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虚无之冕》吴楼

2、钱斯洛

　　你不能指望贫民区的道路规划有多么清楚——林原尺如今真正意识到了这句话背后隐藏的痛苦。此地道路错综复杂，建筑虽然矮小却以奇诡的角度互相遮挡，有些拐角甚至暗如隧道。偏偏这里又有无数小巷岔路，大路越走越窄，最终只剩下凌乱的分岔路口。他追寻婆多试剂的气味而去，如今却已经迷路了。

　　前面的路口隐约有喧闹声，林原尺松了口气，想上前去打听一下有没有人知道婆多试剂的消息——紧接着他否定了这个想法。且不提这里的人是否知道婆多试剂的真名和用处，就算有人知道它的名字，以婆多试剂的稀少程度，在这里应该也是那些不能告诉外乡人的秘密。

　　林原尺微微蹙眉，但转瞬间便冷静下来。从重生到现在的信息量已经有些过大了，他一时间无法维持如往常一般的镇定。但事情紧急，来不及让他调整状态。只能先清空杂念，诸事过后再去梳理。

　　他拍拍脸，露出一个笑容。走出小巷的瞬间，却见一群人正围成一圈调笑。

　　林原尺暗自皱眉，这群人看上去并非善类，恐怕也不适合问路。心念电转，他正准备绕路离开，却透过人群的间隙，看到了被围在中间的少年。

　　少年有一头灿烂的及肩金发，周身透着一股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书卷气。此时少年背抵着墙壁，虽看不清他神情面目，林原尺却莫名心中一动。

　　他本不想管这桩闲事，孤身一人在陌生星球上招惹一群地痞并非明智之举。但那个少年感觉实在很特殊，而且这群混混只是看起来人多，大部分却并不健硕……他努力找了一些理由说服自己，活动了一下手腕，林原尺上前，拍了拍外围一个小混混的肩膀：“你好，可以让开一下吗？”

　　外围的小混混不耐烦地回头：“哪来的小比路[注1]，滚……呃！”

　　他没来得及将那套比自报家门还流畅的问候语说完，人已经摔了出去。

　　林原尺活动了一下手腕，毕竟不是自己的身体，肌肉记忆已经不在，虽然脑子很清楚该如何动作，毕竟发力时尚还不太习惯。被同伴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的小混混们转向他，林原尺微笑道：“这位是我的朋友，请各位行个方便？”

　　领头的红发男子看到他的体格，恶意而讥讽地比了个手势。一旁的混混将倒地的同伴踹到一边，一拥而上。

　　一场混战后，林原尺舐去手背上的一道浅浅的血痕，犹疑着向前一步，向少年伸出手：“你……还能站起来吗？”

　　明明离小混混们连滚带爬地离开已经过了一会，少年却依旧背靠墙角，低着头，眉目掩在半长的金发下，有一刹那，林原尺甚至觉得他的神色是阴晦的——不过也许只是错觉？他想。那一刹那过后，少年看起来又是温和而有些懦弱的读书人样子了。

　　这个想法在他脑海中一晃而过的功夫，低着头的少年终于抬起头来，向他露出一个笑来：“先生，谢谢你。”

　　他的笑未免过于苦涩了，林原尺在心中评价。看起来不像被救之后的正常反应，更像……更像被恶人强迫着笑一个？

　　少年见他面色不变，轻微地向后缩了缩，低声道：“很抱歉，但我身上真的没有钱了……我也不会卖掉这些东西。”他按了按风衣口袋里的轮廓。

　　“以及，”他的声音更小了，“我对夜里的活动没兴趣，容我拒绝。”

　　林原尺终于明白过来了，他哭笑不得，眼前的少年似乎把他当成那些混混的同类了……也不知道这孩子之前都遭遇了什么。他一边想一边调整面部，露出一个温和文雅的笑容：“你好，我想你可能误会我了。我并非对你……呃，有所企图，只是路见不平罢了。”

　　说完他自己先笑了一下，这个解释在这种地方显然并不是十分可靠。他摊了摊手：“如果硬要说有什么目的的话，你能闻到空气中这股化工制品的味道吗？”看到少年些微不解的目光，他心下叹气，补充道：“就是这种仿佛放了三个月的鱼加上常年不见天日的地下室的潮湿水汽，再添上一点你能想到最刺激的味道……差不多就是这样？”

　　然而林原尺本人并不知道他上面的形容实际上都是些什么东西。首都研究所不会有放了三个月的鱼，地下实验室条件更是完全清洁的。除了刚刚在地下室的短暂体验让他临时有了些认识，他简直是胡乱地照着奇怪的故事书中所含的“黑暗料理”成分描述了一下可能的感觉，不自觉间，效果竟有些接近刻意的逗趣了。

