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风》洛城浅滩

23、叶下珠

　　毛毛细雨还在下着，紧实而绵密，透过路灯昏黄的光，照出一层薄薄的雾气。他站在那儿，没有伞，含笑望过来。

　　他是花匠，那个爱花人。与草木为伴，落寞终日。

　　杨柳觉得嗓子里涌动着咸咸的味道。

　　自己何尝不是如此。清灯冷茶，蹉跎着岁月。

　　“这几天我没去你家。对不起。” 她不知道除了这个，现在还能说点儿什么别的。

　　她当然不能告诉他那几日的夜不能寐，也绝不可提及无法忘却的他说过的话。

　　踌躇着停在原地，未敢挪动半步。

　　烟斗里还闪亮着红色，白色烟雾正逐渐变得稀薄。他拿下来低头看看，沉声道：“不要紧。”

　　“………很晚了。你回去吧。”她虽然犹豫，但语气坚决，“明天我会来。”

　　他怔了怔，狠吸一口，发觉烟已熄灭。雨有点大。

　　他一言不发转身打开车门，放了烟斗，拿出把雨伞来，撑开，大步走过来。

　　杨柳一愣，

　　脚疼，肩膀疼。心里也痛。但她没打算逃走。

　　有些感受如果你拒绝，那么下一波会来得更猛烈。

　　大伞之下，相对而立。他目光如深海，沉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我想见你，就来了。”他说，“白天的视频我都看了，看到了那个推你的人，还有旁边那个救你的人。”

　　“没事，都解决了。”杨柳不敢抬头，眼望着湿漉漉的地面。

　　“你离我太远。”他低声说，“这种距离不该有。花匠和你一样，需要阳光，需要自由。”

　　“是。”她忍不住动容，露出微笑，仰头看他，“我知道。”

　　“那，为什么不给彼此一个机会？高锦腾也许很冷酷，可我不会。我是花匠，在你面前永远只是花匠。我们可以终日无所事事，只是种花养草，喝茶晒太阳。西山有一块更大的地，如果你愿意，咱们盖一座你喜欢的植物园。”他骄傲的笑容掩盖不住，内心的孤寂也无处遁形。

　　排山倒海的情感眼看就要淹没她了，来势汹汹。

　　她拼命克制着。沉默，难受得湿了眼眶。赶紧低下头，抽了抽鼻子。

　　“视频里那个垃圾，推你那下重不重？”他低头凑了过来，带着明显的怒气，“我要给他一个教训。还有那个替你出头的人，改天我要见见他。”

　　“没什么，你千万别。那人已经知道错了，他道歉了，我们也谈好了。”杨柳有点惊慌，下意识捂住肩头往后退，却一时间忘了脚伤，不小心再次触碰到了扭伤处，一个踉跄，差点滑倒。

　　有他在，怎么能让她受伤？

　　轻轻一笑，顺手一揽，便稳稳拖住了她，也是拥在了怀里。

　　今夜天上虽没有星月，此刻却是清辉满心。

　　第二次靠着他的胸膛，竟如此地踏实而安稳。

　　他身上的烟草味熟悉而亲切，衬衫上的纽扣就在眼前。

　　她闭上眼。希望，这一刻是否能就此停滞？

　　“ 我还以为你会想要逃走。”高锦腾叹了口气，拥着她的手环得更加紧，“和我在一起吧，我们一定会很开心。”

　　良久之后她慢慢推开他，低头不语。

　　“我该回去了。路远，你也回吧。明天我会来。”杨柳望着他微笑。

　　“好。我送你。”虽有万般不舍，他却没法说不。

　　这一夜，杨柳睡得很安稳。脑海中始终还不时闪现他的笑容。

　　“花匠和你一样，需要阳光，需要自由。”

　　………

　　杨柳一大早被电话吵醒。

　　“杨柳，我看到那个视频里，周风表现得很猛嘛，哎呀，真是英雄救美。我和你郭阿姨为你们高兴！怎么样，最近和周风发展得不错吧？你看他为了你，简直是在拼命啊。”老妈的声音很兴奋，“我就说，周风是个很好的人选。你别再犹豫了，两个人商量商量，看看什么时候把事儿定下来……”

　　杨柳直听得受不了了。

　　“妈，昨天遇到周风是碰巧。我本来是一个人去找人的。”不解释一下，给老妈降降温，她们这兴头怕是刹不住车。

　　“就算是碰巧，他怎么对你你也看到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郭阿姨问我，我也答不上来，你说说吧。”老妈听到这个有点儿不高兴，“你到底怎么想的？”

　　杨柳语塞。

　　“说呀？”

　　“他比我小。太年轻了。我离过婚，跟他在一起不合适，再婚的话别人会说闲话。”杨柳只能朝这个方向找借口。

　　“人家周风提都没提过这些，郭阿姨也从没嫌弃过你，你自己瞎操心什么？说实话，到底因为什么？”老妈果然精明。

　　“妈，太快了。我还没想好。”这次杨柳说的是真的。

　　“那就是说，你不会辜负周风了？那就再等等，我去跟郭阿姨说。杨柳，你可不能开玩笑，郭阿姨跟我说，周风对你，那可是一心一意的。最近他为了你，都没心思上班了……”

