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突击/伍史]松林风声》疏影居士

5、第五章

　　第五章
　　B、
　　吴哲的第一次大胆的实验开始了。
　　整个军区进入二级战备后，伍六一驾着机身上涂满了防雷电材质的直升机，从港口北方的一座小山包上起飞，在半空中与另一架由陆航兵驾驶的飞机汇合，横排成一条直线。天气很好，夜空中一丝云翳也没有，能见度极高，从直升机的玻璃窗外可以清晰地看到海军陆战队员驾驶着两艘小型潜艇的入水全过程。
　　“能让海空两军一起出动，总参部研究所的面子真够大的。”伍六一一边熟练地锁定对面直升机的经纬度，一边用余光扫过挂在机舱外的雷电收发器——它的核心只不过是两节超导电池而已，“你确定用雷电就能扫描出宏粒子的存在？”
　　通讯频道里响起吴哲的声音，“所有伟大的试验都是要承担风险的。”
　　“得得得，我最讨厌你们这帮科学家的嘴脸。”另外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带着点黑龙江口音，显然是分队长高城的，“战争年代受到伤害的总是人民，你们为他们考虑过什么？”
　　“高少校。”吴哲平静地从指挥所的圈椅上站起身，“我从歼击机师那里请你过来，是希望你与我合作，不是让你来捣乱的。”
　　高城冷笑，“吴所长，虽然袁队和你是老朋友，但你听清楚啊，我跟你可一点也不熟。”
　　他说完话，一把抢过吴哲手里的通讯器，对着话筒大声说：“六一，要是有危险，你马上给我跳伞！”
　　频道中安静了很短暂的一段时间，之后伍六一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队长，放心吧。”
　　“我向来相信歼击机飞行员的素质。”吴哲笑嘻嘻地说，“另一架飞机是陆航那边的，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完成任务？”
　　这句话显然惹了众怒，几名留在指挥室里的陆航战士忍不住反唇相讥：“陆航驾驶员的训练强度和歼击机师没有任何区别，你凭什么这么说？”
　　“如果不是因为你那鬼研究，你觉得现在坐在另一架飞机里的会是谁？”高城也忿忿地问着。
　　吴哲知道他说的是史今——那个人已经永远不可能再坐到驾驶员的位置上了。他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只有微微低下头，“这件事，我的确深表遗憾。”
　　“道歉就有用么？”高城丝毫不领情。
　　正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通讯器的各个频道中陆续传来直升机以及潜艇驾驶员们的声音：“经纬度和高度核实完毕，所有机体到达指定位置，请求发射电弧。”
　　“批准。”吴哲转过身，干脆利落地下了命令。
　　玻璃窗外，悬停在半空的直升机开始向对方缓缓靠拢，海里的两艘潜艇虽然看不到身影，但想必也与两架飞机同样速率和经纬度相互靠近。
　　随着一声清脆的爆裂声，三条青蓝色的电光从挂在直升机上的雷电发生器中射出，另外还有三条刺穿幽暗的海水，直冲向天空，在接触到对方的接收器之后，便连成明亮而清晰地电弧。两条横平，两条竖直，还有两条交叉着呈对角线状放射，从浅海到空中，以四台机体为顶角，垂直地构成一个巨大而完整的长方型立面。
　　那光辉是那样的锐利、耀眼，却又如此洁净而纯粹，就像是亘古以来在这古老星球上循环流动的生命之泉。一时间，在暗夜笼罩下的整个港口都清晰地凸现于这片蓝光之中，海水也被映成一片透亮的碧蓝。
　　“戴上护目镜！”陆航的战士们大声提醒吴哲，可他却听而不闻，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漆黑苍穹中那看上去无比脆弱，却又绚丽无伦的光网，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双机与双艇维持着绝对一致的速度，开始向东面的深海前进，在他们当中，雷电形成的光网平稳地缓缓推进。期间除了驾驶员们在通讯频道中的简短对话，所有人都保持着绝对的静默。
　　在开始实验十分钟以后，一条电弧终于扫过第一个漂浮在黑夜中的宏粒子，它在一片寂静中，无声无息地燃出一团橘红色火焰，一两秒之后，便像幽灵一样消失了。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在光网被一寸一寸扫过被的空间里，亮起了一团接一团的雷光，在宏电子聚集最多的区域，竟然同时亮起几十团各色的亮光，仿佛一串串挂在电线上的节日彩灯。这绝无仅有的奇特景观，让指挥所中所有人都惊叹不已。
　　然而就在所有人心弛神往、几乎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的时候，一个正在聚变的宏粒子飘飘然地靠上伍六一所驾驶的直升机，随着一阵刺耳的声响，机顶的螺旋桨被炸成一团齑粉。另一架飞机见状立刻在空中划了一条弧线，迅速从它身边脱离，紧接着，四台机体飞快地同时关闭闪电发生器，巨大的光网被撕裂成不规则的形状，颤抖着晃了两下，便像暴露在阳光下的梦魇一般，在倏忽之间消逝了。
　　出了故障的直升机摇晃了几下，腾起一片火光与白烟，一个小小的黑影从半空中坠落，同时，指挥所的通讯器中响起伍六一的声音，伴随着呼啸而过的风声：
　　“直升机发生故障，驾驶员已跳伞，请求指挥部派出救援船只！”
　　整个事故只发生在短短的几秒之内，快得让人做不出任何反应。从研发宏电子武器以来，头一次有研究所以外的人们见证它的可怕——而这还只是没有经过任何改良加工的原始宏粒子而已。没有人能够想象，一旦这种武器发展到趋于完美的境界时，究竟会给敌军造成怎样的毁灭性打击。

