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风》洛城浅滩

3、三色堇

　　车子晚到十分钟。

　　没等杨柳质问，司机先发制人一通牢骚——下大雨，堵车，一路的不顺利，地方不好找等等。

　　杨柳看时间紧迫忍了忍没再多说。跟老陈一起加快速度往车上搬那三十盆花。花盆不大不小，加上植株和泥土后挺重。没两下杨柳就有些吃不消了。

　　老陈摆摆手说：“老板你到车上去，我往上递，你只管接着就行。”

　　杨柳知道他实诚，做事卖力，二话不说立马照做，到车上去接老陈递过来的花盆后一一摆放停当。

　　司机站在一旁抽烟，视若无睹。

　　离婚后见识了社会上许多人情冷暖，杨柳早就习惯了。现在她明白，人最可怕的不是恶，而是麻木，是冷漠，是那种无可救药的无动于衷。

　　两人手脚麻利，没一会儿全部装好。老陈见司机不太善意有些担心：“老板，我去你去？要不我去吧？！”

　　“我去。顺便跟客户打打交道，留个好印象。”杨柳安慰他，“你留下看店，休息休息，昨天换盆肯定累坏了。”

　　老陈使了个眼色：“那你路上小心点，有事打电话。”

　　车子开动，雨又下大了。杨柳坐在副驾驶望着前方的茫茫雨帘，司机身上的怪味直冲鼻子。她拿出张纸巾佯装做擦鼻涕捂住了口鼻。

　　等生意好些就给老陈加薪水。杨柳想。

　　果然是在东郊。车子七拐八拐后找到了那个地址。

　　并非像杨柳所想的那样是个写字楼，而是个大户人家的宅院。

　　独栋的别墅。豪华而低调。

　　杨柳下了车，撑着雨伞走过去，按下门铃。

　　开门的是个年轻人，昨天来订货的那个。杨柳一眼认出了他。

　　“你好，三十盆绣球花送来了，卸货卸哪里？”杨柳一边问一边犯愁。这无论往哪儿卸货都只有她一个人，晚上回家腰别想直起来了。

　　年轻人倒是挺客气：“我把大门打开，你让司机把车开进来，进来后我让人搬。”

　　杨柳舒了口气，上车后跟司机交代好，开进去。

　　“进去以后你们快点卸货，我还有事，你赶紧把钱付了我就走。”司机还是一副欠揍的样子。

　　大门缓缓打开。一个园林般富丽堂皇的庭院呈现在眼前，杨柳有点眼晕。这家的植物，那些树和花草，还有开阔的草坪分布得错落有致，别具匠心。

　　老天像是故意的，雨忽然停了下来。

　　年轻人叫了三四个人出来，七手八脚没几分钟就搬完了。

　　“结账吧，我要走了。”司机再次催促。

　　杨柳忍无可忍地拿出两百元现金递了过去，话都懒得说。

　　本来想跟着货车司机商量待会儿结束后乘他的车先回市区，再加点钱给他，可这人实在不识好歹面目可憎。杨柳决定待会儿出去叫辆出租自己回去。

　　年轻人看着三十盆紫色，粉色，和玫红色的无尽夏，似乎非常满意：“挺好。”说着，递给杨柳一个信封袋，“这是余款。”

　　杨柳接过来打开，大致一看觉得不对：“多了吧？那天你定金付过一部分了。这里好像多了几张。”

　　年轻人面带歉意：“老板说多付点，因为路程远了。不好意思又让你跑了一趟，多出来的钱当做运费好了。”

　　杨柳感激地笑了笑说：“那我就不客气了。有问题给我打电话。”说着递给他一张名片。

　　“好，谢谢。”年轻人接了过去，笑笑。

　　杨柳正准备转身往门口走，年轻人忽然开口问：“对不起多问一句，这花喜阴喜阳？”

　　杨柳回答：“绣球喜欢半阴的环境，温暖湿润就好。浇水不要太多，会烂根。”

　　年轻人愣住了。这么复杂？

　　杨柳会意，笑了笑：“有问题咨询随时给我电话。需要的时候我可以过来把帮你们免费打理，派人过来也可以。”

　　“太好了！”年轻人大喜过望，“那谢谢你了，我送你出去。”

　　“小张，没事的话你把这位小姐送回去，开我的车。”

　　这时候不知从哪里传来一个声音，浑厚低沉。

　　杨柳回头去看，二楼阳台边站着个抽烟斗的男人，身着浅灰色衬衫。他对着杨柳颔首微笑道：“你好，下次有空欢迎你来做客，顺便教教我的园丁。”

　　杨柳愕然，但随即对他客气地笑了笑算是打招呼：“好……”

　　小张带着杨柳走到门口：“请你等下，我开车过来，很快。”

　　杨柳有些犹豫：“这怎么好意思？我出去叫车很方便。”

　　小张做个鬼脸：“老板发话，不照做就等着被炒鱿鱼吧。稍等啊。”

　　两分钟不到，一辆闪着暗光的宾利开了出来，小张走下来拉开车门，笑嘻嘻地：“请上车。”

　　“……………”

　　从没坐过宾利，杨柳感觉像是在做梦，她手足无措坐在那儿，尴尬地说不出话来。

　　小张却没注意到这些，边开车边说：“其实那天去你店里订花很偶然。”

　　“哦？”

　　“我开车载老板出去吃饭，经过你那边的时候他让我停下来。”

