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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流萤的见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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汩汩般的泪洒落,晕开在宣纸般的衣衫上,绽放着朵朵泪花,与那讽刺般的血花相交映,让人看着有说不出的心酸。
浣碧听着她发疯似的叫喊,不耐烦地走过来,
“你有完没完?垣公子又不是要死了!”
“那现在还严重不?”
“可笑,垣公子病危的时候,在他身边的不是你,是我!现在已经开始退热愈合了,你就在这狐假虎威。”
房内的医者一听浣碧这话,都有着相同的心思:垣能度过危险,靠的是春上一直用一种叫敬亭绿雪的茶灌饮来使他支撑下去,要不然,带毒的箭伤使他痛不欲生,更何况,他还难以进食,甚至连粥水都拒绝,没有了那茶,绝对不能这么快地愈合,恐怕也是后患无穷。
陆瑗却没有理会她的讥诮,更察看不到周围的人严肃表情下的心思。她擦干眼角的泪,紧紧地握着垣的手,坚定地说,
“垣,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她静静地呆在他身旁,时间搁浅在这一刻,任由旁人惊异或愤怒的眼光,心中却早已宠辱不惊,爱情早已像藤萝一般,攀爬到她心房,紧紧地缠绕着生命,相随吧,别让风把我们吹散。
她低身俯下去,用指尖轻轻地触碰他滚烫如焚的脸颊,那种火烧般的感觉,传递到她心上,痛,焚心般的痛。
忽然,他缓缓张开那双清澈得透心的眼眸,翕合的唇微微颤动着,
“你来了?”
她使劲地点头,
“是,我来了,我来了,我就在你身边。”
他扯开那干涸得要皲裂的双唇,展露出如菊清逸的淡笑,
“那就好,我没事。”
“是的,你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
他却没有再做声,艰难地动了一下左手,反握了她的一直牵着自己的手。一旁的医者早已看得心急如焚,垣受伤的是左肩膀,这样的动作,足以再次撕裂伤口。
浣碧再也忍耐不住了,
“垣公子,你别动。”
“不要紧。”
“什么不要紧,你的伤口每次都在要愈合的时候再次裂开。现在再次愈合了,浣碧就求你别折磨自己了……”
“我没事的。”
陆瑗听了浣碧的话,心里一紧,
“垣,你一定要听医师的话,答应我。”
他又笑了笑,
“好。答应,茗姬大人了。”
……
这些养伤的日子里,除了医师们照旧每天来替垣看病,还有浣碧那冰冷的眼神外,陆瑗一直在垣身边照看他。
有时候,看着他因不小心拉扯伤口而痛得皱眉,她的肩膀也会跟着痛起来;有时候,看着他因药性太浓烈而呕吐不止,她的心就像抽搐一般;有时候,看着他吃不下食物的,她宁愿饿着受苦的是自己……
白天,她会帮忙轮流来看病的医师对垣进行治疗;夜里,她会坐在他身旁陪他说话。累了的时候,她会静静地趴在案上小憩;醒来了以后,她会默默地呆在他身旁看他睡觉。
这一会,陆瑗端着水盆去盛水替垣擦汗,却在途中遇见浣碧的讥诮,
“哼,总以为有令牌在身,就胡作非为!”
陆瑗不想理会她,径自绕过她身边离开。她却没有放过陆瑗,一手拉着她的胳臂,浣碧是个习武的人,用力很大,狠狠地抓紧她,
“你别装了!那天你不是很狠吗?现在又在装清高!?”
“放手。请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
“放手!”
陆瑗再次斥道,她却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反而更加愤怒,用另外的手打翻了她手中的水盆,铜制的水盆跌落在地上,发出巨大而沉重的响声,不断地回荡在走廊。
她逼不得已,再次拿出那银令。耀眼的银牌晃动在浣碧面前,更刺激了她疯狂的举措,她用力推开陆瑗,猛烈的力度使陆瑗狠狠地撞在柱子上,被撞到的胳臂痛得她要流泪。
“呵呵,别拿这个来警告我,就算别人怕,我不怕,我死也不怕!”
说着,她眼里满是仇恨,整举着手向陆瑗走来,那因嫉妒而扭曲的面容显得那样的恐怖,就像獠牙青面的妖魅一样。
陆瑗从环中抽中那块剔透的碧玉,碧玉上雕着灵芝、白芷等药草额饰纹,在日光的照耀下,在青墙上透射出星星点点的斑。
“浣碧,你冷静一点!看到么,是神谷骏义的令牌,你别过来……”
浣碧一看那玉佩,怔住了,喃喃,
“为什么!谁都对你那样好,骏义公子居然把他贴身带着的玉佩都给你,为什么!垣公子还那样地爱你,为什么!”
“不为什么!情感从来都是不需要理由的!”
“不为什么?那我付出了那么多,为什么却又得到那样地少?”
“不是的,是你看不到或者还未知道而已。”
“胡说!那为什么我从小就跟着垣公子,我对他的好,他明明知道,然而,他却从来都不愿意看我一眼!为什么?”
“感情是不可能勉强的,为什么要问为什么,天道本来就是无为!”
“胡说!你胡说!不要说了!”