　　当史今来到救援地点时，看到伍六一正手脚并用的在漆黑的海水中扑腾着，一发现船上探照灯的灯光，立刻冲他招手：“喂，你再来晚一点我可就要被降落伞带到海底喂鱼了……”
　　史今伸手抓住他，拔出一柄军刀，三下五除二地割断缠在他身上的绳索。
　　“我还以为这次肯定完蛋了。”伍六一一边往船上爬，一边说，“男子汉大丈夫竟然死在莫名其妙的实验当中，太亏了！”
　　“你猜我想起来啥了？”史今帮他扯下上半身被海水浸透的沉重军装，又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他披上。
　　“……我知道了，肯定是你第一次教我跳伞的时候。”
　　“你现在的狼狈样，跟那时候差不多。已经那么多年过去了。”史今望着他笑，眼睛像是融化了一样，浮动着夜空中细碎地星光。他就那么定定的瞧着他，然后掏出手里的无线电收发器，刚要按下开关，忽然被伍六一夺走扔到水里。
　　“要回去也不急在这一会儿。”伍六一说，感觉自己胸膛中有压抑的火在烧，那火焰因为缺氧而变成了高热的暗火，再压成熔岩流进血管里。他猛然把史今压在船板上狠狠的吻着，咬噬舔吮着他的唇他的舌，占有他口中的每一个角落。史今也不说话，只是用胳膊攀着伍六一的肩，平静地迎合他全部的热情。
　　过了好一会儿，两个人才分开。
　　“差不多该回去了吧？”史今从船板上坐起身，夜空中响起他悠然的声音。他伸手打开船上的发动机，这次伍六一没阻止，只是从身后圈住他的肩膀。
　　小型机动船突突地响着，带着两个人向岸边驶去。这会儿实验早就结束了，远处的码头上一片寂静，只有常年不熄的探照灯将寂寞的光辉洒在水泥地上。方才那瑰丽奇诡的景象就像水蒸汽一样四散在虚空中，仿佛根本未曾发生过。
　　史今忍不住有些感叹：“要不是今天晚上的实验，谁能想到我们每天生活的空间里还交叠着另一个宇宙呢？”
　　海风扑面而来，伍六一仰起头，仿佛感觉到有无数幽灵般的宏粒子正在自己身边飘行。在他和史今之间，或许不经意的就相隔了整个宇宙。
　　“哎，你说，我们现在穿过的是宏观世界的哪个部分？”
　　“谁知道。”伍六一抬起胳膊，像是要抓住虚空中的宏物质一般，“不过我想，那世界里随便一个什么人，都比咱们的银河系还要大。”
　　“真想见见那一边的史今和六一啊。不知道和我们相比，谁的生活更加幸福一些？”

