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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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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山,青屏绿嶂,高阳远云。
明丽山景下,一条又一条黑蛇从地底爬出,蛇嘶声夹杂着与落叶摩擦的沙沙声,渲染着这黑暗爬虫的盛宴,目之所见,皆是活动的黑蛇。
他们生自禁忌,去的又何尝不是禁忌,纵然不是像父祖那样自老祖血肉中诞生,也要背负着舍身饲蛇的命运。
压抑统领这方土地,催生出黑暗的怨恨与苦涩的恐惧,这些情绪成为老祖的养料;又滋养着黯淡的希望,总是试图结束,总是试图渴求,总是试图幻想。
他们朝着那个地方爬行,光滑蛇鳞在阳光下反射出七彩光芒,解脱似乎就在今日。
在那路线的中心处,柳喻言昂然玉立。
白色西装精致妥帖,领口淡色暗纹日光下时隐时现,他眼睛紧闭,头颅高昂,白皙面庞似在阳光下发光。
而一直在他身边的柳枝却不见了,但这些向往着解脱的黑蛇不会注意。那些坚定的老祖党,早在那一夜的寂静中或被杀或被困,今日的大会中也没有见到老祖支持者中最厉害的柳林,似乎老祖的人已经全部死亡。
理性开始脱缰,黑蛇的欲望蠢蠢欲动,他们推倒了老祖!真的推倒了老祖?
贲张的兽性暗暗发酵,还未见证自由的真面,新的苟且便已生根发芽。
柳喻言缓缓睁开眼睛,他嗅到了风中阳光的味道,似乎带着秋日收获的清香,沁人心脾。
虽然他至今没有明白,那些阵眼是怎么被发现的。以生命为载体,夜以继日注入的天材地宝的精粹,深深掩在黑蛇恶臭的身体内,还是被人找到了。
那个灰衣人,应该就是浮众的左右手之一吧。
柳喻言垂下眼睫,五十年前轰轰烈烈的浮众之战,蒙山避开了,毕竟两者对于妖族都没有什么善意,可如今……
湖灵还真是给他带来了个麻烦。
柳喻言眼中闪过精光,黄予跑了,湖灵跑了,老祖还狠狠威慑了他一次,之前的谋算竟是毫无所获,白白救了湖灵一条命。
转念想起灰衣人的话,不知那灰衣人说的老祖阴性分、身大受打击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忆起通灵兽的威名,柳喻言觉得十有八九,否则就白瞎了通灵兽那么大的名头。
等到柳枝回来,就知道了。
他心中暗暗叹了一声,可惜湖灵跑了,不然这次无论如何都要狠狠压榨这老家伙一次。
蒙山后山祭坛处,宁静,神圣,晴朗天空下仿佛净土。
柳枝还是一身黑色,他缓步走到祭坛前,隔着那祭坛像是看到了里面的老祖,猖狂着玩弄无敌的寂寞。
他面色还带着苍白,从那日柳喻言被拉进祭坛后,他的力量,就开始不断衰竭,从每一寸血肉开始,蔓延扩散,似乎要让他消弭在这世间。
如今他走路也是勉强,好在柳喻言被他糊弄过去了,告诉他说是过几天就会好。柳枝却明白,这是老祖的手段,老祖所谓的惩罚,又来了。
老祖几时真正放过了他?只是黑蛇的自傲作祟罢了。
无法完全不在意,又无法完全放开,贪婪叫嚣着吞噬,自傲又玩弄着名为不屑的面具,脱下之后,不过一张蛇脸。
强撑着来到这里,柳枝已是筋疲力尽,但他面上却丝毫不显,一如既往的冷静自持。
“来了?”
沙哑的声音自祭坛内传出,祭坛表面雕刻的长蛇开始缓缓游动。
“那灰衣人和你们谈了什么?”
