面，万一这能遇见好的，也不算白来。
绕过地下一滩污水，韩雁翎跟着那店小二来到杏树下，店小二猛猛冲那扇木门锤了了几下，扯着嗓子大喊：“秋婶儿，来生意了！秋婶？”
韩雁翎被他吓了一跳，不满道：“怎么这么大的动静？”
店小二转过头来赔笑：“小公子您有所不知，这秋大娘子啊，是个昼夜颠倒的主。白日不出门的话，定是在屋里睡觉。小的不这么个折腾，根本叫不应啊。”
呵呵，呵呵呵呵呵。
店小二在门口嚎了差不多一刻钟，才听到一个尖锐的女声：“大白天的给谁吊丧啊？老娘还没死呢！”
不待二人有反应，那满是斑驳的木门已经咿呀一声被打开了。一个四十上下的女人插着腰，面色不善地瞪着店小二骂：“你这杂碎是属狼的不成，怎恁的会嚎？”
女人穿着青色的布裙，腕间戴着只绞丝银镯子。发髻看着有些松散，斜斜歪歪地插了支木簪子。骂人的嘴唇一张一合，看的韩雁翎有些头疼。
在小二一番道歉以及满脸赔笑地说明来意后，被称作秋大娘子的妇人才消了些气，先朝着韩雁翎上下打量了一番，后狠狠剜了一眼小二后，方领着二人进了门。
三八胡同都是清一水的三合民宅，院中央是一口天井。看样子荒废很久了，井口边沿生出一层腻腻的青苔。韩雁翎走时特意绕过那处，略带嫌弃地朝那位秋娘子看了看，方才那一丝丝信赖也跟着消失了。
他就不应该听砚喜那小子的溜出宫买人，这能遇到什么成事的好人？还不如去辛者库散散小财多收点眼线来的实用。
几步路的功夫，秋娘子哈欠就没停过。她先回厢房取出盏烛灯，后领着他们去了后院。路上不时回头和他们交谈，语气也是懒懒恹恹。
“你们没来对时候，我和我汉子上月才从垓阳回来，寻的都是些软货——现在就剩下几个年龄小的还没送去调/jiao，也不知道合不合小贵人您的意。”
韩雁翎听不懂她的意思，“软货是什么？”
秋娘子看了他一眼，笑道：“没什么，不过我们行内那些个腌臜话说惯了，小贵人您大门大户出来的，不知道也没甚。”
说完没多久，秋娘子便领他们进了后院的一间偏屋。韩雁翎看她从身上摸出一把钥匙准备开门，临开门前，又转过身道：“丑话我可说过了，这时候没好货正常，您可不能在行里传我和我汉子的坏话啊。”
韩雁翎一阵无语：“我又能去哪里说你们的不好？”
秋娘子嘴巴一歪，“那可说不上——你们这些有权有势的贵人都是一个林子里扎堆的鸟，但凡有一只吐了脏水，剩下的还不得把我们淹出来？”
伙计见韩雁翎脸色不好，立马笑着催促女人开门，还不忘回头安抚韩雁翎两句：“这些做黑买卖的市井惯了，小贵人您别往心里去。”
韩雁翎当然不会同他们细究，只浅浅点了下头。那秋娘子倒也没再说话，利利索索地开锁推门。
木门刚被推开，一阵令人作呕的气味扑面而来，袭得韩雁翎眼睛一酸。那气味是他从未感受过的诡异与难闻——潮湿、酸涩、腐败，甚至裹挟着淡淡的腥臭。
几乎是同一时间，韩雁翎眉头一皱，抬起手，借着衣袖轻轻地遮住鼻子。但又觉得不甚礼貌，又尴尬地放下了。
秋大娘子那闯荡了多少年的老江湖，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眼睛一转，朗声笑道：“瞧瞧我们这位大户人家的小公子，怕是见都没见过这种地方吧。”
韩雁翎心有不快，又不好直接发难。脸色变了又变，才恢复成那副少年人的纯真模样。
“没有的事，您就不要卖关子逗弄我了。”
这间房的窗户都被封死了，光线透不进来，室内一片昏暗。秋娘子拿出方才备好的烛灯，凑出一方小小的光晕，映出了房里的人。
韩雁翎先见到的是一个小姑娘，穿的破破烂烂的躺在草垛子里睡觉。小姑娘的衣服堪堪蔽体，露出的皮肤没一处好的，爬满了斑斑驳驳的淤伤。
没等他做声，秋娘子先开口了，“您瞧瞧，这是南方来的丫头，人灵得很，可惜面相太凶，估摸着您是看不上了。”
说话间，秋娘已经移步到女孩儿身边，狠狠踢了一脚，骂道：“我都不能多睡一会儿，你倒成了个清闲小姐？还不起来！”
原以为这妇人的起床气早就过了，看来还是自己想多了。
秋娘不比那些寻常的妇人娇弱，常年跑江湖的经历使得她力气格外大，踢在小女孩儿身上便是一记闷响。女孩儿估计是病迷糊了，受了那么重的一下，也只是发出些微弱的呜咽。
秋大娘子许是估摸着韩雁翎也看不上，利利索索又是几脚下去，
“怎么？装死装在我头上了？用不用姑奶奶我给你烧点钱啊——”
韩雁翎有些看不过去。在宫中，哪怕是最低等的宫人犯错了，明面上也得按宫律赏罚，哪见过这么粗鲁的。
“这一看是病迷糊了，你又何必下手那么重。”
秋娘子眉毛一挑：“呦——小贵人心疼了？”
韩雁翎瞬地语塞，他又不缺婢子，这妇人怎么说话这么锋利。正欲开口，另一个声音出来了：
“秋婶儿，你莫不是睡迷糊了脑子还没醒，你姘头没跟你说春卷姐是要送进怡香院的吗，身子不能再添新伤了。”
韩雁翎才注意到草垛子里还睡着另一个人，应该是人。那人一身蜡黄的破布，几乎和草垛子混为一体。脸上满是斑驳的污印，头发像一坨干枯的蓬草，附着肉眼可见的油腻。他站起来时像根从泥沼里长出来的竹子，瘦弱，也肮脏。