　　从军用港口回到研究基地之后，伍六一因为轻度烧伤被送进医院，被包得像棕子一样仰在病床上，暂时无法回到战场。与此同时，宏电子武器研发的第二阶段也紧锣密鼓地展开了。因为第一阶段试验成功，证实了吴哲对于宏观世界的猜想，政府决定临时在总参部秘密成立一个宏物质研发部门，除去研究部原有的成员以外，又从空军与海军分别调出一个连的兵力来协助研究。
　　自那天起，研究所附近平原上的夜晚经常会像白昼一样明亮，充斥在黑暗夜空中的电弧与各色宏粒子交相辉映，离远了看，就如同中国古代传说中的蛟龙戏珠。一时间，住在附近一些不明所以的居民们之间谣言四起，并且还有愈演愈烈之嫌。
　　这段时间，研究所的工作人员也忙得恨不能再多长两个脑子八只手出来，每天都要将捕获到的宏电子分门别类，碰到了新族类还要做种种实验来确定它们的特性。有些宏电子根本不能够作为武器来使用，比如说和树叶、布料发生共振的族群，测试的结果经常令人啼笑皆非。
　　每天的傍晚是伍六一最期待的时刻，因为史今总会提着几个饭盒敲响病房的门，然后把刚从研究所食堂盛出来、还冒着热腾腾地香气的饭菜摆在桌子上，两个人一边聊天一边吃，等到夕阳西下，再收拾好碗筷回去继续工作。伍六一好几次对史今说，要是工作忙就别来了，自己随便吃点医院的盒饭也就算了。
　　这时候史今就会笑着摇头：“我自己也总得吃晚饭嘛，耽误不了多少时间的。”

　　A、
　　有些事情总是很奇怪，当你心里想着要去找什么的时候，往往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可一旦你放下了，甚至是忘记了，或许某一天在一个积满了灰尘的角落，你会发现自己想要找的东西，自始至终都安静的躺在那里。
　　宏观世界的史今再次见到微观空间的伍六一也是毫无征兆的。
　　元旦将近，从乡下进城打工的人心涣散，虽然阳历新年不像春季那么隆重，但总还是要过的。一天下午，曹波带着两个弟兄去定点的炼油厂拉汽油，剩下几个人无所事事，就商量去城里喝酒。别看史今平时随和，但喝酒这种事却是基本上不沾，就因为这个，他和服务站的人处得虽好，却总也达不到亲密无间的地步。东北的汉子以酒交友，天下闻名，你要是连酒都不跟他喝一口，他还会把你当朋友吗？
　　刚开始几个人出门豪饮的时候还会想着叫上史今，可时间长了也就淡了，于是晚上还不到六点，偌大一个服务区，就只剩下史今一个人留守。
　　没了人，史今也落得一人清闲，他先是靠在门外看了会儿书，结果冬日里天黑得早，没过一会外面就漆黑一团了，于是只好回到房间里，在桌子前坐下，拧开台灯，从抽屉里取出一叠信，按照次序打开，一封一封地读着。
　　这张桌子和台灯是穷得叮噹响的技工唯一的财富，平常谁要想看书写信了就用一会儿，但往往板凳还没坐热，就被老曹拎出去干活，要么就是另外几个人轰走，像今天史今这么坐着慢慢读信的情况，简直是绝无仅有的。
　　第一封信是从老家来的回信，后面有白铁军的，甘小宁的，许三多的，高城的，还有伍六一的。所有的信封上都写着史今老家的地址，没有人知道他已经来到了佳木斯，这所有的信件都是史明后来从乡下转寄来的。
　　信封早就剪开了口，有些信纸已经被揉得旧了，显然是被读了无数遍。
　　伍六一寄来的是张明信片，正面的图案是碧蓝天空下的步兵装甲车队，翻过来就能看到他的笔迹，很工整，钢笔尖很用力地在纸上划下深深地痕迹。
　　字如其人。
　　明信片上只有廖廖几行字——