柳枝一动不动,像是没有听见。
老祖可以不知不觉中通过一条在蒙山的黑蛇看到外面,听到外面,限制在蒙山范围内。当初柳喻言和黄予第一次对话,就是被老祖通过柳喻言听到了,从而威慑了柳喻言。
对于老祖的问题,柳枝不打算回答,无论他是不是真的没听到。
柳喻言问他,为何老祖不杀柳喻言,他不知道。
但柳枝知道为何老祖不杀他。
无外乎那贪婪的叫嚣。
白蛇的诞生意味着清洗血脉的机会,也代表着黑白的你死我活。
可最终是养蛊自恃,还是养虎为患……柳枝忍不住又咳了口血,自己前景堪忧啊。
见柳枝没有回答他的意思,老祖似乎没有愤怒,可体内突然爆发的更强的虚弱感,昭示了老祖的态度,“说不说?”
语气中也带了压迫,可无论如何,你都不会杀我,不是吗?
柳枝冷笑一声,拍拍地上的灰尘就坐了下来,言简意赅,“杀了我。”
“好!”老祖突然放声大笑,笑声回响在晴空下,柳枝体内的虚弱感却消失了些,“两个臭虫子罢了,谁会在意?”
“谁怕,谁就会在意。”柳枝像是看穿了老祖的虚实,狡诈与猜疑合流,掀起黑色帷幕,却挡不住白蛇的洞察。
他不在意,为何要试探自己?
老祖有多懂黑蛇的想法,就有多不懂柳枝的想法,黑蛇的核心永远是自己,柳枝不是。但他明白言多有失,对于柳枝的小把戏置若罔闻,“你来干什么,是探我虚实的吗?”
还说自己不知道灰衣人和他们谈了什么,这不是暴露了?
可这自曝的威慑对于柳枝没有任何影响,身下土地坚实,不知存在了多久。
柳枝的沉默似乎彻底激怒了蒙山老祖,他突然冷笑一声,“你说,我要是毁了柳喻言在蒙山的地位会怎样?”
“黑蛇们因向往解脱而追随于他,可要是这解脱只是一场幻梦……”
柳枝已经意识到了老祖要干什么,体内的虚弱突然翻涌到了极致,“一起看看如何?即便你不是黑蛇,也是自我体内诞生,我可是把最特殊的位置给了你,你的生死,都在我一念之间。”
柳枝发现自己虚弱得连睁眼都是费力,这就是你给的特殊位置吗?肆意操纵一条蛇的生机?
老祖发出得意的笑,“现在,再不看看柳喻言的光鲜,你以后可能就看不到了。现在的他有多伟大,将来的他就会有多可笑!”
翻涌的黑暗自祭坛内涌出,却在柳枝几寸之外停了下来,“你不好奇我对柳喻言做了什么吗?接下来你就能看到了。”
黑暗缓缓张开,竟变成了一张幕布,过了片刻,蒙山山顶的景致便在幕布上浮现出来,柳喻言的身影赫然在其中。
柳枝却无暇去看,老祖刚刚的话突然又打破了他之前的想法,老祖……没看到吗?那场从凌晨到破晓的打斗,被打得满身鲜血的柳喻言……
那老祖说的虚实……
对上了!
柳枝心念电转,把灰衣人的位置从己方移到了老祖那方,立马解释了为何灰衣人要破开阵法,他们是要帮老祖。
但老祖瞧不上,发生争执,灰衣人威胁老祖?
然后就来找柳喻言……
这灰衣人也不是太傻啊,还知道二次利用。
那老祖为何没看见……也有了解释。
阴性分、身元气大伤,而据他所知,阴性分、身可附人身,所以老祖通过黑蛇看到东西,需要的是阴性分、身的力量,那么现在,他看不到了?
好在柳枝性格沉稳,喜怒不形于色,纵然发现了疑点,也面目沉静。
面前幕布突然传出声音,柳枝心头又闪过疑惑,那这副影像,老祖是怎么看到的?
