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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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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这手棋下得犹豫了,应该再坚决点。”
“你下棋细致,是长处,只是有时也不要太犹豫了,一手棋思来想去,不免瞻前顾后。”
“这手棋你再推敲推敲。”
“这处劫争也没处理好。”
“布局可以和修棠再切磋切磋。”
苏飞云絮絮说着,浑不觉房门不知何时开了,杜凌站在门口看着他乐。
“我说辰玉啊,你都说了一下午了,好歹让扶芝休息一下吧?”
苏飞云转头瞪着杜凌,“你什么时候来的?”
杜凌噗的一笑,“瞧你,连我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转头对林扶芝说,“我跟苏先生说会儿话,你回去休息吧。”
林扶芝点点头,像是松了口气。待他走后,杜凌语气严肃了些,“我知道你是为扶芝好,可这孩子心思重,你这样天天指导,让他压力很大啊。”
苏飞云一怔,心思一转,叹了口气,“是我太心急了,全忘了这节。”
“你有这功夫指点他,不如准备一番自己参赛呐。”
苏飞云只是摇头,“算了,我这身子骨,如今是真撑不下来。”
苏飞云回京后在棋院安顿下来,手感也慢慢找回来,只是身子骨大不如前,棋下到后半段总是头晕目眩,以往最擅长的收官反倒是糊涂了。眼看两年一度的天元赛要在棋院举办,苏飞云不愿参加,杜凌劝了几次也没用。他与苏飞云相识多年,对苏飞云的秉性再了解不过,知道他面上虽平静,心中必定不好受,眼下日日指点林扶芝,想是心中消沉至极了,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即将参加天元少年赛的林扶芝身上。
“皇上给的那些药材呢,不都是些好东西么,怎么也没个效果?”
“都是要慢慢调理的,我这又不是什么急症,哪能药到病除。”
“说起来我倒觉得奇怪。”杜凌忽然凝了神色,“我还以为,你不会收下皇上赐的那些东西……”
苏飞云淡淡道,“我已与皇上说了,将来无以为报的。他既仍是执意赐给我,我为什么不收下。”说着笑笑,“就算日后皇上觉得不值,也总不能找我讨要回去了。”
杜凌一时大奇,但见苏飞云神色自如,又不似作伪。杜凌眨眨眼,想了想,紧接着便大为高兴,“你能这么想是最好不过了!等明年你身子好了,去参加棋圣赛,要是发挥得好,说不好能赢我,哈哈哈。”
过了几日,顾淮阳忽到了棋院,说是豫州新进贡来一批奇花异草,又从中挑了些品种带给苏飞云。
“这个是豫州特产的飘带兜兰,是兰花中罕有的,这个是绛仙草,垂玉琼花,还有这个,并蒂雪芫,醉酒时嗅一嗅就能醒酒……”
前几种还只是普通珍品,倒是这个并蒂雪芫,洁白如雪,香气清冽,顾淮阳还特意试了一试,醉酒时嗅一嗅,真能醒了大半。
原以为苏飞云多少会有些惊奇,苏飞云却是一板正经撩袍跪下,“草民谢皇上赏赐。”
“起来,说了在外头不要行这些繁文缛节。”顾淮阳脸色登时有些不豫,“朕与你十余年知交,反倒是听杜凌说起,才知道你喜欢种花养草。这些东西,你只当是朋友间拿来赏玩的,不要总说些生分的话。”
一气说完,苏飞云却低着头没说话。正是尴尬的时候,忽然听到清脆一声唤,“苏先生!”
顾淮阳一抬头,只见一个穿着藕荷色裙子的姑娘快步而来,不是金苹苹又是谁。
顾淮阳顿时脸色铁青,冷冷看着金苹苹走过来。金苹苹也不与他目光接触,转身冲着苏飞云道,“百合糕蒸好了,苏先生要不要尝一尝?”
苏飞云头疼,“苹苹,先见过皇上。”
“啊?!”金苹苹吓了一跳,呆呆看着顾淮阳。苏飞云只好在旁边轻咳了一声,又扯扯她衣袖,金苹苹这才如梦初醒跪下去。“民女见过皇上。”
顾淮阳将苏飞云扯金苹苹衣袖都看在眼里,脸色越发沉下去。
“起来。”
金苹苹刷的站起来,“苏先生尝尝吧!”
