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人认识我爷爷》寒夜清漪

9、美人如玉

　　他也没提到师父给他留下幻境一事。
　　算起来他已有三年未再入过师父留下的那片幻境。十年前一别，那人就再也没出现。恍恍惚惚十载光阴转瞬即逝，而自己却还一如当初，没有半点长进。将他那勤修苦炼的话都抛到了脑后。
　　——师父，你这徒儿还是那么没用，你倒是出来狠狠训斥他一顿啊！
　　想到此处，火逍自嘲似的笑了起来，挥去脑中那不切实际的幻想。那人从来都是喜怒不显宠辱不惊，生气这样的事更是从未有过，他怎么会期望他能因此训斥自己？
　　见他满目愁思，芸烟心知他是想到什么，然而他不愿诉说于她，也是无法之事。她叹一声，也不说话，只陪他静坐一旁。
　　火逍叹了口气，每回想起那人，他都免不得要去伤感一回。
　　也难怪他如此。十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匆匆一生又能有几个十年？他占据了火逍生命当中最重要的时光，对火逍而言，他是启蒙老师，也是人生的指明灯。他为他解答疑惑，他为他开解烦思。这是个火逍待他比父亲火崎更为亲近之人！
　　可他却是走得那样不明不白，连个解释也没留下。
　　也怪当时火逍年少天真，轻易相信他那哄人之语。他说他没有过去，他说他忘记了一切，他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那样一个幻境里，他说关于他的一切，都是空白。就连“焰”这个名字也不过是一时兴起而用上的……
　　——真不该相信他那些骗鬼的话！
　　火逍越想越觉懊恼，到底是对他一无所知，连去寻他的想法都显得可笑！
　　芸烟见他如此，心知不便多问，当即错开了话茬，道：“公子既醒了，不若出去走动走动？总是蜗居于此，于伤势恢复不利。”
　　“出去？”火逍低头想了想，点头同意，“也好。”
　　——留在这里伤神哀思也不是办法。不如出去走走……
　　想到这里，火逍又才猛然想起之前工厂遭遇，还有那几条短信……尤其是，自己究竟是到了个什么地方，都还没有半点头绪。
　　幽炎域……
　　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心里想着，他便不自觉地将视线移到了芸烟身上。想要得知这个答案，问她无疑是最好的，但……火逍皱了皱眉，不知为何他心底似乎对此有一种抵触，潜意识里认为从芸烟处得不到真正的答案。
　　他在怀疑芸烟！
　　火逍被自己得出的结论吓了一跳，连忙甩甩头。尽管明知这里处处透着诡异，然而火逍还是无法想象这清雅出尘的女子会与那些污秽之物有任何联系。
　　——她不可能是妖物……
　　他默默地想着，决定暂且先将那些事放下。事到如今，似乎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芸烟紧张地拽紧了手里的帕子，火逍那几经变化的神色以及眼中一闪而过的猜疑，都让她十分不安。然而她面上却还要维持一贯的温婉模样，更要装作并未观察到他那样的神态，希冀以此打消火逍那怀疑的心思。
　　火逍自是不知芸烟所想，他透过窗户往外看了一眼，道：“现在是晚上吗？我睡了多久？”
　　芸烟心中一跳，生怕火逍发觉什么。她定了定神，脸上勉强扯出一缕笑容。
　　“公子昏睡了一日。”顿了顿，她又道，“这会出去倒是可以赶上集市正热闹之时。”这既回答了火逍的问题，又巧妙地避免了正面回应给自己往后周旋留有余地。
　　“是吗。”火逍漫不经心地说着，习惯都市夜生活的他并未对芸烟所说产生怀疑，然而那萦绕在他周围的怪异感，怎么也赶不走。直到他强行不去管它，才稍稍好些。默了默，他又想起另一问题来。
　　“对了。你可不可以别‘公子公子’地叫我？我听着不习惯。我叫火逍，你就叫我名字好了。”
　　“火……逍？”芸烟瞪着眼看他，满目诧异之色。险些将那句“火清与你是何关系？”脱口而出。好在收声及时，这才没说出口，只在心里寻思：与火清一个姓氏，又与他长得极似，定是关系匪浅！
　　火逍倒也没发现她异常，笑得分外真诚。“不说那些了。你刚刚说可以去集市，反正也没事，一起去看看？”
　　芸烟收了心思，轻轻应了一声：“嗯……”
　　……
　　与此同时，幽炎域主城市集——
　　“听说……芸烟大人要来这集市查看。”
　　巡城侍卫一面在集市闲逛，顺手指挥小贩们摆放摊位，一面同身边同伴磕叨。
　　同伴嘿然，道：“她来作甚？不是嫌弃咱们这集市吵闹肮脏，怕玷污了她那身好皮囊，她从不屑于来此的？”
　　侍卫耸耸肩，“谁知道。不过听说是她养了个俊俏小生，兴许是他想来呢？”
