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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   杜凌好容易找到苏飞云在司台街的住处。从外面看只是处普通的青瓦院落,地方不大,门口连块牌匾都没挂。门外倒是有两辆马车候着,像是有客人上门拜访。

      杜凌走上前去,院门口的小厮正回绝一个上前传话的门人,“苏先生说他身份低微,家中也简陋不堪,不敢耽误各位大人时间……”
      杜凌走上前去,还未开口,那小厮看见他,也是同样回绝话语,“对不起,苏先生说……”
      杜凌登时火大,“我是他棋院师兄,他敢不见!”
      那小厮吓一跳,打量他几眼,说,“我去通报先生。”
      杜凌不耐道,“不用了!”说着无视小厮的阻拦,直接推门往里闯,一边高声道,“苏飞云,出来!”

      喊了两声,苏飞云推门从里边走出来,“几月不见,你脾气见涨啊。”
      苏飞云这日穿了件石青色长衫,身姿修长,笑容和柔,一派温文尔雅。
      自己火气攻心,他倒是云淡风轻的模样,杜凌没好气道,“几月不见,你是越发离谱了。”
      苏飞云并不解释,把杜凌引到院中藤架下,“先坐下喝口茶吧。”
      又是一年初夏,藤架上一片青绿,间或夹着透亮的葡萄果实。院子虽不大,却收拾得十分清幽。杜凌见苏飞云只顾静静分茶,一句话也不说,心中的火气转为挫败,叹道,“你是真不打算参加今年的天元赛了?”
      天元赛是熙国两大传统棋赛之一,由丹翎棋院主办,同江南文昌主办的棋圣赛一样,也是三年一届,是棋士们最重视的赛事之一。

      顾淮阳登基后,封苏飞云为临渊阁学士,虽无实职,却留作了近臣。顾淮阳为皇子时以手段严厉,性格冷峻著称,登基后反而十分闲散,并不勤于过问朝事。按照熙国制度,皇帝驾崩,皇室宗亲和百官皆服半年国丧,期间不得饮酒摆宴,不能行房事,新帝也不能选秀纳妃。顾淮阳不能近酒色,却镇日与康王顾桦真还有苏飞云在宫中赏花戏鸟,品茶下棋。因而朝臣皆以苏飞云为天子跟前红人,争相逢迎。

      杜凌一直欣赏苏飞云,见苏飞云要淡棋界而入仕,众人皆贺苏飞云飞升一步,前途无量,他却只觉得惋惜。
      见苏飞云点头默认,杜凌叹道,“辰玉,你是棋士,庙堂不适合你。”
      苏飞云笑笑,“的确不适合。”
      “那你为何……?”
      苏飞云半晌不语,最后低声道,“有华,你就当我尚有心愿未了吧。也许不用多久,我就会回棋院,从此清静下棋。”
      杜凌看了苏飞云半晌,最后长叹一声。端起茶杯来尝了一口又啪的搁下去,“喝这没味的做什么,拿酒来!”
      苏飞云刚要起身去拿酒,门口的小厮赶过来,“先生,吏部司勋杨大人在外面。”
      苏飞云还没说什么,杜凌一旁笑道,“你如今倒真是炙手可热啊。”
      苏飞云叹气,“你就别来笑我了。”
      杜凌敛了神色,“官场险恶,你自己小心。不说了,你这院子有后门吧。”
      “怎么?”
      “干脆从后门出去,在外边找个喝酒的地方。待在这你不嫌烦?”

      “初七你和杜凌在皓月楼上喝酒?”
      顾淮阳突然问话,苏飞云一怔,道,“回皇上,臣是与杜先生去喝酒了。”
      顾淮阳淡淡应了一声,“御史台有人参了你一本,说你国丧刚除便与人在皓月楼饮酒,举止狂妄,不顾朝廷体面。”
      苏飞云赶紧跪下,“微臣行事鲁莽,没了朝廷体面,请皇上责罚。”
      顾淮阳摆摆手,“起来说话。朕绝无怪责你之意,倒是有些谏官,平日里庸庸碌碌无所作为,这么些细微末节的,反倒大做文章,实有些可恶。”又看着苏飞云问到,“想是被那些上门的访客弄烦了吧。”
      “臣……不胜惶恐。”
      顾淮阳冷哼一声,“那些老家伙只知见风使舵。那个陈玉林,当年桦真去兖州时,还去攀附过老三。”
      苏飞云不便接话,又听顾淮阳道,“朝中这批老人,实在不堪用了。”