浣碧疯狂地掩住自己的耳朵,狠狠地盯着陆瑗,却没有发话。陆瑗看着她似乎失去了理智,心里却尽是同情,这样等级分明的社会,的确是折磨人。
于是走到她身边,轻轻捉住她放在耳边的双手,
“爱一个人,不一定要占有。看着他能幸福快乐,这样才是你的幸福快乐。至人无我、无为、无名,与天道一体,超越自身、无我两忘,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岂不是爱得更逍遥吗?”
浣碧的眼神突然变得柔弱起来,带着泪光般看向她。突然间,又甩开陆瑗双手,喊道,
“废话!你只会说,如果是你,你能做到吗?胡扯!别在这里装模作样了!”
说罢,她又掩着双耳跑走了。陆瑗呆呆地站在那里,想了好一会儿,是吗?如果是我,我又能做到无我两忘吗?她一阵苦笑,浣碧说得没错,我自己根本做不到,什么逍遥无为,如果从未遇见过他,也许可以吧。
秋风在毫无防备下窜入风间,随着时间的推移,深秋越来越近了。火光被吹得在风中乱舞,一跪一躺的影子就在烛光下晃动。
“垣,等你好起来回去时,把我也带到军中吧。”
“不行,太危险了。”
“不,我害怕,我不想一个人呆在这里等你,那种感觉,很寂寥、很无助,有时候,想哭,却找不到一个肩膀;想笑,却发觉只有自己的笑声在回荡;想家,却没有人能听我的叙说;即使是品茶,也少了一番滋味……”
的确,身在异国他乡的陆瑗,从开始到现在,都是那样地无助。她却一直两袖清风般活下去,只有无人的时候,她才会躲起来疗伤,直到找到了依靠……垣思索着,又答道:
“战场很危险,你没看见我的箭伤吗?那是带着剧毒的。”
“我不怕,我更怕一个人。”
看着陆瑗皱着眉,眼中仿佛闪烁着泪光,他想了想,
“好吧。”
“太好了。”
他把头转过去看着她兴奋的样子,
“那你该感谢我吧。”
“嗯。谢谢!”
“不是。”
“不是?”
他伸出没受伤的右手,伸出食指指着自己的额头,
“这里。”
陆瑗放眼一看,脸就刷一声把红了起来,
“你……”
她羞赧地把头转过去,避开他如火般的目光。他却从榻上一跃而起,用右手扶着她如柳般纤细的腰,把唇深深地贴在她的额上。
从惊讶中反应过来,她抬头看着他充满柔情的一吻,那透彻的双眸下蕴藏着的温存,也许别人看不透,可是她却深信,自己能感受到。于是,在他的唇离开自己额头那刻,她张开双臂,紧紧地抱着了他。
也许是由于太情急,那拥抱压在了他肩膀的伤口上,痛得垣直叫了一下。
“嘶……陆瑗,你太急了。”
“我……”
看着她再次羞红着脸低头的样子,他忍不住大笑起来。
“不许笑。”
“好,我不笑。”
“嗯。你还是躺下吧,不然伤口又会裂开了。”
“不,垣可是没那么弱呢!我一直躺着,就是想躺到你来为止!”
“借口!我知道那时你很危急,可是,我没能在你身边……”
“傻瓜,那时候,绿雪仙子都在我身边,从见到你那天起,我就觉得,你就是那绿雪仙子。”
陆瑗怔了一下,她想起了那些奇怪的梦境,那个翠衣女子,那些关于仙子与茶的传说,还有,那些前世今生的爱情故事,是那样地清晰熟悉,就像是回忆一般藏在自己脑海里。
回过神来,她突然苦笑,心里挖苦自己:生活似乎是一种煎熬,把自己都累得去憧憬那羽化登仙的神人了。
“陆瑗,快来,看——”
垣早已走到门前坐下,陆瑗拿了件外衣披在他身上,沿着他指的方向一看,但见不远处绿光盈盈,在漆黑的夜里飞舞。
他挽起她的手便向那个绿光围绕的世界走去,
“走,我们去吧。”
转眼间,身边尽是流萤点点,闪烁着微弱的绿光,划破夜的漆黑,在窸窸窣窣的旋律中畅舞,那样地忘我,那样地动人。
“陆瑗,跳舞吧,就像樱花漫天的那一夜。”
“你都看见了?”
“嗯,好美,只是短暂的樱花不似你,就让流萤与你共舞吧,绿光胜雪,那样的你,就是绿雪仙子。”
她伸手要去捉那流萤,绿光却从她指见飞走,它们不停地飞舞着,时而绕成一个个圆圈,时而又围在她身边扇动翅膀,似乎在邀请陆瑗一起共舞。
“它们在邀请我跳舞呢。”
“那你应该欣然接受。”
“不过,我不是绿雪仙子,我是陆瑗。”
“是,你是陆瑗,神谷骏垣的陆瑗。”
“嗯。”
陆瑗轻轻地抬手,那流萤便停在她手上,她扭动着曼妙的身段,她点着脚尖旋转,飞舞的裙裾上洒满月光,她轻拂双袖,让所有的流光纪录着她的美,就像漫天的繁星下落到凡间,与那素衣袅袅的伊人舞动。带着欢笑声与爱,任那蟋蟀野虫在自己伴奏,邀明月流萤与自己共舞……
漆黑的夜仿佛掩盖不了二人的光华,他们的幸福就像流萤一般,绽放在骇人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