　　“班长：
　　展信佳。
　　首先问候一声：八一建军节快乐。
　　虽然你已经复员，但只要是当过兵的人，这个节日都永远是属于他们的。
　　最近我和七连的弟兄们都很好，请不必挂念。
　　班副伍六一”

　　已经是将近四个月以前的旧信了。史今对着明信片愣了一会神，终于摊开一张空白的信纸，拧开钢笔，搓了搓被冻僵的手，对着笔尖呵了口气，在信纸上写下：

　　“六一，
　　很久没联系，近来可好？”

　　落下这几个字之后，又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了。
　　走了几个月，史今没给连里写过一封信，打过一次电话，不是不想告诉大伙自己的情况，而是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
　　说自己在修车？天天睡大通铺？见缝插针的看书准备成人高考？还是说佳木斯的阳光比哪儿都美？
　　想想都觉得有点可笑。
　　这地方不是他真正想要的生活，还是等尘埃落定了之后，再说吧。
　　史今这么想着，刚要把信纸拿起来团成一团，就听到身边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喂，给谁写信呢？”
　　是伍六一，不对，是那个小空军。
　　史今回过头，看着他半边儿身子——另外还有半边卡在墙里头，笑了，问：“怎么这段时间都没见着你？”
　　“我怎么知道，大概是忙呗，没空管那么多。”
　　“哦，敢情你有空就能过来，没空就过不来？把我这儿当啥地方了？”
　　伍六一没理他的茬，凑过去看那封信，一字一句的念着：“‘六一，近来可好？’……你这是给我写信呢？”
　　“整啥呢你！”史今脸有点泛红，推了一把他肩膀，手从他身体中间穿过。
　　伍六一呆在原地不动，笑了，“我知道了，你在给‘你的’伍六一写信呢。”
　　“我看你再得瑟……”史今抽了一本英汉字典出来，盖在信纸上，“看来你都整明白啦？你怎么过来的，我怎么能看到你什么的……”
　　“差不多了。”
　　“来，说说呗。”
　　于是伍六一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对史今讲了个大概，史今一边听，一边皱眉头，直到伍六一讲完了，才疑疑惑惑地说着：“你们那儿的科学太高深了，宏观微观电子量子的，我可听不太懂。”
　　一句话，让费了半天唇舌的伍六一差点仰倒，“你不是也看过爱佛莱特的书吗？基本的物理学总知道点吧？”
　　“可那不一样啊。”史今伸出手，指指自己，“就这么说，我在你面前是宏观世界投射的影像——”他又指了指伍六一，“你在我面前，就是微观世界投出来的影像，对吧？”
　　虽然“影像”和量子效应的差别太大，但伍六一实在懒得解释，于是点点头，“你这不挺明白的吗？”
　　“那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你我才能互相看见呢？”
　　你还真会问。伍六一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就是这点我们现在还没弄清楚。”
　　“没准真的是你想来就来了。”史今笑了笑。
　　“哪儿有这么唯心的理论啊？”伍六一被他这话说得又想抱头了，看来这宏观世界的史今也只有脸长得跟他那边的像而已，不同的人生经历，总是会造就出不同的人来。
　　“别说这个了。你还没告诉我呢，为什么要给‘他’写信？”
　　“我现在不打算写了。”
　　“为什么又不打算写了？我看你挺想他的。”
　　这人哪来的这么多问题？史今叹了口气，指了指周围的环境，“你看我现在这样儿，给他写信有意思吗？”
　　伍六一顺着史今手指的方向打量着四周，只见四壁和顶棚支着简陋的采钢板，将将能够遮风挡雨，水泥地上垫了几层剪开的蛇皮袋，再铺上一层被褥，就算作床了。再看史今，发现他还穿着从部队上带回来的军大衣，下面配蓝色工装裤，都被洗得发白。他从小在军人家庭长大，到了年纪就顺理成章的被送往军校，毕业之后就分配到装备最精良的歼击机师，除了被笼罩在战争的阴云之下，二十几年可以算得上是顺顺当当走过来，哪里见过这样家徒四壁的景象？不由得一下子愣住了，喃喃地问着：
　　“……你就住这种地方？”