      熙国律法虽严明,但官制庞大繁冗,彼此之间盘根虬结,风气早已浑浊。且养员过多,朝廷渐渐不堪负担,遇事又不易调度。顾淮阳一心要革新官制,整顿吏治,裁撤冗员,但之前忙于仁帝丧礼,加上他与顾桦谦角力多年,登基后根基并不稳固,因此一直未有举措。这半年来,顾淮阳表面闲散,不问朝事,纵容百官各自钻营,暗中却一直调用心腹调查京中官员素行风评。

      苏飞云深知顾淮阳的决心,此刻仍劝道,“此事却不宜操之过急。”
      这半年顾淮阳做足了闲散皇帝的戏面儿,但毕竟是国丧期间,大家有所收敛,真要把众人底细摸清,还得等除了国丧之后。
      想到还要装一阵清闲,顾淮阳两道浓眉也皱了起来。

      正是这时,门口一声通传,顾桦真求见。
      顾桦真进来后见顾淮阳和苏飞云都面色严肃,奇道,“你们脸色怎么这么差。”
      顾淮阳斥道,“没大没小。”
      顾淮阳与顾桦真系同母兄弟,自幼感情极深。顾淮阳登基后虽不问朝事,在扶助顾桦真接管京城防卫上却十分坚决。顾桦真常在皇兄面前没大没小,顾淮阳虽然斥他两句,语气却并不严厉。
      顾桦真嘿嘿一笑,低声道,“皇兄,国丧除了七天了。这阵子咱憋在宫里头也都憋坏了,不如今天出宫去散心透气。”
      “瞎闹。”顾淮阳仍旧板着脸。
      苏飞云见状,躬身道,“皇上,若无事,臣先退下了。”
      “苏先生别走。”顾淮阳还没说什么,顾桦真几步抢过去一只手把苏飞云搂着,“苏先生最近也辛苦了,要去也得一起。”

      顾桦真武将出身,手劲极大,苏飞云想脱身也挣不开,只好道,“王爷,您先松手好吗?”
      顾淮阳脸色一沉,“桦真,你松手!”
      顾桦真见兄长脸色不善,这才松开,悻悻道,“我看您最近烦闷,在宫中也确实无趣。”
      顾淮阳面色沉沉不说话,苏飞云只好出声调和,“王爷您是一番好意,但皇上如今是万金之躯,出宫一趟,万一有一丝纰漏,这可是谁都承担不了的。”
      顾桦真低声道,“老三真有那么大的胆子么……”
      顾淮阳冷哼,“老三的野心比谁都大,说他没有不臣之心,朕头一个不相信。”话锋一转,“桦真,你是带兵打仗的人,不惯这些勾心斗角,朕明白。但你如今掌管城防,无论如何得给朕谨慎些。”
      顾桦真整肃神色,“这我是明白的,您放心。”说着又塌下了脸,“我不过是想,临时起意出一趟宫,总不至于……”
      苏飞云一旁笑道,“谨慎些总是好的。”
      顾桦真仍旧苦着脸,“可老三在朝中的势力,也不是一朝一夕能翦除的。”言下之意,要是顾桦谦的势力一日不除,这宫外大好天地岂不是一日不能任顾淮阳肆意驰骋。
      “小不忍则乱大谋。”顾淮阳沉声道,“让他们再逍遥一阵,越得意忘形越好。”

      顾桦真倒也不再坚持,只是神色不甘,低声喃喃,“今日青玉阁新选花魁,想必十分热闹。”
      顾淮阳和苏飞云闻言都一愣。
      青玉阁原是京中最有名的勾栏院。
      顾淮阳脸色一沉,“荒唐,你什么时候喜欢逛窑子了。”
      顾淮阳直呼冤枉,“我还没去过,只是听人说,这青玉阁中绝色不少,今晚更是群芳斗艳,百花争鸣。听说京中富绅士子争相一睹,光是进青玉阁,少说得打点上千两银子。”说完别有深意的一笑,“我不是看这半年国丧,大家都闷坏了么。再说,皇兄您后宫空虚……”

