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虚无之冕》吴楼

3、疑云

　　“我们这种记录者，总会有些自己的小习惯的。”少年指了个方向。“那边，先生，您走错方向了。”

　　“哦，抱歉，你继续讲。”林原尺按了按额角。少年有些过分活泼了，他常年在研究所里待着，已经许久没有和这么话痨的人像现在这样放松地纯聊天。上一次见到话这么多的人，或许已经是一年前了。不过他并不讨厌这个，林原尺默默地想。少年虽然话多却并不显得啰嗦，也不会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令人尴尬。

　　果然要多出来看看啊，他想。虽然目前是被迫出来走动。他上辈子一直向往着研究所外的生活，无奈身上实在负累太多。此时竟阴差阳错得以实现心愿，看到只有闲暇时看的书上才有的景象，实在是……有趣极了。

　　林原尺抿着唇微微笑起来。

　　钱斯洛虽然走在前面，却对后面的情况十分清楚。他好奇地回头：“先生，是我哪里讲得不对吗？”

　　“不，不是的。”林原尺笑着回答他，“你说的事情都很有趣。”

　　“哦哦，好的。对了，”钱斯洛话锋一转，“先生，我说了这么久，您还没告诉我您的名字呢。”

　　“名字？啊，我忘了自我介绍了。”林原尺正欲开口，忽然想到如今情况，不知道自己用林原尺这个名字是否还合适。

　　钱斯洛看他犹豫，马上接道：“如果为难的话，就不用说了。哪怕先生不告诉我名字，您是我的恩人这一事实也不会改变呀。”

　　“不，”林原尺停顿了一下，“没什么不方便的，叫我林沅就好。”

　　“好的，林先生。”钱斯洛转了半个圈面对他，“前面可能有点难走，您最好跟着我走，小心绊倒。”

　　林原尺跟上他的脚步，却总觉得周围有些眼熟，似乎……他有些不敢确定，但周围的建筑他似乎确实刚刚走过。

　　“这里，先生。”钱斯洛招呼他，“我暂时住在这里。”

　　林原尺看着面前的入口顿了顿。如果没记错，他刚刚就是从这里走出来的。一个隐隐约约的预感从他脑海中浮出来。

　　他沉默地跟着钱斯洛向前走，绕过曲曲折折的弯道，停在一间小小的门前。

　　“请稍等……”少年在身上的口袋里摸了半天，掏出一把小钥匙。林原尺吸了口气，在心中默数，三，二，一。

　　小门在下一秒打开。林原尺看见室内熟悉的摆设和自己曾短暂当做过镜面的水洼，闭了闭眼，脑海间一瞬间有些混乱。

　　钱斯洛看他站在门口，正欲招呼他进来，却见林原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开口道：“你真的不认识我？”

　　钱斯洛目光澄澈，充满疑惑地看向他：“啊？”

　　不知道少年想到了什么，钱斯洛忽然面色一变：“您难道是……怪不得……”

　　林原尺心中一紧。看钱斯洛的样子，如果全然不知这具身体的原来身份，不该是这种反应。但他的反应总让林原尺觉得，这位似乎特别擅长脑补的少年，误会了什么……

　　果然，下一秒少年掏出他的硬皮本，手指以带起残影的速度飞快地划过一溜模糊的页码，停在一页空白上。紧接着他抬头，换了一种充满尊敬和真诚的语气，对着林原尺说：“审查官先生，晚上好。我是初级记录者钱斯洛，此次前来穆泊拉星系的卢克星，记录此地风物。我使用的是A171型记录设备，这是我来到这里后一个月间的记录。如果您要考查我的现场记述，我现在就可以开始。”

　　钱斯洛这一段话相当流畅，流畅到林原尺根本插不进去一个字的地步，语气也让听者感觉十分舒服。如果不是场合不对，林原尺简直想像书中一样，向他说一声“十分！”。但显然这孩子又对他的身份进行了过度脑补并且认错了人，林原尺叹了口气，短短三小时内，他叹的气恐怕比过去一年加起来都多。“不，等等，你听我说……”

　　钱斯洛双眼闪亮地看向他。

　　“我并不是你说的什么审查官，你认错了。”说完这句话后，林原尺看到少年肉眼可见地沮丧了一下，连他那头金发似乎都黯淡了一瞬间。不过也仅仅是一瞬间，钱斯洛抬起头来，脸上已经是一派轻松的表情：“啊，那真是太好了！如果您真是审查官，我可要烦恼半天见到您时的表现该怎么处理了。”

　　林原尺脸上有点绷不住。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少年的金发：“放宽心，虽然我不是你提到的审查官，但你的表现很好，没有问题。”

　　钱斯洛似乎没料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怔了一下，马上跳开：“您别摸我头！啊，请不要误会，我并不是有所意见。只是在我们那里，流传有一句古老的话，摸头长不高。”

　　林原尺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好的，钱斯洛。”

　　看到他的笑容，金发少年眨眨眼：“既然如此，那您说的‘你真的不认识我？’是指什么呢？难道我见过您？”

　　林原尺顿了一下，试图找个理由敷衍过去：“或许你还记得刚过来不远处那条街的街角吗？”他并不解释是哪条街，继续说：“大约两周前的一天，我曾在那里见过你一次。因为你看起来也不像本地人，所以我多看了你两眼。那时你可能正在想什么事情，和我远远对视了一眼。我以为你对外地人的感觉这么灵敏，可能对我有所印象来着。”

