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虚无之冕》吴楼

1、虚无之冕

　　林原尺骤然睁开眼，傍晚昏暗的光线从小窗里透进来。

　　他的思维还停留在被助手一刀穿心的瞬间，胸口甚至隐约残余着冰冷的刺痛感。

　　铺天盖地的困惑与不可置信向他涌来，又被他强行压下。林原尺警惕地转头，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这里是一间狭小的地下室，唯一的光源是靠近顶部的小窗，空气味道古怪，混杂着潮气、廉价食物的味道和隐约有些熟悉的挥发性化工试剂的气息。整个房间都清楚地表明此刻他所处之地并非幻觉，然而此刻他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

　　林原尺皱眉，如果没记错，以助手的力量和刀的位置，自己应该必死无疑。就算救过来，此刻也应该在莱塔首都星的顶层疗养房中，而不应该是这个气味古怪、光线暗沉的小地方。是谁救了自己？为什么要将自己转移到这个地方？

　　空想无益，林原尺做了个深呼吸，确定四周无人后，缓慢地坐起身，却隐隐感觉视角有些陌生。下床的一瞬间，他在地上的水洼中瞥到自己的脸。

　　那是一张清俊的少年脸，虽然光线模糊，但还能依稀看出五官隽秀，只是有些营养不良似的消瘦。

　　林原尺本来镇静的神情裂开了一条缝，他俯身借着那点可怜的光反复打量着水洼中的事物。可惜他再怎么看，也无法改变水洼中那张根本不属于他的少年脸。

　　他心念电转，转移身体这种事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实际上却是莱塔星系最前沿的研究方向之一。但无论是身体复制还是精神复刻，现阶段技术都还远不成熟。更何况以自己的身份，即便是即死的危急情况，也不可能成为试验品。如果有官方机构以外的人掌握了这项技术，使用不明手段得到了他的身体并且试验成功，看这个小屋的条件，离一个合格的手术室或者疗养房也差了不知道多远，自己更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这个狭小空间的一切都疑云重重，林原尺几不可闻地吸气，站起身来。

　　此时，他手腕上的终端忽然亮起暗绿色的光。

　　林原尺心下一惊，抬起被忽视的终端。这个终端的款式他从未见过，似乎是百年前的流行风格，非常轻薄——无感化程度做到了连他这种敏锐的感官都毫无所觉的程度。随即他想到现在已经不是自己的身体了，不禁苦笑。

　　虽然终端形状陌生，所幸用法似乎尚还正常——林原尺看到一个跳动的信封标志，这个图案的风格更古老了。

　　他的目光停驻了一秒，信封标志自动弹开。

　　发件人：虚无之冕α。

　　信件内容：（空白）。

　　虚无之冕α。

　　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如果说重生给他带来的是惊疑，这条信息给他带来的就是彻底的震撼。

　　虚无之冕，古传说中的世界意志，近代考证中证实为某种强大的未知能源。然而关于虚无之冕的史料记载本来就很少，且大部分都是神话传说，有迹可循的史料非常少。而最后一份能找到的关于虚无之冕的记载，已经是数百年前的事情了。

　　传说中虚无之冕是救世之石，在世界末日时出现，代替已经枯竭的能源，重新建立循环。近几百年对它的寻找从未停止，虽然能源远未枯竭，但如果虚无之冕当真如传说中所述，几小块即可支撑一个大型星球数十年的运转，那人类至今的能源格局将经历一次脱胎换骨。然而，它的寻找热来得有多快，结果就有多惨淡。没有任何一个机构能找到真正与虚无之冕比肩的能源。近百年来，虚无之冕的传说已经逐渐不为人所知，只有几个和它有关的童话，偶尔会在孩童的床边响起。只是他的老师曾经认真地向他提起过一次，那时老师曾经说过……

　　林原尺摇了摇头，强行打断了回忆。一个声音突兀地在他耳边响起：“林原尺，你好。”

　　声源仿佛近在耳边，又仿佛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不等他有所反应，那个声音继续道：“请冷静，听我说完。我是虚无之冕α，按照人类的亲密叫法，你可以叫我虚冕。将你转移到这具身体中已经消耗了这个分体的大部分能量，接下来我将进入沉睡，现在，请你出门。”