　　他这么一说，一群人皆是了然面孔，一齐笑得猥琐起来。
　　丘木言背对几人立在一贩卖面具的摊位前，不动声色地听他们谈话，直到视野里只他们留下远去的背影，这才又继续往城门方向赶去。
　　之前逃走匆忙，如今他身上蜃术已解，尽管藏身于人群之中也并不引人注目，但仍然需要小心行事，万不能轻易与他人接触。
　　君影也已化出人身，跟随在他周围，以自身妖气遮挡住他身上活人气息。听得侍卫对话，她好奇之余小声同丘木言交流起来。
　　“之前那两人也提到过这事。这么说，这里除了我们还有别的活人？”
　　丘木言皱了皱眉，“从他们话语中看来，确实如此。”说着他又叹道，“我们如今自身难保，哪里还有闲工夫去管别人之事？”
　　君影点点头，“说得也是。”便将这事撂开不理。
　　赶到城门时，城门口已经排起绵长的队伍，一眼望去竟看不到头。丘木言与君影对望一眼，也混杂进众鬼当中。城中如今尚无异状，丘木言因而推测琅璁的通缉令尚未传达至此。
　　——需得趁此空隙先一步出城。否则，再想逃离，可就难办了。
　　丘木言想着皱了皱眉，苍疏留予他的咒术球所剩不多，得省着些用，不必要的冲突还是尽量避免吧。
　　君影撅了嘴，无聊地踢着脚下石子连声抱怨，“真是麻烦。若不是这城内外有结界笼覆无法使用传送术直接出城，我们也不必要如眼下这般。”
　　丘木言轻笑，在她脑袋上一阵揉搓， “这也是没办法之事。你还是耐烦些罢。”
　　正说着，丘木言肩上忽然着人重重一拍，吓得他一个激灵，浑身僵硬地立在原处。君影不知情况，见他面色有异，刚要开口询问，就听丘木言背后传来个阴森森的声音问道：
　　“小哥看着面生，是新来的吗？”
　　丘木言心下发虚，求救的目光往身旁君影投去。君影抬头看了一会冲向他眨眼示意，他这才硬生生地应了一声，“嗯……”
　　那人并未发现丘木言异样，自顾自地同他搭起讪来。“啊哟，那还真是可惜了。这年纪轻轻的……不过话说回来，像小哥这么漂亮的人，不多见啊。”
　　“……”丘木言笑得尴尬。虽说身份并未暴露确实让他松口气，但这人说的话还是令他感到些许不舒服。
　　倒是君影在一旁捂嘴偷笑，又在窥见丘木言那佯装发怒的表情后毫无悔改之意，还冲他吐舌做鬼脸，笑得更欢了。末了还要与那人搭话，一道挪揄起丘木言来。
　　“嘻嘻~你也那么觉得呀~”
　　“嘿~我才发现小哥身边还跟了这么个俊俏小丫头！”眼见君影同他说话，这位仁兄才发现她存在，低头往她身上一瞧，忍不住打趣道，“原本莫名其妙死了还觉得委屈，这下总算是心里好过了那么一点。”
　　丘木言一怔，与君影相视一望，正想着询问更多，却不想又遇上新的危机。
　　“你！你！还有你！嘀嘀咕咕地在说个什么劲！要出城便赶紧地！别磨磨蹭蹭浪费我时间！”城门守卫见他们几人在磨蹭，不耐烦地抖了抖手里守卫用的长矛，往几人方向走来。
　　丘木言心下一惊，正打算把自己往人堆里藏起来。谁曾想他还未挪动身子，就听那边传来守卫惊惶的叫声。丘木言疑惑地往守卫处望去，见那人早已没了之前嚣张气焰，反是一脸惊恐之貌，往后猛地退了一步扑通一声跪伏在地，浑身战战不敢抬头看他。
　　丘木言大感诧异，与君影互相交流眼神，却只从对方眼中读出了疑惑。
　　正是困惑之际，又听守卫嘴里喃喃，细听过去却是他那连番认错之语：“小的、小的眼拙，竟一时没瞧出是芸烟大人……可是，大人也不该，不该……混迹于这些下等鬼类之中……”
　　芸烟？
　　君影面带诧异，轻轻拉了拉丘木言衣袖，那眼里的意思很明白——会否是之前城里听人提到的那个“芸烟”？
　　丘木言顿悟，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从那群侍卫口中得到信息，芸烟确实赶巧地会在今晚出现此地。这守卫应当正是将自己错认成那人。如此说来此人形貌应与他极为相似，且在这幽炎域中地位不低。
　　不。从这些人的反应来看，她应当是个狠角色。
　　——虽不知究竟怎么一回事，但眼下却似乎可以利用利用这人身份。
　　这般心思转了一遭，他于是暗地里捏了捏君影，将这想法传递给她。君影心领神会，清了清嗓子，开始装模作样威吓起来。
　　大人要做什么还须与你报备吗！若是打扰了大人雅兴，你担得起！？”
　　又说那守城侍卫，见丘木言并未言语，心头忐忑，又不敢抬头看他，只虚着眼瞄他表情。见他双眉微蹙，目光清冷，心里已是没了底，更加上君影那疾言厉色之态令他联想起芸烟那处置人的手段，顿时让他颤了颤，赶忙将头埋下，极尽全力降低姿态，嘴里认错之语说得更勤了。
　　“哼！”君影冷哼一声，故意拿出那高傲的姿态冷冷瞪那人一眼，搀着丘木言翩然离去。
　　只有那之前搭话的仁兄，还傻傻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