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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负伤了的他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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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红的木雕蝙蝠纹饰箱,索条环子状的鹿苑,什么意思?当年那个申公子是垣?陆瑗恍然大悟,搜罗了半天,依旧找不着那应该存在的白绸。
她找得满头大汗,疯狂地翻箱倒箧,发黄的烛光不断地在摇晃,倒得满案皆是的鹿苑茶叶散发着醉人的茶香,然而,陆瑗却无心赏茶,敏锐的直觉告诉她,垣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东窗末白时,她拖着疲惫的身躯,与满眼的血丝,静静地坐在趟门前,空白般望着黎明的天空,满心都被无助所占据,那些羡鲲鹏展翅九万里之志,那个天地间任逍遥的心,凋零了吧。
陆瑗一阵冷笑,笑自己亦无所用,笑自己尘心未老。
“至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那年我写予你的,没去悟彻吧……”
一身黑衣出现在陆瑗身旁,那清俊的脸孔上带着哀伤,忽然,他又一笑,“看你这样子,谁还认得当年御前直说道法自然的小茶仙?”
“神谷骏义?”
“怎么了?不想见着我?”
“过去是。如今,怕是最想见得着你了。”
神谷骏义的心突然抽搐般连跳了几下,又冷静下来,淡然笑曰,
“是吗,你没看见那白绢吗?”
“白绢?没有找得着。”
“难怪了,又是浣碧做的好事,垣受的苦,战后必须向她讨回来!”
“垣?垣他怎么了!好久没他消息了!”
“呵呵,这时候的你,还真的没有了当年那种不吃人间烟火般的清逸啊。”
“什么?当年那什么申公子是你?”
“没错,神公子嘛,嘿嘿。”
听了神谷骏义肯定的答案,陆瑗不禁有些失落,那句清逸的小诗正知其心,从来到这里开始,她一直认为那申公子便是垣。一句知己,过去,她总想着他们能在松间竹下坐,在闹市中独辟幽幽雅室,然而,真相却有些残酷。
“那怎么没听你说?”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呵呵,妙境啊,你不懂?”
陆瑗一时语塞,这神谷骏义真是变幻莫测有如夏日的天气,一时狡诈心狠,一时又嬉皮笑脸,如今又大智高深,总有种令人难以捉摸的感觉,实在是狠也不得,爱也不得。
“嘶……”
神谷骏义手臂上的剑伤正在向外渗血,痛得他只喊了出来。
“你怎么了?伤口要包扎嘛?”
他咧嘴一笑,此刻,他的笑容看上去,少了几分调笑,反而有点凄然,
“用得着茗姬帮我疗伤?这伤是昨日白天时受的,军中的医师早已包扎过,只是夜间赶路回来拉扯过伤口,所以渗血了。”
“那你没事嘛?赶快去休息一下吧。”
“能休息么?垣的箭伤一直在恶化!”
“垣他受伤了?什么恶化了?我怎么不知道?”
陆瑗一听垣受伤的消息,焦急得直站起来,作势要走,神谷骏义马上伸手去拉过她,说道,
“去哪里?”
“去看垣啊!”
“你知道他在哪?”
“不是在……”
“头发长见识短。”
陆瑗瞪着杏眼怒视着他,他回敬了一眼,又说道,
“兔妖!别用你那双红眼等着我。”
“哼,你才是妖!”
“走吧,兔妖,垣在秀哉府中,但是,由浣碧亲自看料。”
“浣碧?垣不是说,她被你处理了吗?”
“战事前的确如此,战后,朝仓大人又把她带回身边了。”
“啊?那朝仓大人这样重视她……那她会医术?”
“会,还不错。如果不是凭借这,她也不能借此胡作非为了。那绸缎该是她拿去了,要不然,也不用等到今天才带你去见他了。垣他一直喊着要见你,药也不肯服,滴水不沾,我一听这消息就赶回来了。还好,事情并没发展得太恶劣,走吧……”
“嗯。”陆瑗亦不想多问,这段日子的忐忑不安总归找出了缘由,再说,神谷骏义回来了,自己也不再处于无助的境地了。
当二人走到半路的时候,有侍从拦截了他们的去路,声称军中有新的战况,朝仓大人急召他归去。神谷骏义狐疑地看着那侍从一眼,又瞄了一下心急如焚的陆瑗,于是问道,
“凭何要我相信急报,你可有凭证?”
