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衫》戒糖戒辣

8、第八章

　　掌柜的一听说是袁老板的车，料是他再怎样疲倦，也不得不拉着我下车，给对面人见个礼。
　　虽说是前不久刚打过照面的人，但在这城里头，“政——军——商”三个圈子环环相扣，不晓得哪个贵人脾气难搞，若是不小心得罪了，我们这样的人家也不好生活下去了。
　　掌柜的吩咐车夫给袁老板的车子避让，然后和我一同站在一旁，袁老板的车子从我们面前开过去，我盯着车子里的人，他像是认真听到了什么，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车子一过去，马车夫便要扶着掌柜的上车，我依旧盯着那车子，它停了下来，我原以为是袁老板要下车，却不想车子又开走了。
　　我低着头跟着坐回了轿子里，心里闷闷的。
　　是夜，回了家，柱子哥忙前忙后自己操持了一天的生意，见我们回来也没多大的精气神欢迎，只是向掌柜的问了句：“师父安好。”在掌柜的挥手的功夫，就打着哈欠回去睡觉了。

　　深夜时分，我听着外面打更的敲了四下，依旧毫无困意。
　　想着今天白天发生的事情，脑子里浮现大少爷和三姨太的脸，然后我又想起袁老板的脸，想着想着心下讶然，不禁拍了拍自己的脸，默默到“别瞎想，快睡觉……”嘀咕了半响，再醒来时，窗外已经亮了。

　　往后的日子每天都是一样，我还是那个天天躲在布庄后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陆倾城。那日之后，店里又招了两名小伙计，掌柜的吩咐柱子哥给他们安排活，大多是跑腿送货的差使，我这日日倒是闲了下来。
　　掌柜的没事总是把一些较好的料子送给我来认，或是叫我做件衣裳，或是将成衣送来命我秀个盘纹暗花，闲暇时教我一些新的针脚织法，往前那些送布料的差事再与我无干了。
　　我看着布庄大门口人来人往的，一种莫名的情绪油然而生，会不会一直到嫁人，掌柜的都不允许我出去了。
　　这样想着，我忽然有些同情三姨太。
　　正满脑子愁云密布，迎面进来个人，正是新来的小伙计徐茂才。

　　我对他的印象很深，他第一天来，操着一口浓厚的苏北口音同柱子哥闲聊。
　　柱子哥问他名姓，他说“徐茂才\"
　　柱子哥道：以后就喊你“小才”，行不行？
　　掌柜的听罢轻咳一声，“茂才，茂才，是个好名字，你爹娘也是盼着你高中的吧。”
　　徐茂才听罢，点了点头，道：“我娘说不求我光宗耀祖，但求有些学问，以后做个教书先生也是门体面的营生。可惜……”
　　“可惜什么？”徐茂才说到这里就摇了摇头，不想言语。柱子哥好奇地追问，见他不吭声，就怼了他身子一下，示意他继续讲。
　　“可惜我们村糟了山匪，死的死伤的伤，我娘逃的时候摔断了腿，没熬过冬天；我爹也……没了。”说完他哽咽了一下，抬着袖子在脸上胡乱的擦着。
　　这世道，家破人亡，竟然如此的轻而易举，钱财比人命还要重。
　　柱子哥拍着他的肩安慰：“报官了吗？”
　　徐茂才吸了一下鼻子，回道：“现在哪还有官，再说就算有，哪个官还管这种事。现在我只求平安地活着，给我们徐家留后，其他什么光荣耀祖再也谈不上了，现在能活着比什么都强。”
　　我和柱子哥一时不知怎样安慰他好，平白的好奇心勾起人家的伤心往事，真是罪过。
　　我只道：“我爹是个讲礼的人，以后自然不会亏待你，你只管用心做事即可。”
　　徐茂才冲着我鞠了一躬，“谢陆老板陆小姐收留我。”
　　掌柜的打断他道：“来这不是收留你，是招你作学徒，一月六块大洋，若是出了岔子，罚扣不等。日后喊我师父即可，虚礼就免了吧。”
　　“欸！师父。”
　　“嗯。”掌柜的应了一声，继续低头裁着布匹。

　　这样想来，能从土匪手里活下来，他也是个机灵人，我打定主意朝他走过去。
　　徐茂才抬头看见我立在门口，以为我要出去，忙拦着我道：“小姐，师父说了不许……”
　　我打断他说;“我知道。”我盯着他手里拿着的半块白糖芝麻烧饼，咽了咽口水，“我就是看看不出去。”
　　徐茂才看了看我，把烧饼塞到我手里，“小姐要是不嫌弃，就尝尝……挺好吃的。”说完咧嘴一笑。
　　我接过烧饼，四下看了看，藏在怀里，压低声音与他说：“千万别让我爹知道，走了！”
　　说完我便跑了出去。
　　结果迎面看见柱子哥从裁衣房出来，瞧见我怀里的烧饼一脸惊愕，我向他眨了下眼睛就跑了。
　　不待他声张，我看见徐茂才上前一把捂住他的嘴，只剩他挥着胳膊呜呜了半天，也没追上来。
　　我暗道，徐茂才，好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