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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2、广 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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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日,周师抵达紫陌桥;十八日,周师到达邺城城墙下;十九日,当高纬清晨从辗转了一夜的榻上起来时,被告知邺城已经被包围,周军正在猛攻西门。
高纬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只有一种奇异的声音在嗡嗡作响,嘈杂得令他无法做任何思考。六神无主的高纬木然命内侍为他穿戴整齐,河南王高弘节来报已经骏马和百名侍卫已经准备就绪,随时护驾而走。
“青蛾呢?”高纬前些时日让人把两位废后接回宫中,他对今日的结局有所预感,便摆宴与她们诀别,此后留住她们在宫中,无暇再去探望。她们是废后,对周军而言没有价值,安排太皇太后等人出逃时,便没有她们,但是高纬不知道她们会不会再周人入城后受到伤害。
突然发出这样的问题,弘节一愣,然后回答道:“臣会安排妥当。”
高纬欣慰地连连点头,然后有些恍惚:“河南王,你不走?”高纬是希望他不走的,他们都不能走,所有人都走了,谁为他来守邺城,为他拖住周军?
弘节摇头:“臣的三个儿子年幼,无法上路……”忙于帮高纬一家筹划出逃,弘节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的家庭,现在他所有的家人都还滞留邺城中,弘节无法抛妻弃子一个人逃走。弘节的任务是协助高纬逃走和从属慕容三藏守护宫城,而堂叔高彦道亲自守启夏门,如此榜样在,他无颜只顾自己保命。
韩凤急匆匆跑过来,他和斛律孝卿、高阿那肱等人在外面等了已经有一会儿,高纬的速度太慢:“陛下、陛下!大家都已经准备好,就等陛下了,陛下还为什么逗留?”高纬握住弘节双手点头致谢,随后疾步跑向韩凤,一阵风般掠向宫门。
由于邺城的军民早已成为一盘散沙,主君懦弱无知,人们也不愿为他卖命。面对周军的攻势,顽固而零散的抵抗势力如蚍蜉撼树起不了作用,偌大的邺城宛如一座沙城,瓦解的速度快得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邺城各门全面失守,启夏门守将襄城王高彦道退入太庙告别祖先,被周军擒获;武卫大将军慕容三藏据守邺宫,一度拒不投降,邺城全面沦陷之后,无奈接受周主宇文邕的礼遇;领军大将军鲜于世荣,守卫三台誓死不降,拒绝周人的威逼利诱,终为周军所擒杀;从晋阳逃归的莫多娄敬显,在邺城失守后,被宇文邕下令处死。
高彦道扔了马缰阔步迈进太庙正殿,北齐诸帝的画像、牌位依次而立,高彦道直奔父亲孝昭帝高演面前,一个踉跄摔跪在高演的画像前面。昔日的美男子高彦道狼狈憔悴,伏在地上痛哭流涕。
高彦道叩头三下,铿锵有力,额头即红了一块:“儿向父皇道别,皇祖父、文襄伯父、文宣伯父在上,不孝儿孙高亮,在此拜别各位先人。纵儿有捐躯赴难之心,惜无回转乾坤之术,周师来寇,邺城已失,太庙将受辱于周人,儿令祖父、父皇、诸位叔伯蒙羞。”
跪在他身后随来的士兵唏嘘泪下。高彦道解下佩刀放置在身前,充满敬意地望着画中父亲高演严肃不失和蔼的面容:“父皇见证,儿不愿偷生于世,邺城既亡,世间再无高亮!高家不肖子孙亮,要以死谢罪!”
