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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   光觉寺。
      云海金顶,高崖佛陀,碑林青松。紫烟氤氲,几乎与脚下云海融为一体,整座佛寺都像是坐落在青空之上。
      可无论寺庙有多高,来此求佛之人总是络绎不绝,何况如今正是初秋云海正美之时,除了烧香拜佛,也有慕名云海盛景之人来此游玩。
      王行默自从幼时之后,已有将近二十年没来这里,可他从车上下来,竟没有丝毫陌生的感觉。
      佛香古道,青松紫烟,纵然人山人海,也无人大声喧哗,遑论在这里吆喝卖东西的商贩。寂寂之中,山顶突然响起的洪钟梵音便如九天寒流涤荡人心,让人心头一震,脑海冰封一刹,便是发自内心的清醒。
      这是大禅山半山处的停车场,不知何时这山上也通了大路,不过只到达半山腰,后面长长青石石阶直通云霄,隐隐可见金顶在云后熠熠生光。
      也有虔诚之人自山脚一路步行,不像王行默这般直接开车到半山。他站在阳光之下,耳畔钟声一如既往地厚重悠远,这二十年世事巨变之下,这里似什么也没变。
      还是那片澄净,还是那股佛香,还是那条山路……
      他远远望着,寺庙远远立在山头,却又不止立在了山头。
      王行默收回思绪,信步前往山顶佛寺。
      一旁有人闭目安然,口中念念有词;有人和伙伴窃窃私语,拿起手机摆弄;有人驻足远眺,看这半山美景;他往前走着,有人走着走着停下歇息;有人走着走着小声骂了起来;有人走着走着突然泪流满面;他还是往前走着,有人越走越慢;有人越走越急;有人越走越沉重。
      山还是山,路还是路,寺还是寺,是土木,是石头,是砖块。
      可山又不是山,路又不是路,寺又不是寺。
      王行默脚步轻快,脚下青石阶爬了些绿苔,路旁林木之中,不知名的花开着,还有些小蜂飞舞。
      浮生无数,仰仗于此,寂寂生长。
      他们什么都是,什么都不是。
      王行默突然想起幼时云苦的话,“梦非梦,人非人,施主会有解惑的一天……”
      可我不觉得那是惑。
      踏上寺前石板,金顶闪得人睁不开眼,高大塔松望不见顶,浓郁的燃香味纠缠鼻间。
      那是障。
      穿过拜香的人群,路过悲悯众生的佛像,讲经的知客僧声若洪钟,说着善恶有报。
      走出大殿,很快就有一个小僧迎了上来。
      是业障。
      青衣小僧看上去十五六岁,而他二十年没来这里,小僧却像是见过他,像是从哪个前辈口中听过他,“王施主。”
      王行默顿了下,殿后绿木扶疏,乌瓦琉璃,界限分明。
      身前禅房花木,身后金殿香客,禅机肃穆迥异,却是貌离神合,让人想说阿弥陀佛。
      “这边请。”
      青衣小僧在前面引路,似不在意自己随口叫出了来人的身份。
      王行默跟上小僧,一路穿庭过院,可见植被越发茂盛,空气中的佛香味也淡了,一间小屋立在其中。
      小僧弯下腰,“云苦大师一会儿就到,劳烦施主稍待片刻,案上沏了寺里的蝉春,若无别的事,小僧告辞。”
      他等了片刻,见王行默没有开口的意思,就把门关上离开了。
      小轩窗,桐木案,墙上挂了金桔枯树瘦山图,留白处写着寒山与拾得的禅词。王行默环顾四周,坐了下来。
      他懂茶,因为是爷爷教的,但不喜欢,从仪式到味道,都不喜欢。因此他品茶只会照本宣科,说爷爷教的那一套,好在也没人和他喝茶非要他说出个三六九来,除了爷爷。
      想起爷爷,王行默觉得心里的锐气少了些,他已快半个月没见老人家了,到现在爸妈也没有放人的意思。
      这时门突然被打开,那个小僧扶着云苦,将云苦安置在位置上便又退了出去。
      王行默端详着这小时候一面之缘的高僧,发现他除了脸上多了些老年斑,精气神和二十年竟前差不多。
      不过,也许他没看上去那么精神,毕竟都需要人扶着了。
      “施主看贫僧这么久,可看出什么门道?”
      王行默愣了愣,老和尚声音也带了暮气,时光碾压下,哪里有什么得道高僧。
      他淡声道:“没有。”
      “这茶,施主可尝了?”
      云苦看着眼前年轻人,花白眉毛下的目中犹有神光,带着见尽世事的睿智,像能看到人的本质。
      王行默和云苦对视一眼,“没有。”
      云苦一笑,花白胡子抖了下,他拎起茶壶,先给王行默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行云流水,一点也不像动作迟钝的老人。
      茶盏摆到面前,王行默听到云苦问他,“施主可知这蝉春,是哪个蝉?”