那侍从从衣间抽出一块银令牌,神谷骏义看罢不禁眉头一皱,
“我去探看一下垣便回去。”
谁料,那侍从竟半跪在神谷骏义跟前,
“神谷大人,实在刻不容缓,少您一支队伍,我们军队就像失了翅膀一样。”
神谷骏义顿了下来,似乎在考虑些什么,看了看半跪在跟前的侍从,又敲了敲焦急不安的陆瑗,说:
“我这就回去,先把银令拿来——”
说罢,他便把那银光闪闪的令牌递给陆瑗,再从腰间脱下翠色的玉佩放到陆瑗的手心,
“好好拿着,这令牌,有如见朝仓大人,没人敢阻挠你。要是有人敢硬碰,你就拿出这块玉佩,这玉佩是我的贴身物,可保你。”
“嗯。好,谢谢你……”陆瑗还是第一次见神谷骏义这个样子,心里满是感激,却又不知该如何表达,只好连声说道谢。
“替我好好照顾垣。”
“嗯。”
看着陆瑗跌跌撞撞般向秀哉府奔去的身影,神谷骏义叹了口气,情为何物?那自己呢?是为情还是为义?从那年在宫廷的茶宴里遇见她,就觉清丽脱俗的陆瑗能成为自己的知己,那个有与天地共融以遨浩然苍穹的女子……
他摇了摇头,奈何有缘无分。又转身对侍从说,
“我们启程吧。”
“是的。”
来到秀哉府上的陆瑗,看着府上下人都忙碌得东奔西跑,本想找个人询问垣的住处,却又无人答复。惆怅之际,她正想找寻道路的时候,有人拍了下自己的肩膀。回眸一看,惠子正在笑盈盈地看着自己,陆瑗顿时心生厌倦,这惠子未免太假了,当初口口声声告知自己没有垣的消息,说她不知也罢,如今垣确实负伤在此,她竟不来知会自己,做戏也做得太明显了。
惠子看陆瑗在发呆,于是问道,
“茗姬姐姐,你来惠子府上有何贵干?”
“来看垣。”
“垣?你怎么知道……”
“你是不想我知道的吧。惠子。”
“不,怎么会呢,惠子把茗姬当亲生姐姐看待,我是想着……稍后就去把垣在这的消息告诉你。”
陆瑗突然冷笑,这世间到处都存在着虚伪的脸,
“惠子,戏就做到这里吧。我不是蠢钝之人。”
惠子一听,脸翻得比天气还快,从刚才的一副天真模样变成因愤怒与奸诈而扭曲的脸,
“你别不识抬举!休怪我不客气。”
她举手,作势要劈下陆瑗的脖侧,陆瑗马上掏出那块银牌,在日光的照耀下,银牌发出的刺眼光芒使得惠子不禁闪躲了一下,又靠近去一看,冷哼了一声,
“哟,是朝仓大人的银令,陆瑗,你真有你的。”
陆瑗没有再理她,狠狠地转身离去。她怔了一下,想着,只要跟着下人来来回回,那终究能找到垣休养的房间的。
她提起裙裾,跟着其中一位端着水盆的侍女走着,眼看那水盆边沿搭着的布帛并没有沾过水的痕迹,心想,这侍女大概是要端进垣的厢房里去伺候了。于是便紧紧追随她。
她蹑手蹑脚地跟随着,终于来到了那房前,透过纸糊的趟门,她看到里面坐满了人,却都是端正地围坐着,没有丝毫动作语言。陆瑗不禁纳闷起来,却也不想再犹豫。
走到了趟门前,她正想推门而入时,正好有人推门而出,而那人并不是谁,正是那浣碧。她用那双凌厉的眼直直盯着陆瑗,眼里仿佛透着仇恨与血腥。她啐了一口,
“你来干什么?”
陆瑗很想无视她那杀人般的眼神,但想到今晨神谷骏义说过的话,那个曾经以“无无为而无不为”的自己,于是狠狠地反盯她一眼,
“我来看垣!”
说罢,她径自走入厢房,而当她刚一只脚踏进房间之时,浣碧居然罔顾在场之人,伸出手来拦截着她,
“你凭什么?”
“凭这个。”陆瑗晃了一下手中的银令。
“呵呵,就凭这个?这里的都是医者,你是什么?不过是个茶娘,能帮得上忙吗?别在这里碍手碍脚!”
“茶娘又怎样,这世间本就有茶疗之术!”
“莫废话,给我出去!”
“我偏不走,我要进去!”
陆瑗不甘示弱,自己从来都不是弱者,只是太谦和,然而别人却逼着自己变得心狠,在这个乱世,到处充满弱肉强食,为了保护自己所爱,她要变得更强。
浣碧内心被她突如其来的强势一震。依旧冷着脸,
“你算什么,别以为有朝仓大人的银令在,我真的不敢动你。”
……
“咳咳……”当二人还在拉锯之时,房内传出阵阵咳嗽声,听得人心烦意乱,仿佛咳嗽的就是自己。
陆瑗再也不顾上什么了,直用力甩开浣碧的手,往房内奔去。只见垣躺在房中央,艰难地咳嗽着,每一声都像捶打在陆瑗心上般疼痛。看着面色苍白的他,一身白衣,胸口即使被绷带紧紧地扎住伤口,但是点点的血迹就像是盛开在一片纯白上的红花,异常地刺眼。
她紧紧捉住垣无力的手,呼喊着他的名字,然而身旁的医者却告诉她,垣早已昏迷不醒了,虽然偶尔会喊起她的名字,但那仅仅是迷失中的挣扎,任凭她怎样叫喊,那躺着的人除了有渗血和咳嗽的生命迹象外,再也没有任何反映。
听着垣渐渐虚弱的呼吸,陆瑗的脸颊划过一窜晶莹的泪。泪打在了他因发热而滚烫的脸上,很快就被枯涸的皮肤攫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