      半年国丧,皇室宗亲与百官皆要忌房事,顾桦真言下之意,实是有些露骨。

      苏飞云毕竟是斯文人,听明白意思,在一旁尴尬不已。顾淮阳看了一眼苏飞云淡红色的耳廓,压下恼火,对顾桦真淡淡道,“有你这么体贴的兄弟,朕心甚悦。”
      顾桦真最是了解兄长,听他语气,知道他是真生气了,赶紧道,“臣弟只是,只是想关切皇兄,皇兄若不喜欢,臣弟这就退下。”
      顾淮阳挥挥手。
      顾桦真看他脸色,忽然又道,“那我就和苏先生一同去了。”
      那边案桌上啪的一声,顾淮阳一脸山雨欲来之势,“顾桦真!”
      “臣弟告退,告退。”顾桦真一溜烟退下。

      书房终于恢复平静。只是被顾桦真这么一折腾,气氛也不由尴尬起来。
      “皇上,若无事,臣也告退了。”
      “桦真性子就是这样,你别往心里去。他若敢在你那胡闹,你只管告诉朕。”
      苏飞云尴尬点头,“康王爷……也是为皇上好。”
      说完就觉不妥,一抬眼瞧见顾淮阳错愕之后似笑非笑的神色,脸上登时有些发烫,索性匆匆行礼后退了下去。
      顾淮阳看着苏飞云有些慌乱的步子,看不清他面上表情,只是耳廓淡淡红着,还未消退。顾淮阳顿时大感新奇,头一次见到苏飞云这么失方寸的样子,想他一贯冷静,料不到面皮却这么薄。

      人的心思有时很奇怪。顾淮阳很快又想,苏飞云这样的人,这么斯文沉静,未来的夫人又得是什么样的女子。继而又想,也不知苏飞云在床上,会是什么模样。

      一念至此,顾淮阳脑中一阵警觉,很快收敛心思,抽了几本还未批阅的奏章,一一翻开。

      过了会儿,日头开始西沉,天上彤云遍布,十分灿烂。朝中老臣居多,递上的奏折往往陈词滥调,言之无物,十分不得顾淮阳心意。顾淮阳批着批着,正烦躁时,一旁候着的安福悄悄出去了一趟又进来,低声道,“皇上,皇后娘娘的侍女在门外候着。”
      顾淮阳一阵火大,险些把手底下的奏章扔到地上。平复了片刻才淡淡道,“朕知道了。”

      半年国丧,顾淮阳后宫一直空虚,除了皇后严思容外,只有两个容王府时的妾氏。饶是如此,严思容仍顾盯得十分严密,每日必派侍女请顾淮阳摆驾瑞玥宫用晚膳,顾淮阳一日不去便在宫中大发脾气。她性格霸道,不懂委婉顺从,加上顾淮阳登基着实仰仗了严家,因而平日行事多少带了一丝盛气。

      几日后,顾淮阳请严真临入宫,御赐共进晚膳。
      严真临心中有事,一顿饭吃得心神不宁。好容易吃完,才听顾淮阳悠悠道,“严将军太拘束了。严家对朕有恩,朕是不会忘记的。”
      严真临忙道,“微臣惶恐,万不敢当。”
      顾淮阳又淡淡道,“这恩情,朕记着,是朕的本分。你们若总惦记着,却不是你们的福分了。”
      严真临心口一震,赶紧离席跪在地上,“皇上教训的是,微臣定当谨记于心。”
      顾淮阳起身把严真临托起来,扶着坐好,又安抚道,“严将军忠正无私,朕一直是钦佩的。”又道,“皇后将门虎女,宫中规矩众多,委屈她了。朕特许了她回家省亲七日,与严将军共叙天伦。”
      言下之意,却是暗示严真临趁这机会好好劝导严思容。将来严思容若不能母仪天下,表率后宫,即使他念旧情,也不见得能护她周全。
      严真临岂会不明白。他昔日常年带兵,一双儿女皆疏于管教,严思容自小娇纵,实少了寻常女子温婉贤淑之态。这入宫为后,说来是天大尊荣,其实祸福难测。顾淮阳这一番提点,已是严家天大的面子。