　　杨柳听不懂了：“？”

　　小张笑着说：“你在门口修剪绣球。老板觉得看起来不错，就让我下去订几十盆。”

　　杨柳笑了：“对，那天花刚到，我总得把它们修修补补后弄得漂亮些才能见客人。”

　　“我们老板喜欢花，在这上面没少下功夫。西山那边他前几年买了地，说以后要盖植物园。”小张说得轻描淡写，杨柳听了不得了，这么有钱！

　　“既然是放在家里，为什么你说要上午九点前送到？我还以为哪家公司里有活动。”杨柳不解。

　　小张脸色忽又变得凝重起来：“老板脾气就这样，做事一丝不苟。再过两个月他爸妈要回来度假，也许买这么好看的花可能是因为他妈妈喜欢。”

　　杨柳心里暗暗感叹着有钱人的种种好处。自己莫说是三十盆绣球了，连顿饭都没给自己亲娘做过。相比之下，那个抽烟斗的男人也算有孝心。
　　…………

　　一路的闲聊让杨柳没那么紧张了。司机小张热心又健谈，把杨柳直接送回到了店门口。这时候雨停了，天边一道亮丽的彩虹桥，映着刚露脸的太阳，绚烂夺目。

　　进了店里杨柳嘴角还有笑意，老陈迎上前来问：“还顺利吗？地方好不好找？”

　　杨柳点点头，拿出两百元现金递给老陈：“今天辛苦了。”

　　老陈推开杨柳的手：“不要，你给我的薪水不少，又给我吃住，怎么还能拿你的钱？”

　　杨柳把钱使劲塞进他手里：“拿着，生意好了大家都好。没有你，我一个人做不了。”

　　老陈眼角微微地湿润，嗫嚅道：“要是我自己儿子这么有孝心就好了………”

　　杨柳第一次见到老陈，是路口那边的垃圾桶附近。他衣衫褴褛，正在里面翻汽水瓶去卖。那个冬天很冷，中午的时候杨柳又经过那里，看到他蜷缩在公交车站后的花坛边，神色茫然。

　　买午餐的时候杨柳给他带了份热的盒饭，老陈感激得热泪盈眶，就跟杨柳诉说了自己的遭遇。儿子大学毕业后在海城工作，连续几年杳无音讯，他便从老家找了来。坐了一天一夜的铁皮火车几经辗转见了面才知道儿子在一家高级写字楼里上班，有房有车还交了女朋友。见到一身破衣服土了吧唧的父亲，他把脸一抹居然来了个六亲不认。

　　老陈伤心欲绝，气不过却无可奈何。儿子那副嘴脸跟从前判若两人。他决定留下来，找机会再跟儿子谈。过了没几天身上钱用光了，又没脸回老家，所以只能流浪在街头。

　　杨柳听完后也没多说，当下就带着老陈回了店里。她打了几个电话后就在附近找了间小房子给老陈安顿下来，并且请他在店里帮帮自己的忙。

　　这算是患难之交，杨柳常常觉得自己和老陈有缘。他是个可怜人，几年过去了儿子依然对他不闻不问，杨柳下定决心，早晚得替老陈讨回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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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周后。

　　一大早杨柳接到了小张的电话。说那些绣球似乎有点蔫儿，无精打采地不知道什么原因，想请她过去看看。

　　杨柳想了想，那么远的路，一来一回需要不少时间。有钱人家难道没有专职的园丁？自己研究花草也不过是业余水平的罢了，有资格这么郑重其事上门给花卉看病吗？

　　说起来，都是那会儿结婚后打发时间无聊时看了几本植物学的书。按赵清雨的说法，自己最大的优点就剩下爱看书了。幸亏时间多，看的书也杂，杨柳从小喜欢植物，没事儿总喜欢瞎琢磨，植物那点事儿，常见的花卉她还真的蛮熟悉。

　　…………

　　上次离开时她亲口答应的，现在又推托不去似乎不太好。无尽夏不难养，有可能是照看的人不熟悉而已，去看看吧，估计也就这一回。

　　小张从车上下来的时候神色匆忙，“杨小姐，能走了吗？”

　　杨柳见状感到奇怪，点点头没多说赶紧上了车。

　　“花不太好？为什么？你们那里很大，阳面阴面都有，我也都跟你说过了…………”杨柳忍不住说道，“我的花来源很正，苗圃里选的都是好品种。”

　　“您别误会，现在请您过去，老板加钱的。园丁不管用，被解雇了，刚才家里一团乱，老板在发火。”小张说，“谁敢惹他生气？幸亏还有你，否则我的饭碗也快保不住了！”

　　杨柳听不下去了：“这么夸张，不就几盆花？至于吗？”

　　小张没再多说，苦笑：“到了您就明白了。”

　　第二次到这豪宅门口，杨柳总算看清楚了它的全貌。青色的院墙选用的是最古朴典雅的建筑风格，而整栋房屋的外墙却是大块的浅灰色岩石，看上去低调却又奢华。三层高，周围占地面积不详，杨柳扭头想看到边缘却没看出来。

　　“不用看了，这附近的地都是老板的。房子也是他自己设计自己盖的。”小张边说边熄了火，“能给他打工也算是我的造化。”

　　太夸张了。杨柳不相信：“你们老板姓什么？”

　　“姓高，高锦腾。”小张帮杨柳拉开车门，声音压得很低，“你知道就行了。别说是我说的。赶紧下车去看看那些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