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人认识我爷爷》寒夜清漪

8、梦醒时

　　行至半途，浮尘忽道：“我仿佛忘记一些重要之事，需得折回市集一趟。”
　　琅璁停步看向他，“可是大事？需要我与你一同前往？”
　　浮尘笑道：“不必劳烦，我一人即可。我也不能总依赖于你。”
　　琅璁点头道：“那好。你且当心。”
　　“会的。”
　　目送琅璁远去，浮尘这才折回，却不是前往他口中市集，又是去了另一处。
　　谥闲居——
　　居室中静寂无声，之前那时刻不停的琴曲也在此刻熄了火，再听不到一个音符。只有袅袅烟气漫出，环绕这古老建筑周遭，烟雾缭绕下恍若仙居。
　　虚空中泛出一阵涟漪，不速之客悄然造访。
　　浮尘翩然落在窗前横栏，往屋内望去。芸烟正侧倚于一年轻人身旁，仿若削葱的手指在他脸上细细勾勒，先是画出他眉眼，又顺着他挺拔的鼻梁一路滑至他唇边，最后停留这薄唇之上。也不知想到什么，芸烟不觉扬起笑，看着他恍然出神。
　　“琅璁说得没错，你确实对他怀有别样心思~”
　　这突兀响起的声音，令得芸烟一惊，当即心下一沉。慌忙起身间浮尘早已悄无声息出现在她背后，冰凉的气息划过她细滑如瓷的颈项，带来一声哂笑萦绕耳畔。
　　“不过也是。比起那连脸都看不到、喜怒无常的老家伙，果然还是这年轻小生更让人喜欢。” 浮尘以一种听不出真实含义的诡异口吻，说的话却是字字诛心。
　　芸烟只觉身体发寒，既无法感受他的气息也不知他究竟何时进来，那感觉简直……可怕！
　　不仅如此，自他进来，芸烟就在他身上感受到一种若有似无的压迫感。淡到几乎要将它忽略，然而又会让人在扑捉到它的一刹那，从心底升上一种难以言状的恐惧……
　　浮尘……记忆中那个跟在琅璁身后的小子，何曾有过这等实力！？
　　“你是如何进来的？”芸烟定了定神，维持着背对他的姿势，强作镇定道，“谥闲居四周可是有真君设下的禁制！”
　　对此，浮尘仿佛并不在意，以一种云淡风轻的口气道：“要进来并不难。至于那个禁制——我给你完整地保留了下来。”
　　这话却真令教芸烟震惊了，她敏锐地察觉到眼前人与以往的不同。
　　“不说那个。”浮尘摆摆手，瞥一眼仍背对他站在，浑身僵硬的芸烟，浮尘轻笑道，“别紧张。我没有恶意，自然也不是真君派来监视你的。”
　　“是吗？”芸烟戒备地眯起眼，稍稍偏头，虚眼看他。“无事不登门，有何目的直说了罢。”
　　“别对我有那么深的敌意。我可是来帮你的~”
　　“帮我？”芸烟眉梢轻颤，凝眉不语。
　　浮尘笑而不答，视线落在那昏睡不醒的年轻人身上。须臾，只听他道，“仔细那么一瞧……除却更年轻这点外，他无论眉眼气质都与火清极为相似。难怪你会冒险从真君手里保下他。”
　　芸烟咬了咬唇，因被说中心事而稍显愠怒。“此事与你无关！”
　　浮尘摸了摸鼻子，笑得狡黠，“确实与我无关。不过话说回来，你准备让他像这样一直昏睡下去？如果是那样，你保下他这命不也没有意义了吗。充其量只是个与火清相似的玩偶，要多少便能有多少的玩意儿——那应该不是你想要的。”
　　芸烟凝眉不语，良久才戒备道：“说了那么多，你究竟想如何？”
　　“你难道就没想过让他……”浮尘凑而上前，附在她耳边低语，“爱上你？”
　　芸烟心下一沉，望向浮尘的眼里，情绪复杂。
　　“这样的事……”芸烟抿了抿唇，若有若无地扫了眼昏睡的火逍，那眼中竟流露出不自信来。
　　浮尘一声哂笑，对她的反应表现出相当的鄙薄。双手轻按在她肩头，浮尘随后抄起桌边铜镜，置于她前。指尖划过脸颊光滑的肌肤，他的声音带着诱惑，“你在害怕什么？难道凭借这副容貌，你仍然认为那样的事，全无可能？”
　　芸烟愣怔地盯着铜镜，镜中人双眉微蹙，眼带忧愁，淡淡愁思更给她周身增添一丝令人窒息的美感。然而，每每窥见镜中这倾世容颜，让她忍不住沉迷之余，内心之中又生出一种恐惧。
　　到底是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谁也不能知道她会在哪一天彻底失去它。
　　“在想什么？”
　　浮尘语气轻浮地在她耳畔低语，令芸烟收回心神。沉吟良久方听她喃喃道：“我与他……终究是不同……”
　　浮尘目光更显深沉，嘴角往上一扬，转瞬即逝的笑容里满满当当都是阴谋。
　　“不必担忧。”浮尘低沉的声音里，充斥着诱惑。
　　芸烟眉尖微蹙，望向浮尘的眼里既带着警惕又免不了藏着几分期待。
　　“你有办法？”
