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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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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A、
许三多的声音从电话的另外一边响起来了,“班、班长?真的是你?”
那声音让史今恍惚间有了一种不真实感,他哑着嗓子回答:“三多?”
“班长,可算听到你声音了!我们都可想你了,刚刚在训练场上,大伙还提起你……”许三多的声音里有明显掩饰的成份。
——真是个不会撒谎的孩子。
“……刚半年不见,你就以为能骗过你史班长了么?”史今咧了咧嘴,想笑却没能笑出来,“事儿我早知道了,你还瞒什么瞒。”
话筒里果然沉默了一阵,之后许三多的声音再次响起来了,这次不像是对话,倒更像是一个人的念叨,声音就像是漂浮在梦幻之中:
“班长我跟你说,咱七连的人都挺好的。连长现在已经是副营长了,有些人复员了,可大部分都还在团里,都挺好,真的。咱七连没散,还剩我呢,我是钢七连最后一个兵……”
“你之前说,大家都挺好?”
“嗯,挺好。今天早上跑步,那谁,甘小宁还冲我挤眼睛。”
“三多,那你呢?”
“我也挺好……伍班副说,说顶不住了就给你写信,但我没写七连散的事儿,我觉着我能顶住。这不,都半年了,早就习惯了。”
“三多,你可算是真的长大了。”
“班长,你说我算不算是个老兵了?有时候我想,当兵才这么几年,可我觉得……好像已经活了一辈子。”
那少了些怯懦、多了几分平静的声音,让史今莫名觉得悲凉。半年了,不仅是他自己,有太多太多的事情再也没办法回到从前。堂堂一个尖刀连,转眼就风流云散,这让他感觉到,世上的事变化起来果真是沧海桑田。
史今长长地呼了口气。
许三多的声音还在耳边响着:“……就是伍班副不太好,上次集团军军事十项全能比赛,他后背上的伤又犯了。”
“六一又怎么了?”史今几乎快被冻僵的脑袋里,猛地绷起一根弦来。
“班长,你要是写信给班副,就说说他,让他别太拼命,我看着觉得那什么……有点可怕。”
“写什么信……”史今心里本来就堵得难受,这时候简直是有点咬牙切齿,“你让他滚过来接电话!”
“他今天好像,好像代表机一连去参加射击比赛了。班长你有什么话我帮你转告他,他明天就回来了。”
要转告些什么——
史今握着电话愣住了,脑海里一时间涌上千头万绪。
他想说臭小子你穷折腾个啥,能不能安生点儿?身体的本钱究竟还有几年够你挥霍的?他还想说六一没事,七连虽然散了但人都还在。在七连的每一天,我们每个人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呢。
可到临头被许三多问起来的时候,史今却半句也说不出来,他知道这些话他全懂,但明白是一回事,怎样做又是另外一回事。如果他不争强好胜不咬着牙坚持不装成个又臭又硬的□□的样儿,那他也就不是伍六一了。
他比任何人都了解他。
那究竟想对他说些什么呢?史今问着自己,这时候才发现,说到底,也只不过是想听听他的声音罢了。
“班,班长?”耳边又响起许三多疑疑惑惑的声音。
“啊,没什么事儿要说的……”他连忙回答,“我就是打个电话过来问候一下连里的弟兄们,这不很久没见了么。”
许三多向来对班长的话深信不疑,也就没再多想,拉着史今问东问西,什么工作情况啊地址啊之类的全都问了个遍,直到把史今塞进电话里的几块钱硬币都打完了,才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
放下听筒,史今才略微找回了一点真实感,这时候地面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雪,干冷细密的雪粒正在混沌暗红的天空中狂飞乱舞。不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喧闹声,想来是出去喝酒的工人们回来了。可史今现在还不打算回去,他宁愿就这么坐在地上,和这场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融成一体。
最初的震惊和诧异已经渐渐沉淀了下来,可都变成了冰冷的浊气,堵胸腔里,又随着血液的流动蔓延到四肢,却盘踞在身体里散不出来。虽然裹着厚重的军大衣,可他全身比冬日吹过的寒风还要凉。
整编不等于解散,史今知道。
七连的兵无论分到哪儿都是尖子,史今明白。
可是散了就是散了,就是钢熔了铁化了人倒了树死了,他们是带着钢铁之魂离开的最后一批兵,从此孤魂野鬼般地散落在各个角落,再也没有能够回去的地方。剩下的,仅仅是在脑海里残留的,对过去的往事辉煌而辛酸的回忆。此后补充进来的新鲜血液,只有七连的名,再没有七连的实。
“一声霹雳一把剑,预备齐!”
