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归》吴怊

27、第 27 章

　　晚上，康城正在泡咖啡，杯子没拿稳，掉在了地上，碎了一地，咖啡渍溅满了裤腿，他擦了擦，还是决定早点去洗澡。此时，放在房间里的手机响了，屏幕亮起，尔尔两个字分外醒目，康城在洗浴间，没有听到。
　　姜素拉向来习惯晚睡，此时在工作间摆弄着木头，阿朗进来，拿着她的手机。
　　“是尔尔姐的！”
　　“尔尔？这么晚了？”姜素拉接过手机一边疑惑，一边还教训阿朗，“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阿朗转身就走，还举起手摇了摇。
　　放下手里木头，姜素拉接起电话调侃道，“什么大事啊，你要结婚吗？”
　　“素拉……”尔尔的声音低沉和缓，似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姜素拉立马站直，“你不要吓我，你可是从来没叫我名字的！”高中开始，尔尔就习惯直呼其名，从来没有单叫名字。
　　尔尔在那头笑了，却也是短促无力。
　　“倒霉……遇……上泥石流，还……还好，手机还……能用！”
　　“你在哪里？！”姜素拉马上往外走，“康城呢？你坚持住！哪里受伤了？受伤了不要动！啊！等着我们来救你，手机能定位的，你放心！”说着说着，她已经出了工作室的门，来到客厅往门外走，这时，电话忽然断了。
　　“喂？尔尔！喂？”姜素拉再打过去已经打不通了，她一刻都等不了，手机上刷着机票，走出了门，外面那条路晚上路灯亮着，却也有一种凛然的感觉。
　　“你去哪里？”因明礼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要去尔尔那里！”姜素拉还在看手机，没理会他。
　　“你不能走！”
　　“为什么？”姜素拉转身，看着因明礼的身影站在门口，影影绰绰。“脚在我身上，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你不能走！”因明礼的声音比刚才响亮了些。
　　姜素拉继续往前，阿龙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挡住了她。她也没理会，继续绕过去往前走。阿龙遥遥望了望因明礼。
　　“砰—砰—”两声，姜素拉尖叫一声扑倒在地。
　　因明礼慢慢把手上的枪收回，又慢慢走过去，看着姜素拉颤抖着身子蜷缩在地上，她的双腿都淌着血。
　　“我说过，你不能走。”因明礼把地上的手机放回到姜素拉口袋里，随后一把抱起她。
　　姜素拉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因明礼，随后眼睛一闭昏了过去。
　　路的尽头，阿朗默默的看着这一切。

　　康城拿着手机再拨了回去，还是无法接通，一看这个时间，尔尔不会无缘无故的打电话，心里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幸好上次留下了应子俊的联系方式，他马上打电话给他。几分钟后，康城拿着车钥匙直接冲出了家门。

　　尔尔看着黑屏的手机，自嘲道：“真是……要死了吗？”
　　刚被泥石流冲走的时候，她天晕地转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慌乱中，她紧紧抱着块大石头不松手。她知道自己受伤了，手上胸口被石头的棱角磨的很疼，可是，这是她唯一的活路了。很快，她和这块大石头被水流甩到了旁边的深坑里，不幸的是，她抱着的那块救命的石头，此时压住了她的下半身，她的腿已经没有知觉了。
　　泥水不断的冲刷着尔尔，她不知道后面水位会不会涨，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东西砸过来，她抬头手，用力往上伸，可以碰到顶部，如果没有这块石头，她肯定可以爬出去。可是，如果没有这块，说不定她前面就淹死了。
　　真是讽刺。
　　尔尔摸了摸裤袋，手机还在，她使劲掏，一看手机，屏幕碎了，可是还能亮屏。尔尔两手尽量把屏幕上的泥水抹开，勉勉强强还能看清。
　　打了康城的电话，没人接。“不接……说不定，是最后的话了……”尔尔无力地笑笑，随后又打了姜素拉的电话。
　　然后，就这样黑屏了。
　　做完这些，已经是尔尔最后的体力了，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冷，水越来越往上涨。尔尔趁自己还有些清醒，慢慢把手机举起，一点点挪到坑顶，等到了安全位置放好，她的手也重重放了下来。
　　“就这样吧……”尔尔想，“如果真不在了，还有手机，是个念想……”
　　她昏过去之前，想好了一切。

