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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9、兰 陵(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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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湛的眉毛耸动了一下:“死了?”高湛回来后没有问起李夫人母子的情况,不过胡皇后身为后宫之首,将后宫的每一件事禀报给他是分内职责。
“是。是自尽。妾身猜想,是因为生下的孩子有残疾,觉得无颜面对众人,一时想不开……”
“朕没问你那么多。”高湛盯着胡皇后,胡皇后惊惶垂首,似乎发觉自己的行为有欲盖弥彰之嫌。高湛目不转睛地盯了她半晌,移开了目光。胡皇后悬着的心还没落稳,高湛忽然又问:“那孩子呢?”
胡皇后道:“臣妾召太医为他看过了,好好的,乳母养着。只是,怕这辈子是没有办法开口说话了。”高湛的眼神太可怕,胡皇后始终低着头说话。
高湛的第八子高仁几已经四岁,生而无骨,至今不能站立,两年前高湛一怒之下将其母打死,现在居然又出生一个天生残疾的婴孩。高湛一口气喝了两碗酒:“那就让乳母好好照看着吧。”
胡皇后心里竟有些得意,小心地不把它流露:“陛下,那请陛下赐个名吧。”
“去找博士起啊。”胡皇后一直说有关那个孩子的事,让高湛不由感到烦乱。
高俨牵着宫女,一脚才迈进了门槛,立刻甩开了宫女向高湛跑过去:“爹!”高湛一把揽他到膝上,高湛最宠爱这个儿子,因他胆大霸气,不似太子高纬那般软弱。皇子就应该是这样的,无所畏惧、傲气、霸气。高湛也觉得,高俨更适合作为嗣君,不过高纬身为嫡长子,名分不可轻易更改。
高湛这些年杀兄屠侄,就是为了牢牢掌控好不容易到手的权力,他仔细地护着,像爱护着玩具的小孩,北齐江山,就是他最大的玩具,谁都不容许觊觎。兄弟们年长的、有本事的,都已经被他拔除,剩下行十的任城王高湝、行十四的冯翊王高润,两人皆不可小觑,虽然年轻而缺少威信,但具是可以在将来对构成威胁的人。也许因为看到兄弟们一个个死去,这两人为人极为低调,即便如此,天知道他们心里是否蠢蠢欲动。此外还有行十二的博陵王高济,高湛的同母弟弟,轻浮无行,胆小怕事,没有了娄太后的支持,根本不值一提,高湛全然不将他放在眼里。
除却这些兄弟,还有与他结下杀兄之仇的文襄五子、文宣帝高洋唯一的儿子范阳王绍义、年幼的孝昭诸子。尤其是河间王高孝琬、安德王高延宗,本来就肆无忌惮,高孝瑜死后在高湛面前更是嚣张得不得了,丝毫不将叔叔、皇帝的威严看在眼里。高孝琬作为长房嫡子,是高氏一族最有资格坐这个位子的人,联系他的为人,难保他不对自己的地位有什么想法。
连着两声脆响,拨浪鼓跳下两级台阶,落在地面上。台阶上面的解忧小心地迈下台阶,蹲下来捡起拨浪鼓。转过身,长恭已经站在了台阶上,把她抱起来。郑妃在房屋中看见,迎了出来:“郎君。解忧,爹回来了,怎么也不叫?”
“爹。”解忧一向是别人让叫就叫,没让叫就不叫。虽然长恭抱着她,她只专心转着手里的拨浪鼓。长恭难免失落,女儿竟然对自己是这样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自己小的时候,纵然不会像孝琬那样一见到父亲就扑上去,其实心里还是渴望着和他亲近的,解忧则是发自内心的冷漠。郑妃无可奈何地抚摸着解忧的垂发。
长恭喝多了酒,眼神就会开始闪烁,再喝下去就会流泪,但这种时候,他的意识还清醒,因此安静地聆听众人的谈论,和此刻在他耳里听来有些嘈杂的丝竹声。
“二哥,”长恭就近拉住了孝珩的衣袖,“怎么样才能让孩子喜欢你呢?”他的脸很红,不知是喝了酒的缘故还是因为觉得不好意思。孝珩只有一个才几个月大的孩子,这种事情孝琬肯定比孝珩懂,但他不愿意去问孝琬,会被他嘲笑。
孝珩愣了一下,笑问:“是解忧吗?”有一些人就是天生冷漠,也许没办法改变,孝珩认为解忧说不定就是这种。孝珩觉得人的个性如此,没有什么非要改变的,不过长恭显然因这很受困扰。
捧着酒杯的崔季舒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哈哈,那还不简单?小姑娘喜欢什么,王爷就弄给她,让她开心满意不就行了?”崔季舒的声音很大,一群人都凑了过来。长恭蹙眉,似乎是对崔季舒的不满,也似乎是在沉思。
崔季舒晕乎乎地打了个饱嗝:“老臣想起来一件有趣的事。当年,文襄皇帝为三殿下去索要尉景的果下马,被献武皇帝当着尉景和常山君的面狠狠揍了一顿。”尉景是献武皇帝高欢的姐夫,常山君是高欢的姐姐,高欢从小就是跟随着他们长大,因此对姐姐、姐夫颇为敬重。
“为我?”文襄皇帝高澄经常被老爹高欢揍,次数多到一般人都懒得去深究原因。果下马是一种体型较一般马矮小的马,可以在果树下行走,故称“果下马”。因为罕有,深受欢迎。
这事儿新鲜,提起了大家的兴致。崔季舒摸着胡子:“那时殿下才一点点大,却闹着要骑马,一般的马殿下当然骑不了。文襄皇帝见尉景家有一匹果下马,便去向他索要。果下马是稀罕物,尉景哪里肯给?相争不下,这件事便闹到了献武帝那里,结果——大家皆知的。”
众人纷纷开怀大笑,孝琬也笑。崔季舒和高澄关系亲密,专门为高澄办一些不能光明正大吩咐官员们去做的私事,比如为高澄引荐美女。因而他知道高澄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崔季舒官品不好,人品不错,诙谐风趣,治军治国的本事固然没有,处理琐事很是得心应手,为人也算可靠,因此算得有人缘。对长恭兄弟来讲,最大的乐趣莫过于听他讲父亲的事。
孝琬搭着长恭的肩:“长恭现在可是邺城中人人崇拜的大人物,怎么解忧还是嫌弃你这个爹爹吗?”长恭偶有向他们抱怨过,这件事一直被孝琬引为笑话,揶揄长恭是最令孝琬开心的事。
看孝琬边笑边喝酒,长恭默默在心里诅咒他呛到。果然孝琬呛得强烈地咳嗽了一阵,对长恭道:“我教你一个法子。与其去讨她欢心,不如让她看看,她爹爹是什么样一个厉害人物。她要是佩服你、崇拜你,不自然就亲近你了?”
长恭的目光似乎对着自己的碗,不知在打什么主意,嘴角轻轻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