脑海中隐约回响起伍六一的声音,记得当年,每当有新成员加入七连,举行入连仪式的时候,他的班副就站在自己身边,为那首无曲的连歌率先吼出第一句,朴实无华的歌词总是会被他喊出一种仿佛身处尸山血海之中的气势。
那时候,他总是会微微转过头,望着他沐浴在阳光下的、线条完美而刚毅的侧脸。
只是,那样的时光,将永远不会再有了。
史今的脸上露出了怀念的神色,嘴唇跟随着记忆中的声音,轻轻蠕动着:
“一声霹雳一把剑……一群猛虎钢七连……攻必克,守必坚,踏敌尸骨唱凯旋……”
当张志立在外头把铁板门敲得震天响的时候,史今正蜷着身体,迷迷糊糊地缩在被窝里。前天在雪地里冻了一夜,凌晨的时候就开始发烧了,第二天硬撑着工作了一天,到了晚上已经烧到三十九度八,硬是被老曹送到医院打了整晚的吊水,浪费了好几十块大洋,把他心疼的够呛。将近早上的时候温度才降下来,这会儿刚回来,还没怎么合眼呢,就又被张志立的大嗓门弄醒了。
今天是除夕,出城的人特别多,又下了大雪,几个工人都在外面忙着给司机加油装防滑链,史今窝在铺上,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根本不想爬起来开门。
可张志立的声音还在外面不依不饶地响着:“小史,快开门快开门!”
“啥事啊?”史今终于哑着嗓子答了一句。
“你有个朋友,说是从部队上来的,过来看你了!你在里面磨叽个啥呢?”张志立又拍了几下门,整个彩钢板的棚子都被震得发颤。
这时候另一个声音从门外响起来了,“哎你别喊了,我在外面等着,你让他多睡会行不?”
细微的简直听不出来的河北口音,尾音有些往上扬,带着那么一点倔强的意味。
虽然已经有半年没听到了,但史今一下子就认出来——是伍六一的声音。
不是另一个世界那个偶尔会跑过来骚扰他的空军中尉,是真真正正的伍六一。
“他的”伍六一。
这下子可算清醒了,史今一咕碌爬起来,立刻感觉头重脚轻两眼冒金星,脑袋砰地一声磕在窗框上。他倒抽一口冷气,但也顾不上疼,用一种极其狼狈的姿势从墙边蹭过去,一边打开门一边问着:“六一,是你吗?”
冷气风夹杂着雪片,一下子灌了进来。但史今面前的风却被一个高个儿青年挡住了,他穿着军大衣,整个身体像胡杨树般站得笔直,脸上的肌肉紧绷着,直到瞧见了史今,一身凌厉的气势才稍稍收敛起来。
记忆中的形象终于和现在这张脸重叠在了一起,严丝合缝,没有一点错漏。史今看着他,一时间竟然忘记了怎么张口说话,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成霜。
站在一旁的张志立觉察到气氛不对,于是挥了挥手,冲伍六一说:“同志,人我给你带到了。你们老战友慢慢叙旧吧。”他一边往外走,一边一个人念叨,“啧,我也是退伍下来的,怎么那帮狼心狗肺的崽子没一个来看我的?”