　　又来了。这么肉麻的话是如何传达的？

　　杨柳听得头晕，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最后杨柳不得不糊弄了老妈几句，这才匆匆挂了电话。

　　出门到了店里，老陈满面春风正在打扫，见到杨柳，连忙迎上前来。

　　“老板，好点没有？”

　　“老陈，称呼改改吧。跟你说了多少次，别扭不别扭？”杨柳笑着放下包去煮咖啡。

　　“你替我出头，一个女人家不怕挨打，你是我真正的老板。”老陈说，“过了大半辈子没人对我这么实在过，要不是你，我早就不知道流落成了什么样子。”

　　杨柳说：“这事儿换了别人也会帮你。信不信？”

　　老陈想都不想就摇头：“不信。我没见过比你更好的人。”

　　看他这么坚持，杨柳觉得蛮自豪：“那你就叫我的名字，我是晚辈，你总这么叫我老板，会把我叫老了。”

　　“那好！”老陈这次是真答应了。

　　“哦，对了，早上开门的时候，门口放着一包新鲜的菜，你看，不知道谁放的。”老陈拿过来给杨柳看。

　　一大把空心菜，绿盈盈的。

　　杨柳立刻知道了这是谁送来的礼物。

　　可惜不知道她住哪儿，也不是天天见得到。下次见到她，一定要当面谢谢她才行。

　　咖啡煮好，香味浓郁。杨柳给自己倒了一杯，坐下来又拿起了书本。

　　不知道花匠究竟怎么决定的。可是，树种的事真的需要动起来了。也许那天他去松土，就是心里已有了主意。

　　“老陈，请教个问题。”

　　“你说？”

　　“东郊的客户，种果树的事儿，请你给点建议。”杨柳提起这个有点发愁。有时候选择太多也不是好事。

　　“这个你得问东家。那位大老板怎么想的？”老陈笑吟吟地，明显有内容。

　　“我不知道。他让我拿主意。”杨柳好笑地看看老陈，“你好像有话要说？”

　　“我早就跟你说过了。这位高先生，对你有意。我感觉这个人不坏。”老陈摘下眼镜顺手用衣角擦了擦，“但是，那个小周，跟你可能更合适。”

　　杨柳一下子脸红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一切都没能逃过周遭有意无意的旁观。

　　“先说说果树吧。我觉得，这里种些杨梅，桃子之类的比较好。一来气候水土适合，二来，容易成活，前期照料得当的话，后面不用太多精力去打理也能丰收。周边可以种点核桃，柠檬什么的，好看又实用。现在都是嫁接的新品种，挺好的，可以试试。”老陈做事的态度很让杨柳佩服。

　　“树种去哪里买合适？”杨柳问。

　　“交给我。我帮你去问。你先跟东家确定一下，毕竟还是人家的地，对吧。”老陈站起来，“我去做事了，你多休息。”

　　“老陈！”杨柳忽然想起一件事。

　　“什么？”

　　“那天你说打了你儿子一拳。我去的时候没见他哪里有伤？你的手，究竟怎么受伤的？要不要紧？”

　　老陈叹了口气：“他推了我一把，我气得发疯，又不能大庭广众打他，就对着墙狠狠打了一拳。”

　　“以后再也不用烦了。给他一个机会改正。希望他以后能孝顺你。”

　　“嗯。”老陈没回头。

　　杨柳觉得遗憾。对于父母的爱与尊重岂能是强迫出来的，天经地义与生俱来的感情只能发自内心才有意义。

　　而那个陈昌明，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明白这最基本的做人道理。

　　电话来了。

　　“你说今天来，我让小张去接你了。中午一起吃饭。”

　　杨柳看得心里暖洋洋的，无法形容的喜悦。

　　“好。”她回复。

　　“想吃什么？”

　　“都可以。”

　　“好。”

　　杨柳的手抖得不行。

　　他和她的口吻太相似了。以前竟然没有发现。

　　到东郊的时候时间还早。

　　“杨小姐，老板在他那边等你。请你过去。”小张看看手机，如实汇报。

　　就是秋千那边？

　　“我带你去，请这边走。”

　　进门没看见周姐，杨柳心里松了口气。遇见她，总觉得心虚。

　　杨柳慢慢走着，发觉扭伤的脚快要痊愈，没那么明显的疼痛感了，心里一阵轻松。

　　远远地，杨柳看到了香樟树下怒放的无尽夏。尽管快要立秋了，她们依然色彩缤纷，灿烂明丽。

　　他就在那儿，悠然抽着不离手的烟斗。铁线蕨在墙角的阴凉处大片大片地生长，正缓缓地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