　　“办法自有。就看你，敢不敢用了。”浮尘笑容诡秘地将一物递至她眼前，又咬着她耳郭低声说了一通。“此物名‘犀角’，研为粉末，炭火焚之，以其香遍染全身，可令魂具肉身，人能与鬼通。”
　　芸烟眼神微动，竟是有些颤抖地接下了那东西。浮尘又是狡黠一笑，与她距离渐远。不等芸烟自那段话中回味过来，俯仰之间他却已消失无踪，徒留她一人细细思索。
　　最终她还是抵不过诱惑，焚了这犀角香。
　　并未来得及品味自己前后之不同，昏睡当中的火逍忽然发出一声模糊的长音。芸烟被他惊吓，抬头看去他又是双目紧闭，并不见醒来。细细听去，但闻他嘴里喃喃，似在呓语。
　　【总是这般散漫，近战不成，法术也不见长进，连最初级的蜃术都能迷了你的眼……如此不成器，却叫我如何安心离去？】男子摇摇头，略为无奈地叹口气，眼里流露的却是宠溺。
　　【师父要走？！要去哪里？为什么要走！？】少年火逍满目惊讶，似乎还没从男子的话里回过味来。
　　【傻徒儿。缘分再厚，终有尽时。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我师徒十载，也终是到了离别的时刻了。为师，有件十分重要之事要处理。往后，无人再在你左右聒噪叮咛，嘱你研习咒法、勤修武术，你那耳根子可是彻底清净了。】
　　“不是……不是这样。师父……”
　　正是疑惑，那里火逍又是几声断断续续的呓语，模模糊糊的几句，即便努力倾听也并不能听清。双目将睁未睁，脑袋在枕上来回蹭了蹭，看似就要醒来，然而他一翻身，却又睡了过去。
　　【徒儿，徒儿从来没有嫌弃师父的想法！】少年火逍小脸憋得通红，手脚不断比划，嘴里不停解释着什么，【那些话……师父当我是胡言乱语好了！师父的话就是再多上一倍，我也愿意听！】
　　“师父……徒儿还什么都没学好，徒儿还远不能独当一面……”火逍皱紧了眉头，搭在被褥上的手臂，手指紧拽。“……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个人……”
　　“公子？”芸烟见状略有担忧，轻轻摇晃他，想将他唤醒。只不知何故，火逍处在那半梦半醒之间，就是清醒不过来。
　　【火逍，为师去意已决，便是多般挽留亦无用处。此地幻境为师留予你，要将其作何用处自是随你心意。为师不会再来了，自此，别过。】
　　说话间，男子已转身，在青石古道上渐行渐远。
　　“师父……别走！”火逍大喝一声，自梦中惊醒。
　　梦中那句【如若有缘，自会相见。】言犹在耳，而那人却再也没回来。火逍定了定神，这才发现自己满脸是汗。他深吸口气，在脸上抹了一把，又是将脸埋在掌心好一阵，才终于确定那只是幻梦一场。
　　终于恢复常态，火逍抬眼，这才发现之前所见那美如谪仙的女子，正愣怔地看着他，满目担忧之色。
　　火逍面有赧色，“抱歉……是不是吓到你了？”
　　芸烟摇头不语，伸手用帕子替他擦拭额边汗水，细语温言道尽关怀之语。“公子可是做噩梦了？”
　　“噩梦……”嗅着自她身上飘来的奇异香气，火逍略有些恍惚，那样愣愣看着她，喃喃自语，“如果只是噩梦一场，那该多好。”
　　他这话说得含糊，芸烟也只能从他只言片语中猜测一二。盯着他看了一阵，芸烟轻叹，道：“公子有心事？”
　　火逍并不答话，但那沉默的态度却是在默认了。
　　芸烟又道：“公子若不嫌弃，不如与芸烟说说，让芸烟替公子分担一二。”
　　火逍愣了愣，又是沉默良久，最后只见他一吁长气，笑得有些勉强。“其实也并没有什么。”顿了顿，他道，“我梦见了我师父。梦见他离开那天的情景。”
　　“师父？”
　　火逍“嗯”了一声，又接着说道：“我其实到现在也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存在，他一直以来都只存在于我的梦里。有时我会觉得，他可能就只是我幻想出的一个人物吧。”
　　火逍自嘲地笑了笑，不再说话。
　　对于这个从始至终都只出现在梦境当中之人，火逍从未与人提起过。无论是父亲火崎还是祖父火清。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同芸烟提起这个人，也许是他真的压抑太久需要找人倾诉，又或者是出于对她的别样的信任。
　　然而即便如此，关于“师父”的事，他仍还是有所保留。就好比他并没有告诉芸烟，他能感觉得到那个人是真实存在的，他对芸烟的坦白也是模棱两可。或许，他内心深处其实并不希望有任何人去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