“咳……”苏飞云冲金苹苹使眼色,“杜先生也爱吃这个,你先拿去给他尝尝。”
金苹苹装作没看见,“这个新出炉的时候最好吃,你先尝尝嘛!”
顾淮阳忽冷冷道,“这该不会是用朕先前拿来的九子百合做的吧?”
金苹苹一愣,“什么九子百合?我就是在苏先生的小院里摘的嘛。”
苏飞云心头一凛,未及多想已赶紧跪在地上,“草民该死,慢怠御赐之物,请皇上责罚!”
金苹苹吓了一跳,虽不知所以,也赶紧跟着苏飞云跪了下去。
顾淮阳眼睑半搭着,眼底漆黑如墨,隔了半晌才淡淡道,“都起来罢。朕说过这些玩意儿只是朋友间拿来赏玩的。朕说的话你都不往心里去么,怎么越来越生分了。”
苏飞云跪在地上略松了口气,方才站起来,“草民身份卑微,蒙皇上厚待,实是有些乱了方寸,还请皇上原宥。”
顾淮阳冷哼一声,“你这个谨小慎微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见苏飞云脸色一变,又皱着眉一摆手,“朕先走了。你……好好调养身子。”
顾淮阳一路走出棋院,脚下生风,夏闻在后面跟着,低声道, “皇上,都怪臣办事不利……”
顾淮阳脚步不停,语声冷彻,“朕考虑不周,不能怪你。”
当日顾淮阳说让夏闻留下安顿金苹苹,不过随口一言,只当让苏飞云放心。夏闻也不是万能的,这种替姑娘找婆家的事哪能说办妥就办妥,加上金苹苹又抵触,最后自然是不了了之。本以为这事过去也就过去了,哪知苏飞云回京月余,竟然专门请人把金苹苹接到丹翎棋院来。顾淮阳前日接到夏闻禀报,脸色就一直不大好,今日亲自到棋院,又正好赶上这么一出。夏闻担忧的想,皇上的心情只怕越不见好了。
出了棋院,马车在外头侯着,顾淮阳却似没瞧见,负手就往街上走。夏闻吓了一跳,赶紧跟上,“皇上……您这样只怕不大安妥……”
顾淮阳回头看他一眼,也不说话,只是继续往前走。夏闻被他一眼一扫,遍体生寒。一时不敢多话,只好一面给后面的人打眼色,一面亦步亦趋跟着。
好在顾淮阳虽是疾步快走,倒也留了心计,并不往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去,只走清净轩敞的地方。过了几柱香功夫,顾淮阳步幅渐缓下来,夏闻刚松了口气,忽听顾淮阳道,“这次天元赛,你派人留意下,各个棋手的情况都给我备一份上来,要详细的。”
夏闻一愣,跟着赶紧道,“是,臣马上着人去办。”
不久,天元赛开赛,棋院一时宾客云集,热闹非凡。苏飞云只管在后院打谱打发闲时,倒也清静。这日午后苏飞云正在院中打谱,忽然听到叩门声,打开院门一看,门口站了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面色白净,眼睛狭长,不笑时颇有些凌厉之感。两人一照面,都是一怔。
“这位小哥儿找谁?”苏飞云先笑了笑,暗自觉得这年轻人看来有些面熟。
“不是……我是……呃,你这个院子里是不是有一株兜兰?”
“……是有一株。”
“那就对了。”那人颇自负的一笑,“兜兰的香气很特别。”
见苏飞云有些不明所以,那人又解释道,“我喜欢兰花,是寻着香气过来的。哦,对了,我姓夏,夏予明,来参加天元赛的。唉?你是苏飞云?”
苏飞云一怔,夏予明盯着他道,“你不记得我了?八…九年前,你在文昌跟我下过一盘指导棋。”
苏飞云登时想起来,那年他是文昌棋圣赛的胜者,这夏予明是少年赛的头名,依着规矩,当年棋圣都要与少年冠军下一盘公开指导棋。那时他方才二十出头,年纪轻轻就得到棋圣头衔,棋界都说他前途不可限量。可是自那之后,像是命运捉弄般,他再没有心无旁骛的下过棋。如今陡然回想,倒是恍如隔世了。
“你没参加今年的天元赛?为什么?”夏予明忽问到。
苏飞云回过神来,笑笑,“一言难尽。先进来吧,你要看看那株兜兰么?”
