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归》吴怊

26、第 26 章

　　何去何从？在最后的这个半年里，尔尔常想这样的问题。
　　慢慢地，一切都上了正轨，以为自己不适应，适应了；以为自己不适合，却意外的适合。陈程说，待着待着就习惯了，习惯了就有了感情，有了感情就离不开，离不开就生了根，再也不走了。她现在，深刻理解了这句话。只是，还有点不同，她的生活，还有一半在临城的某人身上。
　　“东西收拾的怎么样了？”尔尔晚上视频过去的时候，看到康城还在实验室，他第一句话就是这句。
　　“大哥，现在才六月好吗？”尔尔无语。“我还在给孩子们总复习。”
　　“未雨绸缪。”康城边手上忙活，边教育她。“不要到时候收拾起来，这也要带，那也要带，这要扔，那也要扔，要提前归纳分类好，要学会做减法……”
　　他还在说，尔尔已经偷偷把手机放在手机架上，在看的柜子里的东西了。
　　“赵尔尔，在听吗？”
　　“在，在！”尔尔精神一震。“啊，我在看有什么要提前整好。”
　　康城停下，拿着手机，定定看着她。
　　“真的，我发誓。”她举起手。
　　噗嗤，一阵笑声从康城那边传来，就看他往旁边看了看。
　　“那个，康老师，我手机没拿，回来拿下……”是一个年轻的男孩子的声音。
　　康城嗯了下，点点头，就见一个矫健的身影从他身后略过，然后又走回，“康老师，我先走了。”没等康城反应，小伙子站在康城身后，朝尔尔打招呼，“师母，我先走了，下次见！”又很快的在屏幕上消失了。
　　康城头往门那边看了看，扶额无语。
　　尔尔一脸尴尬，随后更是破罐子破摔，“康老师，看来下次不能在工作场合谈私人问题。”
　　康城冷哼一声。
　　看他心情不好，尔尔赶紧转移话题，“后天周末了，我要去趟子俊家里，他们村子都要迁到镇上来了，本来他让我到他新家去吃饭，我想想还是帮他们搬家，两个老人家一个孩子，尽管还有村民、工作人员，总归有顾不到的地方。”
　　康城皱眉，“上次你就在那边摔了，你自己小心点。”他不干涉她的决定，但必要的安全还是要再强调下。
　　“知道了，知道了！”
　　“当心点，这几天你们那儿不是在下雨吗？”
　　“还好，感觉不是很大，我会注意的，先挂了，晚安！”
　　康城不放心还想再说几句，尔尔已经挂了，他看着已经息屏的手机，头摇摇，又继续手上的事情。

　　尔尔去子俊那边之前，和陈程打了个招呼，陈程有点不放心，要送她过去，尔尔婉拒了，自己坐了公交过去，应子俊在那边站头等她。
　　一路上，雨渐渐小下去，到了站，应子俊如约站在那边等她。
　　“淋湿了吗？”尔尔拍拍自己的衣服，又摸了摸应子俊的头发。翻过了年，他的个头又高了些，比她都高了一点。
　　应子俊摇摇头，不说话。
　　相处时间久了，尔尔一看就他在想什么。“行了，我来都来了，你不高兴有什么用？你看看，虽然你长大了，可在我眼里，还是孩子，爷奶年纪那么大，家里面收拾啊搬啊，肯定要花时间，老一辈肯定很念旧的，什么都要带。”
　　“还下着雨，不方便。”
　　“这不小了吗？”尔尔伞下伸出手感受了下，“比前几天小多了，走了走了，记得拉我一把，上次我可有心理阴影。”
　　应子俊一听，连忙拉着她的手。两个人一起往前走，边走还边聊着。
　　“镇上那边，我怕你爷奶不适应，你考试结束了，请个假先回来，你们班主任肯定会批的。”
　　“嗯。”
　　“过了这个学期，我就要走了，你有事也可以随时联系我，我让陈老师他们想办法解决。”
　　“我自己可以的。”
　　“凡事总有意外，有备无患。”
　　“嗯。”
　　“你要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偷偷长大了。”
　　“我会拍照片给你看。”
　　尔尔哈哈笑了，拍拍他的肩，“你啊，就是太认真，轻松点啊！”
　　“哦!”
　　尔尔再次被子俊的呆萌逗笑了，还问了一个一直疑惑的问题，“你为什么很少叫我赵老师，我不像吗？”
　　子俊猛地拉紧了尔尔的手。“你不是我老师！”
　　尔尔停了下来，看着他。
　　“你是我家人，是跟爷奶一样，很重要的人。”
　　林间，雨已然离去，空气中弥漫着清新，泥泞还留在土地里，污垢却被洗去了，尔尔想起很久前，康城让她来这里找寻“自己”，她好像有点点明白，此时此刻，涌上来的温情，是怎么样把“自己”慢慢褪去原先那层迷雾般的壳。
　　“你是个好孩子。”尔尔拉着他继续往前走，“别人对你好，你就对他（她）好一百倍。我对你好，说句通俗的话，不需要你对我有所回报，你以后也会遇到很多很多的人，你一一都回报的话，你要把自己累死了，子俊。我只希望我这样一点点的好，能让你改变自己，不因为家庭和别人异样的眼光，你看这个世界多么美好，不要因为阴暗的角落就觉得四周都是黑暗的，你改变自己一点点就能影响周围的人，这是你最好的回报。”
　　尔尔从来没有对他说过这样语重心长地话，也同样是，说给自己听。
　　应子俊半明半懂。
　　“以后你会明白的。”尔尔笑笑。

