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迟幕

4、四

　　(4)
　　时至黄昏，他依然坐在阳台上翻看着靖生前留下的手稿。靖的字并不好看，但很特别。乍一看很像某种图案，小巧而又精致。
　　在接到警局的电话时他正在阳台的木桌上临摹靖的字体，他对靖的字体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近段时间盗窃案件在辖区内层出不穷，这通电话无疑给他带来了振奋人心的消息，黎苏终于落网。
　　他是路柏，年轻的二级警司。黎苏，即是他升迁以来遇到的最为棘手的问题。
　　这伙以聋哑人为主要成员的犯罪集团屡屡犯案，每次被捕获都能得到法律的庇佑，拘留或者羁押数月就得放回。而离开之后的他们往往都会重操旧业。但在所有被羁押的案犯中，黎苏是一个例外。因在2006年羁押途经石家庄之时，他竟然轻易逃脱了。这件案子自路柏上任以来便落到了他的头上，近段时间盗窃案件让追寻黎苏有了新了眉目，虽是如此，但那些被抓获的成员都是极其讲义气的年轻男孩，始终不肯供出黎苏的下落。
　　能将黎苏绳之于法，是路柏升迁至此最为重要也最能证明自己能力的事情。
　　他匆忙放下靖的手稿，赶往警局。眼前这宗有谋杀嫌疑的命案，显然敌不过他迫切想要证明自己的欲望。
　　在警局的拘留室里他见到了黎苏。出乎他的意料，黎苏竟只是一个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男孩。与几年来与警局斗智斗勇的形象大相径庭。
　　和身边的手语老师交代几句，他坐到了黎苏的对面。拿起桌案上的案件卷宗翻阅，黎苏此次的落网原因更是让他惊讶不解。说是故意落网也不为过。笔录上显示警员追捕他时，他并没有逃跑，反而站定着等待。
　　他抬起头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男孩，落落寡合的单眼皮，皮肤白皙，显然黎苏与任意一个的罪犯形象都不吻合。此时，他突然注意到了黎苏看自己的眼神，与其淡漠的表情相比，他的眼神竟透露出了友善。
　　黎苏，你好，我是你这起案件的主要负责人，我叫路柏。
　　结束一整个晚上的审问，黎苏的案件基本告一段落。案件情节简单，黎苏即将面临至少五年的刑期。对于他此次落网，诸多地方都显得蹊跷。他是在知名摄影师晨的摄影展中被巡逻的警员发现的，可意识到自己被暴露之后他并没有夺路而逃，反而站定等待被逮捕。
　　但是路柏己经不想再去考量太多，黎苏落网让他有了应对上级质疑的酬码。不管黎苏是否故意，他是一个罪犯的事实毋庸置疑。
　　回到家中己经是凌晨一点钟，匆匆洗完澡便打算入睡。路过客厅时他看到了阳台的桌岸上靖的手稿。把它们拿回来，搁置在床头。铺开床铺，拉下灯绳，他很快进入了睡眠。
　　又是一望无际连绵的梦境。似乎方才拉下的正是记忆的灯绳，而此时，他在与故人相逢。

　　它们缠绵悱恻的绕在一起，随起音乐的节奏轻佻的扭动。他从未见过如此精致干净的手指，在一个女子的身上，它们美得让人心悸。
　　2003年9月，在凌乱的画室里，她走过来叫他的名字路柏。穿蓝色T恤、扎马尾的高佻女孩，体形瘦削，目光敏锐，神色坚定。
　　她从画架上拿起画板，颀长的手臂在空中划过一个优雅的弧度，画板便递交到了他的眼前。他被她一连贯的动作吸引，爱上她，仅仅一分钟的光景。

　　栗，二十三岁的大四学生，他的美术老师。而他，是十九岁的高三学生。
　　他小心隐藏起对她的迷恋，故作镇定的坐在她的对面。她悉心解析色彩构图与技巧，他被其吸引，却与相关的专业论述无关。
　　路柏，他听到她在叫他。栗此时站在他童年时代的新安江畔，混浊的湖堤旁。路柏，你快过来。他趟进一片污浊之中，回应她的呼喊。栗，你等等我。
　　他知晓并熟悉这个梦境，它近日常常侵入他的睡眠。情节反复，如出一辙，但它却乐此不疲。栗，他又叫她。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他是想阻止自己不那样做的，但在梦境里，他却无能为力。潜意识的清醒无法阻止梦境一如以往的繁衍。很快他即将到达彼岸。他知道又将看到结局，早己深谙的结局。
　　栗的坚定表情，手里是沾满血渍的剪刀。而她在左手，那些他深深迷恋，为之动容的精致手指，此时正在她脚下的黄土地上垂死擅抖。它们如此的不甘愿，疼痛挣扎，即使离开了赖以生存的□□也不能停止。
　　如同向日葵对根茎第一次背叛，伤口无法包扎，只能是一场死亡。
　　他从梦中醒来，在凌晨四点钟。每一天的这个时刻。知道自己再不可能入睡了，便索性支起身子，点亮了床头的台灯。
　　栗。近段时间，她总是会在他荒谬的梦境里。
　　许久未见，不知她景遇如何。他忽然有点想念她。
　　目光再次触及到靖的手稿。这个新的案件，他必须找到证据来洗脱他杀或诱杀的可能，用以摆脱棘手的麻烦。
　　他再次拿起靖的手稿，在灯下温蔼的光晕里阅读、探究。
　　如跋山涉水一般。在她的记忆深谷里，他感觉到自己的小心翼翼。这是她留给尘世无辜脆弱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