只见蒙山山顶上,数之不尽的黑蛇密密麻麻分布在四周,或盘或立,围绕着中央的柳喻言。
像是为了某种仪式感,没有一个化为人形。
柳喻言看着周围黑蛇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原本苍翠美丽的山景被漫山遍野的黑蛇覆盖,枝头上,草地上,比比皆是,将绿色遮盖毁灭,越发觉得黑蛇面目丑陋。
这些东西,没一个配活在世上。
祭坛内的老祖屏息静气,一边看着幕布,一边分神注意着柳枝的反应。自一开始柳枝似有些震惊后,此后再无慌乱,看着柳喻言被不计其数的黑蛇包围也没有丝毫担忧,突然觉得有什么脱离了掌控。
终于,似是所有黑蛇都已经到来了,周围陷入了安静,蛇嘶声也停了下来,他们都聚精会神,看着中央穿着白色西装的柳喻言,他似乎总是穿着白色的衣服。
这颜色,对于黑蛇来说,要么爱到极致,要么厌到极致。
四周安静下来,柳喻言神色睥睨,他看着黑蛇们,却什么都没入眼。
“你们都渴望解脱。”柳喻言淡笑,眼中却分明挂着嘲讽,“可你们这辈子都别想解脱。”
两句话一开口,老祖就意识到了不对,神色不对,语气不对,什么都不对!
被他洗礼过的最爱的孩子,不该是这副样子,黑蛇的狡诈,黑蛇的暴虐,黑蛇的贪婪,黑蛇的恶毒,黑蛇的恣意都已被他升华,那诱人的香味让他都难以自持,可唯独那份黑蛇的自傲,被他狠狠击碎。
没了骄傲的柳喻言该是阴狠、恶毒、欺软怕硬,畏惧着他,但又由于那份贪婪和狠毒,将内心的畏惧转为对弱者的凌虐,他不该如此睥睨众蛇!
老祖猛地看向柳枝,黑暗做成的幕布陡然消失,化为粘稠的巨手,一把抓住柳枝。
后面的东西,已没有必要去看了。
“你做了什么!”
柳枝神色不变,任由那黑暗腐蚀,带来刺痛,眼睛看着远处不言不语。
“你做了什么!!”
蒙山老祖似是暴怒到了极致,可被困住的人就像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没有丝毫开口的意思,笃定了他不敢杀他!
“你信不信我真杀了你!”
柳枝目光转了下,看向祭坛的方向,似乎在和暴怒的蒙山老祖对视,张口轻吐:“无能狂怒。”
蒙山老祖愣了下,回过神后便发现抓着柳枝的黑暗正不断收缩,胸骨传来咯吱的不堪重负的声音,似乎要就此将他掐死。
本能的愤怒已然先一步做出了反应,这人竟然敢嘲讽他?!
柳枝闭上眼,痛那么近,又那么远,远得他忍不住想笑,心底的快意轻易就突破了□□的折磨,他几时见过蒙山老祖这副样子。
几乎就在柳枝即将被捏碎的一刹,黑暗陡然散开,呼啸着融入祭坛。
柳枝一下子摔在地上,一动不动,似乎已经失去了呼吸。半晌,他突然在地上猛咳起来,似乎要把自己的心肺咳出来,带着撕裂般的喘声。
而就在柳枝昏过去的时候,蒙山老祖的身影陡然降临在了蒙山山顶。
周围的黑蛇们突然感觉到了似乎来自血脉的压力。
“真是坚强啊。”
黑蛇的私语响在柳喻言耳边,熟悉的来自血脉的压力自体内涌出,“我竟不知,黑蛇也会变得如此坚韧。”
“过刚易折不才是常态吗?”
柳喻言面色不变,他的话语停了下来,他的停止让四周的黑蛇忍不住躁动起来,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可不论如何,你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带了暴怒颤音的吼声震耳欲聋,根本没给柳喻言反应的时间,带着老祖气息的黑雾由深至浅,自他体内砰然爆发。
空气中有了堕落的甜腻,雾气翻腾,叫嚣着恣意与贪婪的盛宴,来自原始始祖的召唤让黑蛇们忍不住爆出最初的本性,互相撕咬着,纠缠着,黑蛇的狠毒与贪婪让他们渴望吞噬彼此,这现象让老祖一瞬梦回千年前第一代刚诞生的样子。
打吧,打吧。
吃吧,吃吧。
唯有最强的,才有资格成为我的食物。
可就在他第一次饕餮后,第一代的孩子们便不再大规模互斗,那种畏惧,让身为他们父母的他无比耻辱。
活该被人利用!
活该被他吃掉!