那种感觉很陌生，确实是陌生，陌生的破破烂烂，陌生的肮脏不堪，陌生的人。
秋娘闻言果然停了动作，脸色像刷了层青釉，飘忽不定。
“用得着你提醒？还是先看好你自己吧。这小妮子已经被怡香院订走了，下个就是你！这个月你若再故意装疯卖傻的作妖，老娘就直接把你送去鬼街那些黑医馆，和那个胖小子作伴去吧！”
破破烂烂的少年看着有些虚弱，勉勉强强扶着墙站起来。他的脸脏兮兮的，眼睛却很出挑——幽深的眸子静静地望着他们，语调却有些轻佻和随意。
“那秋婶你更不能打我了。万一伤哪儿缺哪儿的，您还怎么和金主讨价还价啊。”
男孩的声音有些虚弱，眼神却明亮的吓人。明明处于弱势任人宰割，却还一副胜券在握似的样子，两种极端的状态同时聚集在一个人身上，呈现出一份诡异的气场。
这种感觉让韩雁翎想到了圣上搜罗来的那些前朝古董——匆匆一看和现存的器物差不多，但就因那上了年份的包浆，便添了一份说不清的气韵。
眼前这个乞丐就是这样——像是裹着一层浅浅的包浆，说不清来由，就能感到那若有若无的气韵。
明明已经低贱到尘埃里了，为什么能有那样云淡风轻的表情。
这是韩雁翎理解不了的，也是他做不到的。当他意识到自己可能不会比那落魄的乞丐好多少时，一份难以言说的情绪漫上了心头。
怀着这份心情，他有些恶毒地对着秋娘子笑道：“听他说话还挺有生机的，倒不像个被买卖的下等人了——看来，您还是tiao教的不够啊。”
秋娘子听了连忙道：“诶呦我的小少爷啊，这哪是我不尽心啊，是我们当家的不准。您别看这小畜生邋里邋遢一副泔水相，脸蛋可是顶好的。原是筹谋着卖给那些贵人当个禁脔养，可这小畜生一到关键时刻就作妖，这不就先关着，等我们当家的回来了再拿主意嘛。您要是不嫌弃看上了，我就给他拾掇拾掇，便宜些您领走就是了。”
韩雁翎忍不住笑了，他笑得很轻，但屋里的人应该都是听到了。
“本殿——本公子为什么要花钱买这种自以为是的下等东西。”
这话一出，连那一直觉得他很好说话的小厮都暗暗吃惊地看了过来。这小公子看着面善，一路来言行虽带些富贵人家的娇气，但也算和善了。怎么这时忽地说话这么冲？
韩雁翎都没想到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么刻薄的话，更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一个初次谋面的可怜人抱有这么大的恶意。他很少会这样不加掩饰地暴露情绪，但这又不是宫中，没有那些如狼似虎的哥哥们。一个乞丐而已，他还不能硬气点吗？
再者，他费尽心思出宫来是干正事的。若真领回去这么一个玩意儿，圣上倒是不甚管他——可韩舒不得念叨死他？还有韩昱，这几年来一直阴魂不散地盯着他，他才不要惹这种不讨好的麻烦。
况且，打从进门起，他就看不上这里的任何东西——尤其是这个装模作样的乞丐。
他眼里的嫌弃和鄙夷实在太过明显，明显到那来帮腔的店小二都来说话了：“秋大娘子您这是开什么玩笑，就这杂碎小少爷怎么看得上。您要是暂时没好货，我们就不叨扰了。”
秋娘子也是市井惯了的黑江湖，笑得倒也坦然：“那好说。实在最近风头太紧，这不才走几趟软货嘛。垓阳和昕州好几家武馆都被封了，我们也得缓缓不是？过段时间，再过段时间，我绝对和当家的给您留意几个好手，您来了领走便是。”
到底是跑了多年江湖的老油条，看着买卖不成，还要拉他个回头客。
韩雁翎点了点头，瞟了那乞丐一眼，惊讶地发现那乞丐也在看他。目光坦率而直接，看得他心头一个踉跄，马上收回了对峙的视线。可那乞丐貌似还在看他，凉凉的视线裹挟着屋内那潮湿的腥味，给他的脸染上了层寒霜。
也不知那秋娘子是怎么个心思，打量了他两一番，突然话锋一转：“其实这小乞丐也不错，拾掇干净了出价绝对只贵不贱。横竖小贵人您都寻来了，不如再多考虑考虑。赶巧从垓阳回来时顺了些好茶叶，我们粗人喝不惯，就让我去给您准备。胡二家小子，你跟我一道去——我不会侍弄那些个玩意儿。”
韩雁翎这时才知道那店小二有这么个称呼。刚想说不必麻烦了他马上就走，可那妇人已经拉着店小二出了偏房。再回头来，那脏兮兮的乞丐还在看他。韩雁翎被他盯得不自在，整了整衣摆，朝那草垛子草草行了个揖礼，准备扭头就走。
他正要踏出门槛，忽地感到身形一滞，似是有人在扯自己的衣服，差点绊了一下。回身一看，果然那脏兮兮的乞丐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了他这里来，拽住了他的衣摆一角。他的手并不比脸干净多少，还沾着黑红色的血斑，挥发出淡淡的腥味。
“贵人您都来了，要不行行好带我们出去吧。”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