      盏中犹有浮沫,茶色看上去也不出色,几片茶叶沉浮间躺在杯底,不像是什么不得了的茶,他垂眼看着盏中浮沉,面带冷肃,“禅机之禅?”
      “不是。”
      王行默抬头看向云苦,“蝉鸣之蝉?”
      云苦却闭上眼,端起茶盏品尝起来,水汽氤氲在脸上,蝉春入口微苦,没有回甘,越回味越苦,越回味越苦,苦得人作呕,似是要苦到人心里去。
      云苦却面不改色,直到一盏茶喝完,一片茶叶贴在杯子上,被他粘起来,手伸到王行默面前,像是没听到之前王行默的回答:“施主看这叶子,像什么?”
      王行默眨了下眼,掩过一闪而逝的神色,反问道:“大师觉得这叶子像什么?”
      云苦眼中浮起笑意,似得到了逗弄孙子的那种愉悦,他把茶叶放进嘴里,更浓的苦涩晕染开来,“我看它像叶子,像虫子,像毒,像药。”
      “可静,可动,可杀人,可活人……”,云苦语中带着意犹未尽,却陡然停了下来,眼睛看向王行默身后的瘦山图,目中精光一闪而逝,“可再如何,也只是像。”
      王行默不置可否,沉思片刻正要开口,就听云苦道:“正是蝉鸣之蝉。”
      “蝉夏生秋死,地底埋伏数年,腾空不过瞬间。他们不见春,不见冬,可春是生机,那数年蛰伏,何尝不是生机勃发。”
      “蝉春最长,夏秋冬,都是弹指而逝;蝉春最苦,夏秋冬,快得连味道都没有;蝉春最随性,夏秋冬,欲望驱使,繁衍便是凋零。”
      云苦看着王行默面无表情的脸,“施主觉得,这名字好吗?”
      “好如何?”王行默和云苦对视。
      “不好又如何?”不过一个茶名。
      云苦嘴角也带了笑意,“不错。无论好不好,茶叶,始终还是这山上采下来的茶叶。”
      他看着王行默的眼睛,两人眼中有着彼此的倒影,一个冷清澄净,一个昏暗垂暮,“就如这人,始终还是当初那个人。”
      王行默皱了下眉,“果然是前世吗?”
      云苦却笑了,“是谁的前世?”
      他直直和王行默对视着,不掩眼中神色,悲悯中带着看破一切的通透,“这世上,根本没有前世。”
      云苦抬手摸着胡子,花白美须垂到胸前,他轻轻摇头感叹:“即便有,也算不上前世。”
      “施主,不该今日来的……”
      王行默身后画像突然变了下,寒山与拾得对禅之句仍在,可画上只有一个人影,带着蓑笠的和尚提着手中念珠,侧影萧条,像是要把这珠子丢到这山野之间。
      一行朱砂草书自右下角缓缓浮现,像是有人在挥毫泼墨,只见上面写着——佛曰:舍得。
      ……
      蒙山。
      黄予还未靠近,就闻到了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
      不过一天,这里便发生了什么。
      远眺山顶,似有一人立在那里,像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两人遥遥对视。
      眨眼间,那人消失了,不过片刻,柳喻言便站在了黄予面前。
      无声的对峙蔓延开,树叶也一动不动,这里似乎被隔绝出了一个单独的境界。
      柳喻言白色西装上满是干涸的血迹,暗红淡红糅杂,脏得不堪入目。
      他看着眼前突然到访的人,“我还是讨厌你。”
      柳喻言看上去仿佛嗜血而生的杀神,黄予闻言轻轻皱了下眉,“明明坏到了根子里,连谢不受都下得去手,却还顶着一副无辜的模样,披着人皮,下面是连我也不及的恶臭。”
      听到谢不受的名字,黄予心绪有些起伏,但他还是镇定下来,不能忘记来这里的正事,就听到柳喻言接着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吗?”
      柳喻言抬手想擦掉脸上的血迹,却早就干在了脸上,“你说你爱谢不受,你把他扒皮抽筋,丢在炼丹炉里炼了七七四十九天,换来你的长生不老;你服丹后,一睡了之,你的家人,却被人炼了四十九年。”
      “我告诉你谢家中兴,被卫家取而代之,你不信,自己要查下去。李家告诉你卫家妄想渔翁得利,却被谢家推翻,你就信?你为何不继续查?”
      柳喻言看着这穿得干干净净的黄予,心底越发不屑,同时燃起愈发旺盛的怒火,“是不敢吗?你愧对谢不受,便觉得愧对谢家?那一直在走下坡路的谢家怎么赢的,你就不想知道?”
      “除了谢不受,谢家还有谁拿得出手?!”