一句话说的史今忍不住笑了,这才回过神来,抓着伍六一的胳膊把他往屋里拖,“六一,真没想到是你。杵在外面干啥?快进来说话,”
伍六一沉着脸迈进屋,反手撞上门,上上下下打量着史今。
“你是想不到!”他终于爆发了,当胸给了史今一拳,“当初离开部队的时候怎么说的?‘给我写信!给我留着烟!’结果呢?转眼就消失了半年!我靠……”
“六一……”史今刚一张口,就被伍六一一把抱住了。那是一个结实而有力的拥抱,就像以前在部队上一样。熟悉的感觉夹杂着风尘仆仆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心里忍不住发酸。
过了好一会两个人才分开,史今站了没多久就觉得浑身简直快要散了架,喘着粗气跌坐到床铺上。伍六一伸手摸摸他的额头,皱了皱眉,拿起枕头边上的杯子,倒了一杯滚烫的开水放在他跟前,又捅了捅煤炉,让火烧得旺了一些,然后坐到他对面的铺上。
“你怎么摸到这儿来的?”史今把头靠在墙上,冰冷的墙面让他发热的头脑清醒了一点。
“还不是你告诉许三多的么。”伍六一一句话揭了过去。他没提自己昨天早上回到部队听说班长来电话时是怎样的心情,也没提自己怎么飞奔到团部硬是提前预支了自己的春节探亲假,更没说火车都只剩下了站票,他是一路站着挤了二十多个小时才摸到这里的。
——这些都不重要,只要能再一次看到他、听到他的声音、握着他的手,其他的都不重要。
“下雪了,这一路挺难走的吧?”
伍六一没理史今这茬,只是问,“班长,你怎么就发烧了?好点没?”
“这么点小病不碍事。”史今露出一个笑容,“别看你班长复员了,可还强着呢。”
“你以为呢?”伍六一盯着他的脸看,“本来就瘦,现在一点肉都没了。你这半年是怎么过来的?”
史今没说话,只是冲着他笑,脸上显出疲惫的神情。
伍六一低下头,伸手握住史今冰冷的手,“行啦。有什么话一会再说,听你嗓子哑成啥样了,你再睡一会儿。”
史今虽然不想睡,无奈浑身上下都乏的要命,只能点点头躺下,闭了眼睛,双手依旧被伍六一握着。
窗外大雪纷飞,高速公路上的车排成了长长的车龙,慢慢悠悠向前蠕动,红色的刹车灯连绵成一片,映在窗户上,形成了一道奇特的光带。
房间里炉膛中的蜂窝煤正熊熊燃烧着,灶上水壶里的水发出滚开时的咕嘟声。
这一刻的时光静好。
不会有人注意到在与他们重叠的另一个空间里究竟在发生着什么。或许,只有当微观世界的人们同时引爆一亿个宏电子时,才可能会发生一起足够被宏观世界的人们称之为“事件”的事件。
B、
另一个空间里,宏物质的研究仍在继续着。
经历几个月对宏电子大量的采集和分类,此时的研究所已经不再满足于只对宏电子的研究,当所有工作人员包括被调去协助研究的士兵们都忙得叫苦连天的时候,吴哲又提出了新的概念——既然有宏观世界的存在,那么除了电子以外应该还能探测到原子,甚至可以找到分子结构的物质。
为此吴哲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整整四天,冥思苦想初步设计出一种大气光学探测系统,为的是直接观测到没有产生聚变的宏物质。然而当他把这个理念向总参部提交时,却被毫不容情的驳回了。
宽敞的会议室中,一水儿的少将级别军人一字排开,坐在吴哲面前,把他肩上的两杠三星衬托的相当单薄。
“部长,我想知道您驳回我计划的原因。”吴哲的嘴唇有点发白,却仍然保持笔挺的跨立姿势站立着——从当上研究所长以来的他就没有再上过一线,但他无疑也是一名合格的军人。
“吴所长。”坐在正中间的作战部长发话了,“我想听你说一遍‘总参二所’的全称。”
“总参谋部武器技术研究所。”吴哲不卑不亢的回答。
“武器技术研究——”作战部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我问你,你目前的研究方向和武器研发有直接关系吗?”
“有。如果可以顺利捕获宏观氢原子的原子核,就有可能会发生核聚变。这样对敌人造成的打击将会是普通核弹的数万倍,比现在初步合成的宏电子武器也要强大很多。”
“哦?”副部长的情绪似乎被调动起来了,“你已经发现宏观世界的这种元素了吗?”
“暂时还没有——”吴哲顿了一下,“我还需要进一步的调查。”
作战部长捡起桌上的报告,扫了一眼,“‘大气光学探测系统’……你知道这几个字意味着什么?这几个字并不仅仅意味着一个公章,几道程序,实现它需要增加更多的研究人员,光学专家、软件工程师、模式识别专家……不计其数。当然,如果只是增加人,我们也不怕——中国从来不缺人。”
说到这里,他嘲讽一般地笑了笑,“这项研究还需要大量的资金,时间。你的理念到现在都还只个猜想,谁都不知道宏观世界是不是真的有原子核存在,即使有了,它能不能产生核聚变又是另外一回事。这场战争已经持续三年半了,我们的国家从各种方面都受到了太多影响,你的宏电子武器的研究一直是总参部开支中最大的一笔,我们不能再继续拖延了。你懂么,吴哲?”
