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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   隔日苏飞云到了容王府,顾淮阳上早朝不在府中,但已吩咐下人准备妥帖。苏飞云被安排住进了东厢一个单独的院落里,院落虽不大,但环境清幽,院中种了些花草,此时深深浅浅的开着,鹅黄淡粉夹在嫩绿间,显得明媚鲜妍。

      苏飞云等一切收拾完了,闲来无事便在院子里走了走,没过一会儿,便听到身后一个冷淡的女声,“这位就是丹翎棋院的苏先生吧?”
      苏飞云转身,看到一个个子高挑的年轻女人站在月门处,柳眉细目,相貌十分秀美,但神色却显得倨傲冷淡。
      苏飞云猜出女子的身份,欠身道,“在下见过容王妃。”
      严思容微一点头,“听闻苏先生算棋路从无差错,收官滴水不露,王爷能延揽到苏先生这样的人才,实在有幸。”
      “那些都是世人夸大之辞,在下实在受之有愧。”苏飞云淡淡道。
      严思容远远站着也不走近,“最近王爷日夜忙碌,十分操劳。他挚友不多,苏先生既来了,有空也劝劝他,帮他宽宽心。”
      “在下定当尽力。”
      “那我先谢过苏先生了,苏先生在府中一切请随意,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下人。”
      严思容说完,款款离开。
      苏飞云望着她的背影离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神色。半晌,转身将府中安排跟随他的小厮叫来。
      “你叫什么名字?”
      小厮年纪大约二十出头的样子,看起来颇为干练,“回先生,我叫丁小安。”
      “嗯,小安。”苏飞云从袖袋里掏出些银镍子,“这个给你,帮我去庆华堂买些桂酒回来吧。”

      顾淮阳下朝回来,到院中正好看见苏飞云坐在花丛中的石凳上喝酒。他不声不响走近,拿起酒瓶一闻,“桂酒?”
      苏飞云转过头来,“清淡薄酒,王爷居然识得。”
      “府中酒窖里有不少好酒,怎么不叫下人去拿?”
      “飞云不胜酒力,美酒佳酿反而消受不起,也就能喝几杯薄酒。”
      顾淮阳支起一只酒杯,“给我倒点。”
      苏飞云依言斟了酒,“酒味淡薄,不知王爷喝不喝得惯。”
      桂酒以桂花酿成,酒味清香,但并不醉人。两人对座饮酒,不知不觉间春日已渐渐西斜,天色由明亮转为淡紫。顾淮阳几乎没有说话,苏飞云也就静静陪着斟酒,心知顾淮阳近来压力愈大,只是要藉此舒缓心绪。

      到傍晚时分,院中忽进来个丫鬟,低头走到顾淮阳身边,轻轻道,“王爷,夫人在后堂等您去用晚膳。”
      顾淮阳脸色霎时一沉,淡淡道,“你回去告诉夫人,我马上就到。”
      苏飞云只当没瞧见,将最后一瓶酒端起来,“正好只剩一杯,王爷不介意留给我吧。”
      顾淮阳面色和缓下来,“你想吃什么,尽管吩咐丁小安,让他去安排。”临走前又添了一句,“新来的厨子跟你是同乡,想吃家乡菜就跟他说。”
      等顾淮阳走了,苏飞云将最后一杯酒喝完,丁小安已经必恭必敬侯在一边。
      “先生晚上想吃什么,小的吩咐厨房去准备。”
      苏飞云却摆摆手,“随意吧,我没什么讲究。”

      春去夏至,日子过得飞快。仁帝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休养的时候越来越多,朝局暗涌也越见激烈。顾淮阳主管刑部,本是得罪人的差事,好在他治下有方,手段严明,颇得朝中年轻之士赏识。顾淮谦主管户部,家臣门客众多,势力盘根虬结。仁帝心意似明未明,一干朝臣也是左右望风,苦苦揣摩圣意。

      苏飞云见到顾淮阳的机会并不多,有时过来,往往也只是下棋喝酒,并不谈论其他。苏飞云闲来无事,索性隔三差五回棋院下棋。春夏两季正是棋赛频繁的时候,各州的大棋院多在这时推出自己主导的棋赛,这些棋赛虽不如传统的棋圣、天元两大赛事地位高,但往往也能邀到一些好手参加。棋院中的棋手渐渐少了,最后连杜凌也去了江南。苏飞云不愿在这时离开京城,把一干棋赛邀请都推掉了,好在他不像杜凌那样挑剔,找不到棋力相当的对手,就跟后生晚辈下下让子棋,全当指导。