夏予明眼睛一亮,跟着苏飞云进了院子,跟着一声惊呼,“这是飘带兜兰?兜兰中的珍品了!你,你从哪弄来的?”
苏飞云暗自叹气,只觉得这夏予明似乎总问些他不愿回答的问题。
“……友人送的。”
“什么友人,能……给我弄一株吗?我可以出高价。”
“……我问一问吧。”
“谢了谢了。对了,你为什么不参加今年的天元赛?”
“……”
“我那盘棋输得惨不忍睹的,后来一直想跟你再下一盘,哪知道那以后就没在棋赛中碰到过你。这次听说你回了丹翎,我正想也许能碰上你,结果你又不参赛。”
苏飞云头疼起来,心想这夏予明的凌厉面相,感情都是错觉,其实根本是少了一根筋。
夏予明却已经瞄上了树下石桌上的棋盘,“不如我们现在下一盘吧,你有空吗?”
“……”苏飞云思忖半天,“也行,不过我有些饿了,你稍等,我去厨房拿些吃的过来。”
夏予明点点头。
苏飞云走后,夏予明蹲到花圃边细细看起来,这飘带兜兰真是漂亮,他家中收集的上百种兰花,若论奇巧美丽,都比不上眼前这株。正入神欣赏,忽然听到一个清脆女声,“你是什么人?”
夏予明愕然回头,近前站了个杏黄衫子的年轻姑娘,面若寒霜的瞪着自己。“哦,我……是来找苏飞云下棋的。”
“来下棋?棋院的人我都认识,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我不是丹翎的,是这次过来参加天元赛的。”
“哦……”金苹苹上下打量他,“你来找苏先生下棋,盯着他的花看干嘛?这些可都是顶名贵的花。”
过了几注香功夫,苏飞云和半路遇上的杜凌一起悠悠地回了院子。院子里果不其然只剩金苹苹一个人,正拿着小花洒往花圃里浇水。
杜凌忍不住乐了,“可以啊苹苹,这么快就把夏予明支走了?”
金苹苹放下花洒,神色骄傲的搓着手。
“你跟他说了什么?夏予明这小子,就是我见了也得绕道啊。”
“哦,我一口咬定他是来偷花的,他气得结巴,就走了。”
杜凌没忍住噗的笑出声来,转头对苏飞云打哈哈,“其实这事儿倒真像是那小子会干的,他嗜兰花如命可不是闹着玩,之前一直不肯来这参加天元赛,说他出了远门没人照顾他家的兰花,差点把文昌的楚老爷子气死。就这次,还是他第一次参加天元赛。”
“难怪那年棋圣之后我再没见过他。”苏飞云恍然,“按说这几年的天元赛我都在棋院,总该打过照面。”
“对了,那小子出了名的难缠。你不跟他把那盘棋下了,他一准天天烦你,烦得你最后不得不就范……还不如随便应付,跟他下一盘得了。”
“我不跟他下,他要纠缠,就让苹苹去跟他理论。”
“……”
第二天夏予明休赛,果然一早上就来敲苏飞云院子的门。门打开,门后站着的却不是苏飞云,而是昨天那个嘴巴比刀子还厉害的小姑娘,夏予明一愣,下意识的就往后缩了一步。
“你又想来偷花?!”
“我不是!”
“那你来干嘛?不要以为苏先生不在你就可以得逞。”
“……”
院子里面,葡萄架掩映下,杜凌把撮了一口的小汤包吞下来,“我说苹苹这丫头,可爱归可爱,就是太泼辣了点儿,这婆家可真不好找啊……”
“这事儿……她说她现在也挺好的,与其跟不如意的拧在一起,她宁愿一个人自在点。我跟她说起来,她反倒嫌我瞎操心。”
杜凌一愣,“那你又跟我说要我留心她的事?”
苏飞云看他一眼,悠悠道,“我只是叫你留心,又不是叫你操心,有合适的留意一下就行。”
这就是好心没好报么,杜凌眉毛倒竖,“苏飞云!”