　　“等等！”林原尺打断“它”的声音，“你自称虚无之冕，但虚无之冕并非智能存在，你究竟是谁？我是怎么……”他停了一下，“来到这具身体的？这是谁的身体？这是哪里？你让我听从你的指令而行动，有何目的？”

　　“虚无之冕”再次出声，这一次它的声音已经低了很多：“虚冕，我救了你，能量不足，出门。”

　　它似乎想到了什么，语速极快地追加了一句：“不要去找你的旧部。”

　　接下来它彻底陷入沉寂，任凭林原尺如何追问也不再发声。

　　林原尺仔细回想虚无之冕的回复：“它并未正面答复，但目前的技术水平，恐怕也只有这种传说中的物质可以完成这种转移。姑且算它救了我，并且因能量不足无法回答我的问题。”

　　“不管门后有何事情，此时也并无更好的选择。总不至于刚救了我就让我遇险，出门看看吧。”

　　至于它最开头的那个短句，林原尺最终得出一个哭笑不得的结论：它在强调自己的昵称……这一点上，这个自称虚冕的声音实在像个略有些偏执的人。

　　他在不大的房间里转了一圈，在昏暗的光线里确认了这地方堪称家徒四壁，自己手上的终端恐怕是这里最值钱的东西。吸了一口气，他轻而慢地打开房门。

　　从地下室的潮气里走出去，空气中那股奇特的化工试剂味道更浓了。林原尺终于想起来这是什么试剂。

　　“婆多……”他喃喃自语，“婆多试剂，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难道虚冕让我出门就是去接触婆多？是谁在这种地方使用婆多？”

　　直到此时，林原尺仍然没有重生的实感。这条狭长的地下巷比他刚醒来的房间更加黑暗，只能勉强看清地形，两旁还堆着不少奇形怪状的物品，林原尺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他侧着身子，轻捷地绕过杂物。

　　林原尺能明显感觉到相比于刚醒来时，他的肢体更加灵活了。这一切不是一场幻梦。他在心中重复，似乎是要说服自己，又像是一朝得偿所愿的不可置信。

　　走出长长的小巷，他站在地上路口上微微眯眼。

　　周围的建筑陈旧破败，比起首都星的摩天楼和整齐的城市规划，这里简直像落后了一个时代。很明显，这里是贫民区。

　　然而这里的夕阳却异常美。房间中小窗透过的光线太少，此刻站在地上，暖金色的光毫无保留地拥抱他，甚至有些炫目了。

　　林原尺在这光中终于有了一些再世为人的真实感。之前因为情况不明强行压抑的种种疑惑翻涌而出：自己倾力培养的助手为何会给自己那样狠毒的一刀？自己死前正在传输的资料下落如何？直到此时，虽然不愿相信，但他已经慢慢接受了现实。助手十有八九是敌对星系派来的间谍。

　　他想着又叹了口气，哪怕自己为助手所杀，他依旧狠不下心去怪他——助手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笑容明亮，性情开朗。实验室的人都将他看做孩子一般照顾。这样的好孩子，怎么会是间谍呢？这其中是否有所误会？

　　思绪蔓延，他想到自己在实验室另一个助手。想到李舞阴，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才成年不久的故人之女，性情古怪，虽然天赋惊人，但过于孤僻，无法和他人合作。这下林原尺走了，小姑娘还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他越想越头痛。死了还痛快些，活着就有无穷多的麻烦。

　　忽然间，他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林原尺”了。

　　这具身体的主人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被转移到本体的复制体上。这意味着，他可以去做想做的事，而不用顾忌“林原尺”身份的种种束缚。

　　一念至此，他的眉心忽然舒展开了。虽然前路疑云重重，但他总归能重新开始。上一世，他被许多人的遗愿所缚，扼杀了太多的可能。这一世，无论自称虚冕的声音有何要求，报恩后他都要随心意而活，去看看比首都实验室更远的天空。

　　紧接着，他又想到虚冕对自己的警告。不能联系自己的旧部，恐怕也是因为自己已经再世为人了吧。且不提如何让他人取信自己，更难办的是他的身份问题。作为前一级研究员，他比谁都清楚研究所的审查有多严格。倘若他刚醒来时不假思索直接回到研究所，等待他的恐怕并不是与他的葬礼所匹配的欢迎，而是监/禁和人体实验——他再清楚不过隔壁的疯子们了。想到这里，他又叹了口气。

　　思绪就此停住，他暂时按下心头的疑问，向着婆多试剂味道传来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