　　到了应子俊的家，已经快到中午了，家里吃饭吃的早，子俊的爷奶就先招待尔尔一起吃中饭。大家简单的在廊下支了张桌子，尔尔边吃边往院子看，雨又开始下起来了。
　　“大家都是一起搬吗？”
　　子俊点点头，“一大早村长就过来了，说明天只要雨停了，就一起搬，山下有大车子，大件的，那边都有，我看过了，柜子啥的都有。”
　　“成，下午我们整整，有些旧衣服旧物件，你爷奶要带，你先挑拣下，没必要的就偷偷放一边，总之，我们自己看着办。”
　　“好，我也是这样想的。”
　　尔尔又往院子的牛圈那里看，“你的小朋友呢？”
　　应子俊顺着尔尔的目光望去，“卖了，不合适带山下去。”
　　“……”
　　“它就在我心里。”应子俊淡淡道。
　　说他成熟又还是孩子的样子，说他不懂，处处都是大人的心思。
　　“有些确实是要割舍，就像你离开小学读初中一样，以后你也会离开县城，去更远的地方。”
　　“那我就去临城，找赵老师。”
　　得，现在又变成赵老师了。
　　尔尔夹了块肉，放到他碗里，“多吃点，才有力气长大！”
　　应子俊又笑眯眯的吃了下去。

　　零零碎碎的东西太多，尔尔以为一个下午能弄好，结果收拾的差不多快要到六点了。雨越下越大，像是从天上倾倒下来一样。
　　爷奶把子俊叫到一边，三个人不知道用方言说些什么，然后子俊走了过来。
　　“爷奶说，这么晚，又下了这么大的雨，赵老师还是留在家里住一晚，睡我那屋，我跟爷奶睡，将就一晚，明天一起下山。”
　　尔尔看着外面的天，想想，也没其他办法。
　　“好的，那也只能这样了。”
　　子俊收拾自己房间的时候，尔尔发了条微信给康城。
　　“太晚了，外面雨很大，在子俊家睡了。”
　　康城回复的很快，“山里凉，晚上多穿点衣服睡觉。”
　　“知道啦！”
　　康城回了个爱心的表情包。他现在对这方面驾轻就熟，学习型的人就是不一样。

　　到了晚上，风有点大了，雨还是没有停。尔尔洗漱完之前，还叮嘱应子俊，看他们房间里面是否漏雨，注意安全。
　　尔尔有些认床，但今天确实有点累，她早早的就睡过去了。到了半夜，她被外面异样的声音惊醒，是那种哗啦啦的流水声，又比平时的流水声更加沉闷些。尔尔爬起来，开灯穿了件外套就往外走，一打开门，她惊呆了，院子里的水流和着泥奔涌着，此时从后边的山下冲刷下来的水还源源不断的汇入，而雨还没有任何停止的迹象。敏感的尔尔直觉感到不对劲，马上往跑开。
　　她“咚咚咚”敲着子俊他们的房门，“子俊！起来！穿好衣服出来！”
　　很快，里面灯亮了，传来一片杂声。
　　“怎么了？？”应子俊很快来开门。
　　尔尔拉着应子俊，让他看着院子里的水，“不对劲，你看地上，水越来也多，如果是泥石流就糟了，你回屋拿个最要紧的包，我们赶紧走！”
　　应子俊到底年轻，没碰到过这样的情况，也急了，“好……好的！”
　　可是等尔尔快速拿着包出来的时候，子俊却还在房门口拉着奶奶。
　　“这都什么时候了！”
　　应子俊也都要快哭了，“奶奶说家里的照片还挂在堂屋里……”
　　尔尔当机立断，“我去，你们先到旁边的土坡上去，我拿到了就过来！”
　　“还是我去！是我家的东西！”
　　“你大还是我大！我是你老师！！”尔尔火的嗓门都高了，“你带着爷奶转移到土坡上去！快去！”
　　时间紧迫，尔尔转身就往堂屋跑，他们这边的屋子其实已经和堂屋被水流隔断了，尔尔淌着到膝盖的泥水，到了堂屋，去下了挂在墙上的相框，抓紧时间往回走，结果发现，水位又往上涨了，已经到了她的大腿，她艰难的往前走。
　　“赵尔尔，快！！”应子俊在一旁的山坡处，一边托着奶奶往上爬，一边回头就着屋里的灯光，看见尔尔的身影慢慢挪动。
　　“没大没小！！叫赵老师！”尔尔远处听见了，苦中作乐喊道。
　　见爷奶都上了坡，应子俊转身就往尔尔方向走。
　　“站住！你上坡去！”尔尔见了赶紧喊停，“我这不是过来了吗？应子俊，你给我上去！”
　　应子俊无奈，又往回走，爬上了坡。
　　尔尔好不容易淌着泥水过来，靠近了山坡，踮起脚把相框递给了应子俊。“先拿着，你奶看不见要急了！”
　　应子俊拿过来，递给焦急的奶奶，然后转身，把手递了过去，“上来！”
　　命令式的口吻。尔尔笑了笑，“你真是没大没小了啊！”
　　他倾下身，正要拉她上来，忽然轰隆隆阵阵巨响，房子塌了，而赵尔尔瞬间消失不见。
　　就像是黑白电影，放映完毕，还没亮灯，世界，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