      “四十九年,整整四十九年啊!”柳喻言冷笑出声,“黄家真是养了个好儿子!”
      “你这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浆糊!”
      “你这种废物,活着有什么用!”
      话落便是一道黑光射向黄予,黄予任由黑光打在身上,胸膛被开了洞,又缓缓愈合。
      “看看,你早就不是人了,自己把自己弄得那么可怜,是想让谢不受谅解吗?”
      “可惜,世上早就没有那个谢不受了。”
      黄予本来还情绪激动,可随着柳喻言越说越多却冷静了下来,“你三番五次激怒我,到底想要什么?”
      他看着柳喻言,“没了柳清言,自己亲自下场吗?”
      “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
      “你说我没有再查,你怎么知道?”
      “你说的和李家相反,你为什么要反着说?”
      “那日的信件你看过了,为何还要让李家把书送到我面前?”
      “还是说,让我看到才是你想要的?”
      一个又一个问题抛出,黄予面上也带了不屑,“知道我为何不查吗?”
      他看着柳喻言面无表情的脸,“因为我闻到了阴谋的味道,你没把书掉包,我查下去有什么意义?顺着你安排的线索让我和世家决裂?”
      “口口声声说着讨厌我,那为何要孤立我?不让我离开?”
      柳喻言眼中神色变了一刹,黄予什么也没错过,嘲讽出声,“你以为你掩饰地很好?”
      他淡淡道:“那为何那座山上只让我发现柳清言?你真的藏不住她吗?”
      “山上气势那么迫人,那东西是什么?为何找不到?”
      “你妄图让柳清言激我,却让她也被别人发现,死在箭下。”
      “被人破了阵,偷鸡不成蚀把米,感觉如何?”
      柳喻言脸上阴沉再也掩不住,黄予却丝毫不在意,“黑蛇贪婪,是什么让你对我的厌恶被贪婪打败?”
      “但这都不重要。”
      黄予突然话锋一转,表情也冷了下来,“重要的是你从哪里知道的。”
      “一条几百岁的小黑蛇,会对我知之甚详?一步步设计,连一千年前的事都扯进来,你想干什么?谁教的你?”
      柳喻言闻言突然笑了,“看来也不太傻。”
      他的眼中带了玩味,“我说是湖灵,你信吗?毕竟他是如今唯一对你非常了解的人了,孤苦无助的黄世子,什么都和人说。”
      “我不信。”黄予嘲了回去,“老头走了,这不是明显的道不同不相为谋吗?”
      “况且,世上了解我的不止老头。”
      见柳喻言变得面无表情,黄予忽然觉得心底那个可能更大了,“鹈鹕道人,是他对不对?”
      胡兰质的簪子,那晚响起的一声让他救谢汀洲的声音。
      柳喻言却笑得愈发得意,“鹈鹕?和黑蛇?合谋?”
      “你当老祖是摆设吗?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这么想。”柳喻言像是厌烦了这样的对话,面上笑意飞快消失,“你来这里干什么?”
      黄予从中察觉到了异样,仍不罢休,“难道老祖不是摆设吗?”
      柳喻言一滞,就听黄予接着道:“有了师父的帮助,老祖不想变成摆设也不行。”
      柳喻言开始重新审视眼前的人:脏,真脏,那皮肉都已遮不住那恶臭了,“你竟然会这么想你师父?”
      柳喻言开怀大笑,“恋人,家人,现在是师父?你是谁对你好就要人家的命吗?况且,鹈鹕死没死,你不清楚?”
      黄予看柳喻言反应不似作伪,像真的不知道,却还是没下定论。
      他还有时间……
      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他短时间要离开这里了。
      “我来问你,究竟还解不解封。”
      其实柳喻言站在山顶已经很久,血都干在了身上。不服他,敢挑衅他的的黑蛇都死了,其他黑蛇对生的贪婪压倒一切,再次在他脚下臣服。
      乱象早已平息,老祖却迟迟没再出现。
      想起老祖走的时候那么匆忙,联系灰衣人的话,直让柳喻言蠢蠢欲动。
      可他找不到柳枝了。
      除了老祖,柳喻言想不起还有谁敢来蒙山抢人。直觉告诉他,老祖这次真的穷途末路,可老祖的狡诈,非同一般,他告诉黄予,“解。”
      “蒙山的王,不会窝在封印自己的地方!”
      目送黄予离去,直到消失不见,柳喻言眼中精光一闪而逝。
      黄予比他想象的敏锐。
      可无论如何,目的达到了,也没被发现真正的秘密。
      柳喻言垂下眼,至于湖灵……
      有人生就一身纯白,直让人想彻底消灭;可有人的一身纯白,却让他从骨子里喜爱。
      这俩芝兰湖境里的人,真是天造地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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