“殿下!”“殿下!”高彦道方举起的刀被士兵们强行拽去,他的目中一空,立刻失去了力气,士兵们夺走了刀,高彦道的手落在地上。他竟然没有勇气再对自己举起刀。羞愤交加,高彦道失声痛哭。
“襄城王高亮就在太庙中”,周人分工搜捕邺城中的重要人物,一得到此消息,立刻派兵前往高齐太庙。高彦道跪在高演画像前,周兵冲进来时,既没有反抗,也没有投降的意思。其他士兵见他没有下令抵抗,纷纷投降。周兵立刻涌向高彦道,将人擒拿。
“王爷!任城王爷、广宁王爷,情报传来,邺城已经失守。”一时间冀州刺史府的大厅里鸦雀无声。孝珩转首,以袖掩面,不禁泣下。随后,大堂里此起彼伏充满唏嘘之声。
孝珩哽咽问:“高纬呢?有没有关于他的消息?”
来人迷茫思考了片刻:“没有。也没有周人说捉到了他的消息,想必已经成功逃脱。”悲伤哭泣的众人此刻情绪渐渐趋于平稳,这个消息,使得他们又再次陷入了沉默。
忽然孝珩冷笑了一下,便不再作声。高湝看了他一眼,亦不言语。过了一会儿,孝珩问道:“邺城中还有哪些人?哪些人死了?哪些人降了?哪些人被周人俘虏了?”大家都有许多亲属在邺城,却不能明问。高湝的嫡妻卢妃和她所出的子女都在邺城,自周人来侵以来他就和他们断了音书往来,虽然前两次派人打听都说他们平安,心中仍无比牵挂,懊悔应该一直把他们带在身边。高湝公务缠身,怕人议论他私心重,不敢频繁遣人打探。
“领军大将军鲜于世荣殉国了,襄城王、河南王等都被周军所俘,与众人生死尚不可知。”大家心中各自有担忧牵挂的人,心照不宣般揣在心头,互相对视几眼,便按捺下去。
正月二十一日,高纬风尘仆仆在周军的追杀中仓皇赶到济州。惴惴不安等了十几个昼夜的胡太皇太后、穆太上皇后、冯小怜,早知他到这里之日,便是邺城已经失守,高纬极度紧张烦躁,众人不敢追问仔细。
“周人很快便会追杀而来,赶快、赶快,明天就走!田鹏鸾,去看看周人已经追到哪儿了。”高纬语无伦次地说完这些,立刻就开始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冯小怜看他这个模样,急得哭了出来,高纬也无心安慰。
太皇太后踢了冯小怜的脚踝:“哭什么哭?不长出息的小贱人!”话还没说完,随着冯小怜越哭越凶,她自己也没忍住哭起来。幼主高恒见状吓得扑在母亲怀里,母子俩抱头痛哭。高纬头都大了,干脆蹲下来抱着脑袋,过了一小会儿,也开始呜咽。
韩凤过来安慰,高纬拽着他衣袖哭问:“长鸾,周人什么时候会追上?若来不及入陈,如何是好?我们岂不是要成了周人刀下之鬼?”哭着哭着,他跪起来双手合十向天道:“都是高家作孽太多,为何独独报复在我一人身上?爹爹你若当时不做那么多坏事,今日你的儿孙又岂会遭此报应?爹爹你可都看到了吗?你昔日几乎要废了儿,今天儿承受的苦难却都是要为你赎罪,你可知道后悔?即便我死在这里,你也不会有一声叹息。”
太皇太后听他这么说,虽然有几许愤怒,随即被更大的愧疚和哀伤所取代。丈夫高湛的为人她清楚,他做了那么多坏事,高纬要说今天的结果都是上天对他们的报应,太皇太后也觉得无话可说。高纬这么说虽然不孝,但也点出了事实。偏偏太皇太后她自己,当初不也是跟高湛一样,对这个亲生儿子冷眼相看吗?自从高俨死后,高纬成了她的独子、她唯一的寄托,尽管高纬不孝,还一度监禁母亲,太皇太后再怨恨、再不快,舍不得责骂他半个字。
斛律孝卿突然自门外走进来:“太上皇、皇帝陛下,要周人放弃追踪陛下,臣有一个办法。”高纬的眼泪猛然止住,抬起头惊疑却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