　　金发少年显然是知道他所描述事物的真实味道的，因为他忍不住小小地笑了一下。这个笑容不再勉强，充满了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

　　少年旋即接过他的手站起来，向他行了个简便的礼节，自我介绍道：“您刚才提到的是婆多试剂吧？”他看到林原尺略微惊讶的表情，笑容扩大了一些。“您不是本地人吧？看起来更像个该在雪滴宫[注2]里待着的。”

　　林原尺暗自心惊，随即又坦然了。自己的确没认真去装作融入到这里的样子，否则只救下少年一个举动便是不该有的。不过雪滴宫是什么地方？他有些茫然。

　　少年仿佛没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自顾自地说：“如果您想问关于它的消息，那您运气真好，恰好碰上我了。不过如果您想知道关于它的更多消息……”他目光飞快地在周围转了一圈。“天色不早了，或许明天白天是个更好的时间。您救了我一次，我可以邀请您去我住处坐坐吗？”

　　林原尺刚欲拒绝，却想到自己在此处身无分文，也没有稳定的住处——他选择性忽略了那间味道诡异、黑暗潮湿的地下室。于是他点点头，少年笑起来，向他坐了一个邀请的手势，向前走去。

　　“哦，对了。”他锤了一下掌心，“我还没自我介绍吧？我叫钱斯洛，您应该也能看出来，我也不是本地人。我来自瀛方星……您的表情有些茫然？哈哈，正常，瀛方星是个偏远的小地方，您知道才奇怪呢。”

　　“我是来自瀛方星的记录者。”他看到林原尺越来越茫然的表情，笑出声来，很快又收住了。因为他长得小，人又活泼，也并不招人讨厌。“记录者就是行走于星球之间，记载当地所有有价值没价值的东西的记录者……您在疑惑吗？为什么明明已经有天枢[注3]了，还有我们这种人力记录者在四处奔走流浪？不……我们记的并不是数据。”他的笑容进一步加深。“如果套用在一句过时很久的话，那就是我们记录有温度的星球，而不是由无机质和有机质组成的世界。”

　　林原尺终于忍不住发问：“像刚刚那样的事情，在这颗星球上恐怕不少吧。那你为什么要来这颗星球？”

　　钱斯洛的笑容僵了一瞬，他装模作样地使劲摇头，叹气道：“先生，您真是太不会聊天了……”

　　林原尺从这句久违的话中感到一点熟悉，他笑答：“很久以前也有人这么说过我。”

　　钱斯洛夸张地耸了耸肩：“您简直能把天聊死！”他仿若无意地看了一眼林原尺年轻的脸——实际上，这张脸恐怕比他大不了多少。他不动声色地转回目光，继续用一种跳脱的语调讲：“回答您的问题吧，这些——恐怕不太友善的行为，我会有选择地记入我的记录中，啊，就是这个。”他从他风衣的口袋中掏出一本硬皮本。

　　从形状和位置来看，那恐怕就是他刚刚不愿交出的东西了。虽然少年形容略有些狼狈，本子却出乎意料地完整。

　　少年将本子快速地翻了一遍，天色已经有些暗了，林原尺只见到那本子的前半部分密密麻麻，后半部分却又大段的空白，甚至于一页只有零星墨色。

　　没等林原尺看清，少年已经将本子收了起来。他刚打算开口说话，林原尺截断他，问：“既然是要做记录，哪怕用不到天枢的数据，为什么不用终端记录？”纸质书写在首都星已经基本被淘汰了，仅仅是少数人群的的小众爱好。纸质书写耗时长，虽然有特种纸的存在，但其相对于其他种种保存信息的方式，仍然十分脆弱且不易保密。如果专业去做记录，花一点钱买个便宜的终端，随身携带岂不是比纸质硬皮本更加方便，容量也更大？

　　少年被他再次打断，只是好脾气地耸耸肩：“先生，您真是……唉，想必您一定很成功。”

　　“为什么这么说？”林原尺有些好奇地追问。

　　“只有在您足够成功的前提下，您才不会被人打。”少年转过头来做了个鬼脸，笑了。

　　*

　　[注1]比路：七大星系通用骂人语，茨古其星系某颗独立小星的领主，妄图挑战莱塔首都星的防空科技，毫无意外大败而归。形容不自量力的人。

　　[注2]雪滴宫：林原尺死去的这段时间里（林原尺：……），莱塔星系首都科研所的外壁为纪念他连续一月变为雪滴花的花样，民间传为雪滴宫。

　　[注3]天枢：主流的数据记录控制系统，覆盖范围以星链起算，最小型的天枢分枢也能记录十条星链上所有星球的数据，非常方便控制和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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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居然有小天使给我留评，快乐地爬起来拍了三千~
披皮攻忽然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