可现在,这梦幻般的天堂胜景再次出现,蒙山老祖都有些舍不得从柳喻言身上离开,他有多久没看到这样的场面了,让他激动,让他颤抖,让他愉悦。
可还是,蒙山老祖在柳喻言耳边留下一句话,“享受这黑蛇的狂欢吧。”
气息飞快从柳喻言身上消失,一如当初在黄予面前,从他身上离去。
可不知是不是因为柳喻言已经在结界经历过一次,他的目光始终沉静,对于那黑暗的勾引不为所动。
看着这些黑蛇们互相纠缠的丑态,柳喻言一掌拍碎几条失去理智攻击他的黑蛇后,突然有了一丝明悟。
黑蛇的狡诈没错,黑蛇的贪婪没错,黑蛇的恶毒没错,黑蛇的自傲没错,黑蛇的恣意没错,黑蛇的暴虐没错。
错的是蒙山老祖,错的是不该以丑恶为标榜,错的是不该以丑恶为荣耀,他柳喻言,从没有错……
祭坛内,蒙山老祖突然发出一声怒吼,身体不自觉地颤抖,蛇鳞翕张,锋锐的弧度将周围的黑暗都撕裂,他猛地吐出一团东西,那是属于阴性分、身的力量。
在他再次压榨,强制降临在蒙山山顶后,终是承受不住,从他体内分离出来。
“你想杀了我吗?”尖锐女声从那团弱小的光团内传出,“别忘了,没有我,就没有你。”
蒙山老祖,或者说是阳性分、身闭上眼,由于过度使用阴性力量而产生的反噬让他有些疲惫,他沙哑道:“你也别忘了,我就是你。”
阴性分身沉默下来,半晌光团再次颤抖,“那你现在还能把我融回去吗?”
阳性分、身咳了声,“等等。”
他低下庞大的蛇头,面对着这弱小的光团,语带疲惫,“再等等。”
……
江城公安厅。
卫啸云不知道自己被锁在这里多少天,面临了多少天的审讯,可根本没人在乎他的疲惫。或者说,他们是在渴望他的疲惫,以期在他精神脆弱之时,撬开他的嘴,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可不能说。
自从世界变成黑暗之后,他已不在乎这个世界,在被困这么多天后,他也不在乎胡兰质。
他没有了世界,没有了胡兰质,可他有秘密。
他有秘密。
董局和李晚的哥哥,死去的李森的父亲李晴站在审讯室外,看着强光灯下苍白的卫啸云嘴角突然露出一抹笑,露出那双可怖的眼,对着审讯官低语道:“我有秘密。”
他笑得越发灿烂,“我不告诉你。”
两人转身离开。
“还是不行。”董局长叹一声,“他瞎了,那些灯光啊,禁闭啊,眼神的压迫啊,对他根本没有用,到现在还是什么都不说。”
李晴皱了皱眉,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对方如今只是普通人,对付除妖师那套,对方估计根本受不住。
审讯官从室内出来,追上董局,给他看了看白花花的什么也没记的小本,“还是问不出。”
董局点点头,拍怕审讯官肩膀,“同志辛苦了,休息去吧。”
审讯官离开后,局里特意请来的老牌心理专家也走了过来,这位姓张的心理专家在心理方面著作等身,国内外都是广负盛名,年纪也和董局差不多,都到了快退休的年纪。
“老董。”
张衡之拿着记事本,小声道:“这孩子估计快疯了。”
董局李晴都是一惊,没想到这么快就到这个境地,“到我办公室来。”
三人来到董局办公室坐下,张衡之拍拍笔记本,“这孩子性子偏激,心理防备特别重,瞎眼也不是天生的,而且你们不是查过,他的父母兄弟早就离世。”
他顿了下,“估计那时候精神就有些被刺激了,现在……”,张衡之长叹一声,“除非进行长时间的心理治疗,想要短时间问出东西,难。”
办公室里一时陷入安静。
卫啸云被带到另一个地方,他不知道这是哪,但他知道身下是床,看来今天结束了。
就在他准备休息的时候,脑海里突然响起他这辈子都忘不掉的那个女声。
她在他耳边笑着,语气带着魅惑,空灵又轻佻,对于之前毁了他的事情根本不在意。
“想要回去吗?你的眼睛。”