      这日苏飞云从棋院回来,早早熄灯睡下。过了小半个时辰,迷迷蒙蒙有些睡意时,忽然听到门口传来叩门声。苏飞云初时以为听错了,自住进容王府,还从没有人这么晚来找过他,但跟着又听到几声,清清楚楚是在敲门,只好一面披衣起来,一面问了声是谁。
      门口隐约有应声,听来竟像是顾淮阳。苏飞云一惊,赶紧将外衣仔细系好,走过去把门打开。

      门一开,外面站着的果然是顾淮阳。惨白月光下,顾淮阳的脸也是铁青色的,神色虽然还平静,眼睛里却隐隐波动着余怒。
      “王爷……?”
      苏飞云把顾淮阳迎进来,正想砌壶茶,顾淮阳摆手道,“不用了。”又指指凳子,“陪我坐会儿。”
      苏飞云依言坐下,也没问顾淮阳发生了何事。顾淮阳很快恢复了常态,开口道,“严真临的独子严双泉跟人在酒坊发生争执,失手把人打死了。”
      苏飞云吃了一惊。顾淮阳又道,“按律可斩的案子。好在严真临有爵位在身,削去爵位抵罪,保住了一条命。”
      苏飞云沉吟道,“听说刑部侍郎陆宇明为人刚正,嫉恶如仇……”
      “判了杖责一百,赎银五千两,结案状已经递到我手里。”
      苏飞云苦笑,“杖责一百,能不能保命也难说。”想了想又问,“严将军可有说什么吗?”
      “他这些天一直闭门不见客。”顾淮阳冷笑一声,“我叫夏闻暗中细查,这事多半跟老三脱不了干系。”

      “那王爷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杀人本来就是死罪,刑部判罚按律法是毫不过分。只是如果一百板子把严双泉打死了,毕竟是严真临的独子,只怕到时他不肯帮我。”
      顾淮阳眉头紧皱,一向冷毅的脸上也显出犹豫不决的神色。他和苏飞云心中都清楚,顾淮阳能被仁帝赏识,正是因为为人严峻,处事果断,从不浮于人事。现下仁帝虽病重,但毕竟是当朝天子,手握生杀予夺大权。因此顾淮阳此时处境,的确是左右为难。

      苏飞云陪顾淮阳默默坐了半晌,忽道,“听闻严将军刚毅忠勇,深得皇上信任。当年皇上将五十万大军交与严将军,如今南北两营的都指挥又都是严将军旧部……”
      顾淮阳沉吟道,“父皇用人,一向是疑人不用。他这么信任严真临……”
      苏飞云试探道,“严将军影响南北两营,地位关键,又忠心耿耿。他日后要拥立的,只能是皇上钦定的储君。”

      顾淮阳绝非愚钝之人,此中关节一想就透。“看来这个案子该怎么判还得怎么判。”
      苏飞云反倒犹豫,“王爷,这只是我一番建言。如今情势,不能容许稍错……”又道,“这当口,王爷去拜访严将军恐怕多有不便。我曾与严将军下过几盘棋,不如由我去递个拜帖,严将军若肯见我,也正好探探他的态度。”
      顾淮阳沉吟道,“这样也好。”又看着苏飞云,“只是得麻烦你走一趟了。”
      苏飞云摇头笑道,“王爷客气了。”说话间突然发现顾淮阳额上一道划痕,印记宛然,不由一愣,“王爷,您额上……”
      话一出口见顾淮阳脸色陡然一沉,登时后悔失言。他来府数月,早知严思容性格骄纵,今日顾淮阳恐怕正是和严思容发生了争执,否则也不会深夜突访了。
      顾淮阳自知失态,很快和缓了脸色,“你这一席话,实有拨云见日之效。夜深了,你且好好休息吧。”说着站起身来往外走。
      苏飞云送他到门口,眼见顾淮阳转身去离去,忍不住喊了一声“王爷”。
      顾淮阳转过身来,看到苏飞云眼中犹豫的神色,两个人都是聪明人,他自然知道苏飞云在想什么,只是摆手道“你好好休息。”
      苏飞云点点头,不再说什么,看着顾淮阳的背影在夜色下瞧不见了,脸上才浮上一丝苦笑。人家夫妻之间的事,与他一个外人何干,他刚才叫住顾淮阳想说什么,现在回想,连自己都不知道。
      那边顾淮阳与严思容方吵了一架,自然不会回去看严思容脸色,于是随便找了间客房睡下。