      很快百官上奏,请顾淮阳选秀纳妃,充盈后宫。顾淮阳虽准了采选,对规模却大幅削减。全国九州,每州进秀女十人即可,且不得强逼民女参选,违者严惩不贷。京城四品以上官员,若有女待嫁,也可自荐,朝廷不作征求。顾淮阳在朝堂一宣布,底下立刻议论纷纷。有人进言称不合祖制,被顾淮阳以一句“不恤民心”不露声色的驳了回去。

      这日顾淮阳在宫中翻开京中官吏为推荐自家女儿上的奏章和画像。虽说朝廷不作征求,但毕竟是新皇第一次纳妃,朝臣但凡家中有女,谁又敢真的将女儿自留闺阁,不进献画像。顾淮阳于美色一事并不十分热衷,先看完奏章,才将画像拿来翻看。一看之下,一摞画像中大半都是国色天香,如同瑶池仙子,却都千篇一律,不似凡人,也不知这些人在画师身上使了多少银子。剩下姿色平平的,大约是不愿真将女儿送入宫中,只是跟着表番忠心,画像作得普通,只求别真被天子选中。

      竟没有一副画像看得入眼。顾淮阳翻到最后只觉索然无味,忽然间心中闪过一丝念头,出声将门外候着的福忠叫进来,下令即刻苏飞云进宫。

      苏飞云不消半个时辰便到了。
      “起来罢。”顾淮阳招招手,“你过来说话。”
      苏飞云原不知道顾淮阳忽然唤他进宫所为何事,这时轻轻走到书桌前,低头一看,桌上厚厚一叠画像,压在上头的一张,二八少女娉婷而立,正如含露桃李,美丽鲜妍。
      苏飞云面色一白,半晌,才勉强笑道,“不知皇上叫微臣过来,所为何事。”
      顾淮阳不动声色将他神色瞧在眼里,淡淡道,“也无事,只是心中有些烦闷,想把你叫过来一道喝酒。”
      苏飞云低着头,目光避开桌上千娇百媚的画中美人,“微臣不胜酒力,只能以薄酒与皇上对饮,怕皇上喝不尽兴。”
      顾淮阳一直紧紧瞧着他,忽不经意问,“辰玉,你若有女待嫁,可愿将其画像呈在朕的案头上?”
      不及苏飞云回答,顾淮阳续道,“想必是不愿意的。一入侯门深似海,何况后宫。若真疼爱女儿,就该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好过在后宫勾心斗角,如履薄冰。”
      苏飞云沉吟片刻,微微一笑道,“皇上怎会忽有此番感慨?天下父母疼爱女儿,自然愿她享尽一世荣华。”
      顾淮阳点点头,又扬了扬手中画像,“这些,怕都是为了一世荣华而来,到时也不知有无一分真心待朕。果然为人君者,自来都是寡人一个啊。”

      这话说出来,却大不像是君臣间的对话了。苏飞云心口一跳,忽然间仿佛有些嗡嗡作响。微抬头看了一眼顾淮阳,后者的脸却陷在光影里,半明半晦,竟是什么也看不清。苏飞云定了定心神,脸上仍微微笑着道,“皇上承接天命,受万民爱戴,何故有此一虑?”

      顾淮阳见苏飞云款款回应,温和从容,神色中再瞧不出一丝不妥。这情态他看在眼里,不知为何又觉出一丝不悦来,仿佛一丝暗流从心胸悄悄划过。
      苏飞云见顾淮阳忽然神色阴郁,一时不知底细,默默垂手立着,并不出声。过了一会儿,才听到顾淮阳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去外面喝点酒罢。海州新进贡了一批木兰春,是用那边特产的山巅木兰酿成,这酒清香悠长,醇而不醉,很适合你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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