　　康城在服务区休息，到超市买了包烟，手有些抖，试了几次才点了烟，就这样靠着墙在角落里抽着。他已经很久没抽烟了。他的理智告诉他需要休息，接下去，才能安全地到达目的地。手机放在车里，他不想看任何信息，只是告诉了陈程自己大概什么时候会到学校。
　　那次和尔尔吵架回临城，和宋贽一起喝酒，宋贽曾说，他这是侯世达定律，在追赵尔尔这件事情上，花费的时间远比自己预期的长，这样就有了失衡的心理。
　　那时候他笑笑，说自己更像是关在箱子里的薛定谔的猫，突然触动了机关，判决了生死。然后他就被宋贽嘲笑，说现在和他喝酒的，到底是哪个世界的康城。
　　已至黎明，天空似亮非亮，似暗非暗，如魔幻现实中最深刻的背景和记忆，康城笃信科学，是坚定的应用实验主义者。可在这一刻，他想自己就这样开着车，去接回自己心爱的人，从此过着幸福的日子。
　　手一抖，那根烟烫到了他，抬头，太阳已经露了头，他还要开车，去面对生死未卜的结局。车子发动前，康城双手把脸狠狠搓了搓。
　　日已升，一辆车疾驰而出。

　　陈程在办公室不断地踱步，子文焦急地盯着手机，应子俊衣服还是那身，凌乱地披着，茫然地坐在一边已经很长时间了。子文敏感地注意到了，放下手机，走过去。
　　“没事的啊！救援队去找了，会找到的！”子文拍拍他的肩。应子俊一惊，整个人跳起来，又挪到一边角落继续发呆。
　　陈程和子文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陈程走到办公桌，刷刷在纸上写了几笔，没说话，递到子文面前。
　　PTSD。
　　子文无声点点头，慢慢地又走了过去，轻轻坐在他身边。
　　“子俊，我们去换下衣服，去休息下，可以吗？好好睡一觉，这里有我们大人在呢！尔尔会没事的……”
　　应子俊听到尔尔的名字回过神来，伸出自己的双手，看着，喃喃自语：“就差一点，差那么一点，我就可以抓住了，就那么一点！”
　　陈程见状，上前一把抓住子俊的手。
　　“应子俊！这不是你的错！”他大声说道，不让应子俊把手缩回去，“她会回来的，赵尔尔，会回来的！”
　　“会吗？”应子俊的脸上瞬间有了神采。
　　“当然！”陈程笑着说，“她是谁，她是赵尔尔啊！”说完，他朝子文看了看。
　　子文上前，拉着应子俊，“我们呢，先去洗个澡，你看你，这么脏，被尔尔看到了又要说你了，是不是？”
　　应子俊乖乖地跟子文走了出去。陈程脸瞬间沉了下来，咚的一声，狠狠敲了下桌子。“再没消息，疯了不止一个！”

　　快中午的时候，康城到了学校，远远就看到校门口站着的陈程，他油门一踩，开到了门口。陈程定睛一看，是康城，连忙跑过去，劈头盖脸一顿说。
　　“你怎么不接我电话？啊？我以为你出什么事情了！！”
　　康城拿起一旁的手机，一堆未接电话，他把手机静了音，就只专心开车。
　　他拿着手机的手，一紧。“出什么事了？！找到了吗？”
　　“找到了！！哈哈！”陈程笑出了大白牙，拍拍康城的肩，“直接送到市里的医院了，救护车上的医生说虽然还在昏迷，但目前看生命体征还不错，不愧是赵尔尔，福大命大！”
　　康城深深呼了口气，再次用双手抹了抹脸，喃喃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走！我们现在就去市里！”陈程说道，“你到副驾上，我来开，你正好休息！”
　　康城乖乖地让出位置，到了副驾，车子开动，他拉下车窗，风吹了进来，把夏意也带了进来，他毫不在意地看着窗外，右手支在下巴上，嘴角轻轻咧起，偷偷笑了。
　　陈程边开车边注意康城的动作，看他那愉悦的样子，也开心地哼起歌来。
　　到了医院，陈程给子文打了电话，先前他让子文先去医院自己在学校等康城。到了病房，康城看到了静静躺在病床上的尔尔，左脚包裹的严严实实，手上也有包扎，脸色还有小伤口。子文看到他们来了，把自己的位置让了出来，康城快步走过来坐了下去，轻轻拉着尔尔的手。
　　子文轻声说：“伤口都处理了，打了麻醉，一时半会还不会醒来。脚上的伤严重了点，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前面救援队的人说了，他们是在河道旁边发现了她，应该是被泥水冲上了岸，尔尔运气很好，旁边的石头没有砸在她身上。”
　　陈程无声地拍拍康城的肩。
　　“你们先走吧……”康城抬头看着他们，“后面我来，你们先去休息。”
　　“你……”子文还是不放心。
　　陈程碰了碰下子文，对着她摇摇头，然后对着康城说，“好，那我们先回去，你有什么事情随时跟我们说。”
　　康城点点头，眼睛却看着床头柜上，用塑料袋套着的，满是泥的手机。
　　出了门，两个人又朝里面看了看，康城举起尔尔的手，靠在自己的额头上。
　　“让他一个人和尔尔待一会吧。”
　　子文靠在陈程的肩头，默默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