吴哲点点头,痛苦地闭了一下眼睛:“部长,我明白你的意思。可宏物质对我们来说还是太神秘的事物,我没办法把这么危险、这么没有保障的武器投入使用。我们现在甚至都不明白宏观世界究竟在怎样的特定情况下才能发生量子效应,解开这个谜题可以让量子力学的研究更上一个台阶,所以我……我们需要更多的时间去接触它们,去——”
“没有时间了。”作战部长当机立断做了个手势,打断吴哲的话,“你曾经说过,特定族群的宏电子可以对敌军的电脑中枢做精准的打击,一旦敌人的作战系统瘫痪,战争也就胜利了。我们现在只需要它这个特性。至于其他的研究方向,那是你的个人兴趣,政府不给予支持。”
“这不是我的个人兴趣!”这句话终于把吴哲激怒了,他甚至忘记了面前几个人的军衔,大声抗议着,“宏物质的价值不仅仅体现在武器研究上,对目标的精确打击可以让它运用在很多方面,比如说对垃圾和污水的处理,对了,还有医学,它甚至可以在不伤害人体的情况下烧死癌细胞……可是您竟然,您竟然说这都是我的个人兴趣……”说到后来,他的声音一下子哽住了。
“那请你在战争结束之后联系私人研究所来继续研究吧,相信会有很多人支持,但现在政府不会帮你出这笔钱的。”部长摇了摇头,站起身。一干亮闪闪的将星跟着他鱼贯而出。
吴哲笔直地站着,行军礼,过于标准的姿式看上去更像是一种发泄。之后他颓然坐回椅子上,整个人都像是被抽空了,只剩下个皮囊。
是的,他聪明狡黠,机灵睿智,他可以调动海陆空三军人马为他进行研究,可以对另一个世界作出疯狂的完整的而又正确无比的想象,可以让宏电子如烟花般在漆黑的夜空盛开,可从另一方面来看,他又只不过是个人,是总参谋部下隶属研究所的一个小小所长而已,面对庞大而森严的国家机器,完全没有反抗的权利。
日光已经偏西了,金色的余辉斜斜地照在窗外一架巨大的大气立体扫描仪上,它刚刚组装了一半,另外一半因为资金的匮乏还没有建设到位,线路和芯片都裸露在外面,在阳光下发着淡淡地寞落地银色光辉。
而它也永远都不可能有被建成的那一天了。
史今在研究所的天台上找到伍六一的时候,发现一个老式的电话亭正从他身边渐渐淡去,他站在远处看了一会,直到量子化的宏物质全部衰变,才冲伍六一招了招手:
“刚刚我们看到的大概是宏观世界吧?”
伍六一点点头,“你要早来一会,就能看到另一种形式存在的你。”
“或许会看到,或许看不到,就像薛定谔的猫。”史今走到他身边,和他并肩靠在天台的栏杆上,“不过现在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你知道了?”伍六一转头看他,“实验终止的事儿。”
“我知道的比你早。总参的研究会议整整开了一天,当天晚上吴所长就通知大家停止一切实验,销毁数据,把所有压缩好的导弹弹头送到武器组装部。”
伍六一深吸一口气,“我现在开始为这项研究的终止表示遗憾了。”
“为什么?”史今脸上露出明知故问的狡黠神情,“难道你终于开始对它感兴趣了?”
“怎么可能。只不过实验结束我就要走了。”伍六一还有后半句话没说出来——以后再看到你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但我觉得这样也好。”史今慢慢地说着,“继续探究下去,宏物质强大而可怕的一面会越来越多的被挖掘出来,干脆让它就此沉寂,两个空间互不干扰。”
“我几次看到那边的世界,觉得他们和我们过的是完全不同的生活,他们那里好像没有战争。”
“你向往那样的生活么?”史今抬起眼睛看着他,夕阳在他的发梢上涂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远方是灰蒙蒙的工业城市,一个巨大吊车的吊臂一直伸到海里。
伍六一摇了摇头,说,“我看到的只是那边的表象,而你在这边。”
史今笑了笑,有些话两个人都明白,已经不用再说下去了。
“你什么时候回大队?”