　　“退伍下来的老志愿兵，想混出头可不那么容易。”史今有点自嘲地笑笑，从字典下抽出信纸，揉成一团。
　　“所以你就什么都不愿意让他知道？”
　　史今发现伍六一个目光中多了几分忿忿地神色，他觉得有点奇怪，却也没多问，只是点了点头，“是的，所以我想过段时间再说。”
　　“你和他都是一样的。”伍六一这回是真的有点生气了，但还在尽量压抑着，“你们都是想得太多做得太多，但什么事都不说！……你以为你什么都不说，他就会安心？”
　　史今抿着嘴望着他。
　　“我不知道你认识的伍六一和我到底有没有相似的地方，我只说我自己。如果我和史今之间连这点事都不能共同面对的话，那我和他还算得上是——”说到这里，伍六一把最后几个字咽回去了。
　　但史今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
　　——如果连这点事都不能共同面对，那我和他还算得上是默契的战友么？
　　还算得上是寝食同步有难同当的同伴么？
　　还算得上是……彼此相爱的人么。
　　一个人的性格可以被他的身世、经历、命运所影响，可那改变的永远只是外表，深藏在人心底的本性，却是永恒不变的。史今忽然意识到，自己所认识的那个伍六一，和面前这个从微观宇宙过来的人，其实不过是同一个灵魂展现出来两种生活状态而已，他们就像是同一株树木上生长的枝叉，虽然一枝向左，一枝向右，但都源于同样的根。
　　——如果六一现在真的站在自己面前，他大概会说出完全相同的一番话吧。
　　有什么东西，正从史今逐渐趋于平静的内心深处破土而出，让他有点坐不住了。
　　“我知道了。”最终，他点了点头，站起身，“……这样吧，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给他打个电话？”
　　伍六一转过脸，抱着双臂，“我对你们的谈话一点兴趣都没有。”
　　史今忍不住笑出声来：“难道你不想听听，你和他的声音究竟是多么相象？”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门向外走，伍六一虽然嘴上说着没兴趣，却也紧跟在他身后一起出来了。
　　两个人一起走到加油站附近的公用电话亭边上，史今只稍微犹豫了一下，便往投币孔里塞入几枚硬币，接着按下了一直清晰刻在他脑海中的，702团部的电话号码。
　　对面响起线路员公式化的声音，史今愣了一下，因为他发现，在电话接通的那一刹那间，身边的伍六一就像蒸汽一样的淡去了，仿佛挥发在空气里——这还是他头一次亲眼看到他消失的全过程。
　　“喂？你找哪位？”线路员催促着，史今立刻收回心思，熟练地报出一串名称：
　　“请帮我找一营七连一排三班的伍六一同志。”
　　“七连刚刚在几个月前整编完毕，你找的人不在这儿。”
　　“说啥玩意儿？整编？”史今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尽了，只觉得头上被巨槌猛砸了一下，耳朵里一阵嗡嗡乱响，几乎连脚步也站不稳了，“我说的是装甲步兵连，就是那个钢七连——”
　　“我说的也是那个钢七连。”
　　“可是钢七连咋会整编的……”史今捏着电话听筒，用力的连骨节都泛了白，靠着电话亭，一点一点坐到了地面上。
　　“同志，这事儿不归我管。”接线员不耐烦地回答，打算挂电话。
　　这时候对面史今的声音又响起来了，比之前沙哑了很多，尾音也颤颤的：“那……七连长高城在不在？”
　　“高城同志已经调职了。”
　　“调职了……？”史今像是不可置信一般重复了一句，“七连的人，还有谁剩下？”
　　“只有一个看守营房和物资的。”接线员显然忘记了许三多的名字。
　　半年前被史今亲手带出的兵王，如今早已经变成了七连的鬼魂，渐渐被人所遗忘，就如同他看守的空屋一般，不知究竟为了什么而存在。
　　“就帮我把电话转给他吧。”史今已经被接二连三的消息轰击的浑然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得灵魂都要被扯得四分五裂了。而那个最后留在七连的人，是他唯一能够抓住的实物。
　　“该怎么称呼你？”
　　“就说……我是以前七连的三班长。”
　　以前。七连。三班长。
　　这几个字，史今说得无比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