　　说实话，林原尺这个理由编得很烂，但钱斯洛看起来并未怀疑。金发少年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他用一种欢快的语调说：“这样看来，我和您是真的很有缘分！两周前是一年一次的虹间周，意得见明虹，那天我没看到间虹天象，原来是无意间遇见您了。”

　　林原尺笑眯眯地听他讲，缓缓平复着心情。他不擅说谎，更别提在这一无所知的地方编造一场相遇。所幸少年想象力足够丰富，倒是免去了他的麻烦。

　　“啊！说了这么半天，先坐吧。”钱斯洛在墙角的杂物堆里摸了摸，竟然摸出了一个开关。他晃了晃那个小小的开关，天花板上亮起星点状的一连串小灯。效果很好看，但屋中的亮度并没有增加多少。

　　在彻底无光的时候，这种星空效果确实好看，也是很久以前曾经流行过的。但此地并不富裕，且钱斯洛——按照他自己的说法，作为一个记录者，应该需要正常的灯光才对。如果出于实用，这种地下室应该装一个普通的全角灯，而非这种小灯串。

　　钱斯洛仿佛看出了他的疑问，少年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还是我们这一行的毛病啦……虽然这里条件不太好，但是总要追求一点美的。”

　　林原尺看了看周边有些凌乱的摆设，默默压下了吐槽，他问起另外一个问题：“那你如果要做记录的话，这种光线能看清吗？”

　　“您原来是在想这个呀！”钱斯洛扬起一个笑脸，他点了点那本硬皮本。

　　片刻，那本本子散发出柔和而不刺眼的光芒，亮度虽然不高，但供书写应该是没有问题的。紧接着钱斯洛放开手，硬皮本竟然稳稳地悬浮在空中。他在封面的某个角上戳了两下，本子发出更加明亮的光。这样一来，整间屋子都被照亮了。

　　“亮天花板上那个灯只是为了美观，方便聊天罢了，您不觉得刚才的环境很像美丽的室外星空吗？”

　　林原尺忍不住摇摇头笑了，少年似乎是没想到被否定了，看起来有点沮丧。

　　林原尺道：“我不是在否定你，只是有些没想到。以及你这是……”林原尺一时间有些犹疑。那难道就是少年的终端？可是终端追求轻便易携，大多贴身设计，哪有这种外形的？

　　钱斯洛向他解释道：“之前您问我为什么不用终端记录的时候我就想说了，我并不是没有终端，但它可能和主流终端长得不太一样……这就是我的终端替代品了，它的生产工艺比较特殊，”少年清了清嗓子，露出一点符合他这个年龄的，有点想炫耀又强行压下的兴奋：“所以，您现在看到的这个，我不敢说得太满，但就算在七大星系里，这种样式的终端也不会超过十个。”

　　林原尺心中默默吐槽，这种外形和材质，如果实质上是电子化产物的话确实要耗费许多资源，但恐怕除了钱斯洛这种特殊的记录职业，应该也不会有太多人想要这种不方便携带的终端吧。

　　他理了理思绪，惊觉二人的对话已经完全被钱斯洛带飞了。林原尺努力将话题拉回正轨：“闲话稍后再提不迟，我想问问，你说你知道婆多试剂的消息，是什么消息？”

　　钱斯洛收敛了一下表情，不知道从哪里拖出两张椅子示意林原尺坐下。

　　他打开硬皮本，低声说了几个字符，硬皮本飞速翻动，停在看起来是空白的一页上。钱斯洛安静地注视着那一页，几秒种后，文字从空白页上浮现出来。

　　“明河历3701年11月，虹间周。”

　　“绿巷西南方位约三千米处，有怪异味道。经确认为婆多试剂。”

　　这段文字的下面有一张小小的图片，林原尺微微眯眼，看清那张图上似乎是对婆多试剂的一段描述。

　　本子上的痕迹在他看完后快速消退，转眼间又呈现出一页白纸。林原尺在心中暗自点头，这个终端做得实在非常逼真，无论是质感还是外观都和普通白纸毫无差别。紧接着他意识到，这显然不是一个记录者该有的结尾，但钱斯洛的记载到此为止了。或者说，钱斯洛愿意向他展示的信息，到此为止。

　　在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钱斯洛已经将那本本子合上。他仿若未觉地继续讲下去：“那一天婆多试剂的味道还很淡，而且只在特定的一个小范围内有。婆多试剂这种稀有的东西，无论如何也不该出现在这里。我有过好奇，但您也知道，在这种地方不要多管闲事，所以我没有继续查下去。不过这几天婆多试剂的味道越来越浓了，在这里，”他示意了一下这间屋子，“都能比较清楚地闻到了。”

　　“我也听过一些居民抱怨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味道，从一些零碎的言语中——”他看见林原尺细微的皱眉，笑笑说：“您不要觉得道听途说不能得出正确的结论，在这种地方，风言风语反而总是有迹可循。再加上最开始我闻到它的地方，已经基本能确定一个范围了。”

　　钱斯洛再次敲了敲那个本子，本子摊开，平面上呈现出一张简略的地图。他点了点地图上的一个绿点：“这是绿巷，也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一片地下居住区的统称。范围大致在这里。”他的手指朝地图上的西南方向移动，蓝光一闪，地图上一片狭长的区域被圈起来。

　　“这里现在是废墟，曾经是代工厂的集中地段，也有传言说是黑实验室——不过哪有实验室会建在这种地方？倒是工厂内部的技术室，可能还留着一些不该有的仪器。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将婆多试剂带来这里，但如果要用它做些什么，也只可能在这些地方了。”

　　林原尺点点头，对少年道谢：“谢谢你。那么，”他换了个坐姿，“现在能说说你究竟是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