“声音小点儿,你想让夏予明听见么。”
“……”
半个月后,时序进入初秋,天元赛落幕,杜凌拿了头名,免不得各种应酬。友人同行都宴请过一道,这日终于轮到苏飞云了。
“都请完了想起我了。”
“当然不是。”杜凌正色道,“我跟那些家伙纯粹应酬,请你那才是真心实意的。”
“哦,那你打算请我去哪?”
“青玉阁。”
苏飞云一怔,脸上隐隐笑意似乎僵了一僵。
“怎么?就当去散散心嘛。”
苏飞云哭笑不得,“散心也不用去青楼吧。”
“想龌龊了吧,我请你去听曲不行么,那的琴师不错。”
苏飞云对杜凌的话显然不是很信任。
“有什么好犹豫的?你这一个月多连棋院大门都没出,也不怕发霉。”杜凌见状有些没好气,“昨日之日不可留,这可是你说的,我看皇上也好一阵子没来了,不错嘛,很知趣。你也有点新气象行不行?”
苏飞云一怔,明白杜凌实是在关心自己,虽然思路很有点儿奇特。
“这个宛丝演怎么样?青玉阁顶尖的琴师,色艺双绝,号称卖艺不卖身的,不过要是能入她的眼,春宵一度还不要嫖资。”
“咳!”苏飞云一口酒差点喷出来,“有华……”
“实话而已,这些烟花之地,说得再好听,其实就是那点儿事。”杜凌眨眼,“我看宛丝演对你挺有点儿意思。”
“……”
“你既来了这儿,就不要磨磨唧唧思前想后了,金貂贳酒,乐事可为须趁手啊。”杜凌说着朝苏飞云举起酒杯。
苏飞云笑笑,也举起酒杯来,“我才发现……”
“嗯?”
“原来你还有当老鸨的天分。”
自杜凌那日请苏飞云去青玉阁听曲,后来又去了几次,当然只是喝酒听曲。杜凌虽然知道苏飞云平日生活淡泊无趣,肯去青玉阁消闲已属难得,但又嫌苏飞云太过温吞。
说话间外头有人叩门,一个妆容精致的妇人推门进来,带笑道,“杜公子,苏公子~”
乃是青玉阁的老鸨茹夫人。
“两位公子近来对司演多有照拂,真是丝演的福分。”
杜凌猜到茹夫人所为何来,也不打断,只等她措辞。果然那茹夫人极尽奉承的说了半天,最后话锋一转,语气为难道,“可惜不凑巧,今晚来了客人要丝演作陪,那客人来头太大,实在是青玉阁开罪不起之人。老身也是左右为难啊。幸好两位公子都是通达君子…这个…”
这种事在青楼,其实也不少见。杜凌反正无所谓,“既然是这样,我们也就不多留了,改日再来听宛姑娘弹琴吧。”
宛丝演在一旁,也站起来款款做了个万福。
茹夫人松了口气,又满带歉意道,“丝演有两位公子青眼,实在是她的福气。改日一定让她好好陪陪两位。”
茹夫人这话,倒也不全是奉承。京城青楼林立,各馆的红牌也少不了竞争。像宛司演这样顶尖的名伶,不光要有达官贵人追捧,若是能得到名士倾慕,佳人配才子,名头也会越响。
杜凌和苏飞云离了花厅往外走,正走到回廊处,苏飞云一愣,脚步停下来看着迎面走来之人。
“康王爷?”
对方似乎显得比苏飞云更吃惊,瞪了半天才道,“苏飞云?你怎么……怎么在这?”
苏飞云笑笑,“偶来消闲……王爷好久不见。”
顾怀真似乎还沉浸在惊愕之中,上下打量了半天,“是好久不见,呃…你这是要走了?要不找个地方叙一叙。”
杜凌见状道,“原来两位是故知,那在下先走了,你们慢叙。”
另一旁茹夫人不远不近的站着,不知道是否该回避。顾怀真招人把她叫到跟前来,给了她一张银票,“我跟苏先生有话要叙,改日再来听丝演弹琴吧。”
茹夫人接了银票,千恩万谢的退下了。顾怀真又对苏飞云道,“这儿人多嘴杂,找个清静的地方吧。”
苏飞云点点头,心里却纳闷,之前他与顾怀真打交道虽不少,多是与顾淮阳一起论公事,实在谈不上什么私交,今日偶遇,也不知顾怀真有什么要跟他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