      隔日苏飞云去镇远侯府递拜帖,严真临倒没有闭门谢客,很快把他邀入府内,只道正好与他下盘棋。
      苏飞云本是有事登门,这时也没急着开口,平心静气的陪严真临下了一盘。待一局终了,两人开始复盘的时候,严真临才忽道,“前些日子我派人去棋院,想接苏先生过府下棋,这才知道苏先生去了容王爷府上做客。”
      苏飞云心中一动,含笑道,“将军若想下棋,派人到容王府知会一声即可,在下一定赴约。”
      严真临大笑,“苏先生金口一诺,日后相请时,可不能搪塞老夫啊。”
      “在下岂敢。”
      严真临点点头,忽又道,“苏先生今日来,总是有事要问我,我也不与你拐弯抹角了。双泉一事,王爷该如何便如何,不用顾忌。”
      苏飞云也不由动容。
      严真临又道,“陛下对王爷十分看重,现在又是紧要关头,王爷万万不可为我这老头子而行偏私之事。”
      “将军坦荡诚臣,在下万分感佩。”苏飞云离席长作一辑,严真临忙把他扶起来。苏飞云又道,“王爷正是深知身系圣恩,平日行事一向严明,不敢叫陛下失望,只是想到将军为江山社稷奔波半生,又独双泉一子,想来十分不忍。”
      严真临苦笑,“双泉一事,只怪我当初疏于管教,唉……”
      苏飞云轻声劝慰,“只愿严公子能渡此一劫,日后必会否极泰来。”
      严真临长叹,“但愿如此。”

      数日后,监国容王顾淮阳批下了刑部递上的结案。顾淮阳一边准了重判,一边暗中安排行刑事宜,最后严双泉这一百板子下来,伤得虽重,一条命却保下了。那日严思容要他袒护严双泉,两人争执,严思容气急下摔碎茶盏,无意中伤了顾淮阳。顾淮阳心中恼恨,在客房歇了好几日。严思容性格虽骄横,一闹过后也颇为心虚,顾淮阳自然不会在这时节跟她计较。严双泉伤势稳定之后,顾淮阳携严思容一同上镇远侯府拜见了一回岳父。情势特殊,家事也成了国事,顾淮阳与严真临关系无碍,在众人眼中又成了风向。

      秋天一过,天气渐渐转凉。仁帝身体每况愈下,朝局像琴弦愈崩愈紧。这日京城忽变天气,前一日还是和煦暖阳,一夜北风大作,到天明已冷得滴水成冰。傍晚天色昏暗时,宫中突然传出消息,仁帝宣各皇子重臣至辰华阁议事,旨意一出,众人心里都清楚,仁帝这是大限将至了。

      顾淮阳常在宫中,仁帝状况早已了然,仁帝旨意一出,顾淮阳就已得到报信,一面差人往容王府和镇远侯府送消息,自己则带着夏闻前往辰华阁。

      消息传到容王府,严思容正在用膳,接到消息哪有心情再吃下去,赶紧叫人搬了火盆,自己带了两个丫鬟就在前堂坐着,只等尘埃落定的消息过来。夜里风势稍小,但天气仍彻骨,前堂大门敞着,檐前都落了滚滚的冰棱子。下人但见严思容捧着暖炉守着火盆,面色凝重,虽觉奇怪,也无人敢问,一干人都忍着天寒地冻陪着。

      苏飞云见之前数日顾淮阳每日在宫中长留,隐约猜到仁帝大限将至。入夜后望见前堂灯火通明,心知成事就在今晚。他入府小半年,与严思容却甚少交集,此时也不便去前堂,只好在远远的回廊尽头站着,望着前门动静。然而天寒地冻,苏飞云站了小半个时辰便觉支撑不住,丁小安在一旁陪得心急,劝道,“先生您受不得冻,先回屋吧,我在这瞧着,有什么动静一定赶紧告诉您。”
      苏飞云觉得四肢已冻得没了知觉,只好勉强点头道,“我回屋歇会儿,缓过来了再来替你吧。”
      “不用不用,我这皮厚肉粗的不怕冷,您就在屋里好好歇着吧。”丁小安劝道。
      苏飞云摆摆手,“这天寒地冻的谁也受不住。”说着把手里暖炉塞给丁小安,“我回去歇一会儿便过来。”

      这一等就等到了深夜。
      苏飞云刚回屋热了点酒,忽听见丁小安在门外喊,“先生先生,王爷回来了。”
      苏飞云心口一跳,赶紧推门往前院走,正望见顾淮阳进了前门,一众人前后跟随,阵仗不同以往。苏飞云心里长出口气,心知大事已成,一晚上紧绷的心神落下来,这才觉得额上渗出丝丝冷汗,转眼就要冻结成冰。
      正待回屋好好歇下,又见严思容走上前去,一矮身要行跪礼,却被顾淮阳拉住,稳稳扶起来。顾淮阳与严思容说了些什么,又执起严思容的手,两人一道往后堂去了。
      “先生?先生?”
      被丁小安一唤,苏飞云才回过神来,勉强一笑,转身往回走。身后冬风呼号,连云也被卷得干净,只露了一只弯月冷冷挂在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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