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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3、广 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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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位任城王,斛律孝卿提议的,他认为转移周人注意力最好的方法。
确实是个好办法,至少高纬还这么认为。任城王高湝在瀛州有一部分兵力,他在皇室中辈分最高、威望足,是周人的另一心腹大患。周人要捉的是齐国皇帝,只要高湝再做了齐国的皇帝,周人的当务之急马上会变成除掉高湝,从而可以为高纬争取到足够的时间南逃。
他们对任城王、广宁王会师的事一无所知,自从放孝珩出了邺城之后,就失去了他的消息,因为他们忙于应付周人,没空理会高孝珩在干些什么。斛律孝卿猜想,他可能去找高湝求助去了。本来传位给孝珩也是一个选择,但是高纬不会这么做,因为孝珩是想夺取他皇位的敌人,高纬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让他称心如意。何况高孝珩现在人在何处、做些什么、实力如何,根本无从得知。
斛律孝卿就这样带着以幼主高恒的名义颁发的禅位文书和玺绂前往瀛州。斛律孝卿的父亲叫斛律羌举,本是一个部落的酋长,后来追随尔朱兆。一直到尔朱兆为高欢所杀,斛律羌举归诚高欢。勇猛、耿直、暴躁,这是他的父亲。斛律孝卿出生时家里已经不再是不开化的部落酋长之家,他自幼学习诗书礼义,聪明机警,全然不同于父亲,是个很懂得用脑的人。
高家于斛律孝卿一家有多大的恩情?说不上。虽然蒙受高纬的重用,在韩凤、高阿那肱、穆提婆一干小人中,斛律孝卿虚与委蛇,活得并不得意。历经文宣帝的暴虐无常、武成帝的阴险多疑、高纬的荒诞无能,斛律孝卿尽忠职守至今时今日,他觉得自己做的差不多够了。
除了忠义,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叫人间公道不是吗?生活在齐国的人们享受到人间公道了吗?文宣帝时,他们提心吊胆,皇帝的神经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作,他什么都做得出来;武成帝时,他们诚惶诚恐,皇帝心怀叵测的目光仿佛从每一个阴暗的角落监视着他们,随时连罪名都不安一个就将他们杀死;后主高纬时,他们受害于奸臣弄权、受累于皇帝的荒淫无度。
反观宇文邕,偏鄙贫瘠的周国,能够长驱直入齐国腹地、不费吹灰之力夺取邺城,宇文邕又怎么会是一个昏庸无能的国君?陈国攻下齐国城池时,百姓们夹道欢迎,虽然未听说周人来时百姓如何,斛律孝卿可以想见,因为齐国百姓们和他一样,都受够了姓高的那一家子。坦白说,高家并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差劲,任城王高湝就是个正面例子,稍弱一点的如广宁王高孝珩、襄城王高彦道,斛律孝卿也很是欣赏,可惜,他们都未能坐在御座上。如果皇帝换成他们中一个,斛律孝卿也许会觉得,有值得用生命去效忠的价值,而高纬,不值得。
斛律孝卿不知道齐国各地还有多少人在反抗,或是如邺城一样,各地都将望风而降。而斛律孝卿知道另一个事实,齐国已经玩完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源泉已经干涸,这艘大船还怎么浮的起来?齐国的全面崩盘,只是时间问题,或许周军所到之处,齐国就立刻会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齐国不会因为他的任何举措而获救或者减缓灭亡的速度,斛律孝卿并不打算给这个大概一万年以后还会遭到鄙视的政权殉葬,作为它的大臣,恐怕都要被后人耻笑。
从驰出济州之时起,斛律孝卿的方向就很确定。去邺城。邺城里有宇文周的皇帝,宇文邕。
次日高纬逃离济州,太皇太后胡氏没有一同离开。高纬命高阿那肱留下抵抗周军。因为斛律孝卿已经不在身边,高纬仍然相信高阿那肱是他身边的人中最有本事与周军作战的。高阿那肱不想留在这里送死,但高纬的意志很坚定。
高纬为了自己能够安全出逃,不再管高阿那肱的死活,高阿那肱心怀怨恨。他无法说服高纬带自己一起走,但他说服高纬留下太皇太后和幼主,因为他们不会骑马,一旦有紧急,高纬他们本可以骑马逃走,他们就会变成累赘,并且高阿那肱保证太皇太后和幼主的安全,他要护送太皇太后和幼主到安全的地方。
穆皇后一把搂过了幼主高恒:“妾会照顾孩子,不会拖累您的。若因我们延缓了行程,陛下只管自己和冯淑妃走就是,不用管我母子。”她才不会把儿子丢在这里,谁知道周人什么时候会到?现在把高恒交给谁她都不放心,她一定要把他带在身边,
高纬一下子为难起来,车马都在外面等着,他着急要走。对穆皇后说“那你就留下来吧”这样的话他也说不出口,但是现在他不想浪费时间在这里。穆皇后却似乎跟他犟上了,搂着儿子一言不发瞪着他。高纬转身——
“陛下!”是冯小怜,她喊了高纬,“穆姐姐、穆姐姐……”冯小怜急得眼泪汪汪,突然跑过去拉住穆皇后:“穆姐姐不走,妾身也不走!”
高纬和穆皇后,震惊了。虽然是穆皇后把她送到高纬身边,她夺走了高纬的宠爱,穆皇后对她早就没有半点好感。高纬更不相信,永巷的女人之间还会这样帮助对方。高纬招招手:“快走吧。”
听信了高阿那肱的提议,高纬甚至没有去跟胡太皇太后道别。他们上马上车的时候,太皇太后还是发觉了并跑了出来:“我儿去哪里?为何不叫我一起,你要将娘扔在济州不管吗?”
高纬脸一红,道:“娘暂且留下。丞相在此,可保护你周全。儿先行一步,期待来日与母亲建康相见。”高纬编不出更多理由,他不是个擅长撒谎的人,甚至不擅长说话。
胡太皇太后拽着他的马的缰绳大哭道:“到底是亲生的,你怎么这样忍心?都是姓陆的老太婆教坏了你、都是姓陆的老太婆教坏了你,连亲娘都不认了啊!”
高纬不吱声。把太皇太后留下来有风险,他不是不知道,也不是完全不担心。但同行人数多了行动就会缓慢,他没有闲暇去照看太皇太后。而且高阿那肱他信得过,既然承诺了保护太后周全,一定能将太后平安送到建康的。太皇太后拉着缰绳哭闹,高纬也不敢把她推开,只得坐在马上牵着缰绳等。
韩凤见状,跳下马过来抓住太后的肩膀,高阿那肱见他动手,也过来帮忙。太皇太后又踢又打,高阿那肱死死钳住她双臂,高纬趁机便催动马,韩凤迅速上马跟去。太皇太后甩开高阿那肱,脸上妆容全花,模样狼狈,却一副冷漠高傲的脸孔:“你是什么东西?不得对哀家无礼!哀家自己走,不用你帮忙。”
高阿那肱闷不吭声,看见太皇太后自己往刺史府里头走,松了口气。
高纬派去打探消息的田鹏鸾因不愿供出高纬去向被周军所杀,留守济州的高阿那肱以太皇太后胡氏为礼,秘密投靠了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