“今天晚上。但不是回基地。”
——是直接去战场。史今了然的点了点头,“真快啊。”
“这次大概很快就能结束了。”伍六一握住史今的右手。两个人的手都很大,修长的手指上能摸到清晰的骨节,手掌间还有常年训练留下来的一层层老茧,只不过史今的手上渐渐开始多了一些化学试剂腐蚀的痕迹。
“跟我去个地方。”伍六一忽然突兀的说了一句。
“时间已经不早了,你不回那边准备准备么?”
伍六一不再答言,只是拉着史今一直往前走,史今有点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跟上他的步伐。
两个人一起穿过天台,顺着一侧的楼梯向下走,横穿过宽阔的军用机场,来到连绵成一片的机库前。这时候,所有的宏电子导弹已经组装完毕,在张牙舞爪的歼击机机翼下齐刷刷地挂了一排,阳光的照射下,闪着钝钝的金属光泽,看上去与普通的空对空导弹没有任何区别。如果不是参与了宏物质研究的人员,谁也不知道这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导弹弹头里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怪兽。
几个机械师正在紧张的做最后的护理,看到穿空军迷彩的伍六一走过来,头也懒得抬一下,嘴里叼着扳手,含含糊糊的说:“同志,这还没响战备警报呢怎么就来了,心痒想看新装备也不能这么着急吧。”
“切,谁稀罕这个。”伍六一大踏步的迈过机库,向后面停泊在露天的几架实验专用直升机走去。
“哎哎哎说你呢,怎么还往前走啊?!”身后有个上尉军衔的机械师大声警告,但伍六一像是没听见一样,反而一拽着史今一路小跑到直升机前,把他推到副驾驶座上,然后自己也一个箭步跨了进去,锁上舱门,干脆利落的打着引擎,一拉操纵杆,头顶的主螺旋桨立刻旋转起来,巨大的噪音淹没了周边所有的抗议声。随着桨叶的攻角渐渐增大,直升机开始慢悠悠地向上攀升,带起的气流把几个企图前来阻止行动的机械师们几乎掀了个跟头。
“可真会胡闹啊你。”史今坐在副驾驶座上,望了望下面逐渐缩小的人影,从后座上拽过来两套头盔和风镜,把其中一套扔在伍六一的身上,“戴上!如果你不想当聋子的话!”
伍六一当然听不到史今在说什么,但从他的动作和表情也能推测的出来,于是把直升机悬停在半空,戴好头盔和通讯器,这时候两个人才算恢复正常对话。
“你到底在折腾什么!”史今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是种无奈的感叹。
“也没别的想法。”伍六一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前方,轻轻一推变距杆,直升机平平地向前滑了出去,被落日拖得狭长的影子掠过基地、山坡和湖泊,“就是想带着你再飞一次,虽然不能用歼击机。”
史今沉默了一会,忍不住叹了口气,“别傻了六一,回去吧。”
伍六一不说话——这个人要真的执拗起来是十架歼击机都拉不回去的。
于是史今又张开了口:“行啦……等这仗打赢了我陪你一起坐最大的喷气式飞机,把高队,小宁,小帅,三多,还有咱以前七队的弟兄们都叫上。”
“那能一样么?”
“怎么就不一样了?”
“……你觉得我这趟能回来?”
“以前那么多次不都回来了么。”史今看着他,忽然恶狠狠的勒住他脖子,“伍六一!我看你敢不回来一个试试!”
伍六一任由他卡着自己的脖子,双手双脚的动作却不敢松懈,就这么呆了一会,忽然哧地一声笑了,说:“史今你看,下面亮灯了。”
史今一眼望过去,只见脚下的城市空寂寂的,看不见什么人影。
这时候落日的余晖还未褪尽,点点的灯光已经亮了起来,像一条火龙般地一直连绵到天边,为这个已经丧失了生命力的地方增添了少许空幻而脆弱的光彩,仿佛一个堕落而华丽的乐章,悄无声息地演奏着。
于是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了,就这么沉默地看着,只有直升机顶上的螺旋桨还在寂寞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